学生们又骚动起来。
“你们现在把握或者浪费的,都是你们自己的时间,和别人无关。也许老师会替你们惋惜,但没有人能再弥补这段时间给你们。你们是高中生了,该怎样去做,自己决定。”袁静宸说完这句,深深地扫了一圈,走出门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如果学生不认可,他再留着也只是徒劳。
踏出门的瞬间,听到身后的一片静谧,袁静宸知道,自己的话起效了。
走出不远,就碰到那个永远蹙起两道八字眉的年级组长。
年级组长脸上依然没有笑意。
“做得好!”
她如是说。
袁静宸一惊,随即欠身。
即使在哥哥面前再委屈脆弱,当着人时,袁静宸始终是光彩照人、才华横溢、拿得起放得下的天之骄子。
这才是真正的袁静宸,不用向任何人卑微低头换得机会的袁静宸。
袁瑾于他,是困倦时停泊的港湾,是寄存心中不安的圣土,但绝不是不可放手的依靠。
袁瑾深知这点,才一刻不停地逼他往前走,天赐的好苗子,不激出全部潜力来,袁瑾绝不罢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静宸接手的工作越来越多了。
严秋生开始让袁静宸进入日常的教学。
每到上课时,便让袁静宸在前面讲,自己坐在后面听。
最初的几节课,效果很不理想。
袁静宸不明白为什么平日里同他嘻嘻哈哈的学生一下子变得好似不认识他一般,无论他怎样努力,学生们就是不给一点回应。
严秋生对此不置一词。
课堂气氛全看教师的能力与师生间的默契度,袁静宸初来,不能和学生产生共鸣是很正常的。
严秋生只在袁静宸第一次得不到学生回应流露出慌张的时候训过他,其余时候都端着难得的笑颜安抚劝慰。
在每个班级的讲桌桌角上都放着座位表。
细心的班主任们总会在些许好学生的名字边作出标记来避免陌生的开课老师们遭遇冷场。久而久之,老师们便会养成习惯,上公开课、或者教室后有领导在时,一定拣那些被标记过的名字叫。因为那些人,无论何时,总能给老师一个舒心的回答。
这是学校的潜规则,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默认、得益。
可严秋生不给袁静宸丝毫取巧的可能。他总在上课前就将有标记的那张座位表拿走:“你是给全班同学上课,把所有人教会才算是完成工作。”
严秋生说得理所当然,但他那份随便的神情到袁静宸这里就成了巨大的压力。
袁静宸无法把握学生的层次,就无法使课程进度正常展开。
他不是叫起一个一无所知的学生,就是被另一些似乎胸有成竹却全然答不到重点的学生而打乱思路。
袁静宸早知道严秋生性格直率,不予人余地,却也不曾想到严秋生竟能完全撇开人际关系来行事。
每当袁静宸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在四十分钟内讲完所有知识点,或者漏点了某些难点、重点时,严秋生便会在中午给怨声载道的学生们补课。
这本是一件正常的事,可偏偏每此时严秋生便勒令袁静宸坐在教室后面听,几乎是当着学生面揭袁静宸的错处,丝毫不给情面。而他补充的内容越多,占用的时间越长,学生们的意见就越大。
这让袁静宸难堪极了,连着好几天都没法在学生面前抬起头来。
历数全校教师,也只有严秋生一个会做得这么绝。
但在严秋生决绝手段的逼迫下,袁静宸的进步是显著的。
他很快地掌握了教学进度与教学强度,并且在知识点、难点的梯度铺设上有了独立完成的能力,偶尔几次课上的知识点穿插甚至做得有几分资深教师风范。
严秋生将这些全看在眼里,但对袁静宸仍是没有半句赞扬。
随着袁静宸工作的深入,袁瑾也做出了相应的变化。
袁静宸不再被要求每天去袁瑾那里报道,但这绝不表示袁瑾态度的放松。
新的时间定在周三和周五的中午,每到这时,袁瑾就会集起前几日的所有事端一起清算。不再只限于所谓的教师评价表,任何小事都会被列入待结算的清单。
虽然频率降低了,但袁瑾苛刻的算法仍让袁静宸时时刻刻如芒在背。
由于是几天一算,袁瑾管得又多,疼到哭已经不再罕见。
第一次的时候,袁瑾严厉地呵斥了眼圈发红的袁静宸,并持着鼓棒在那道淤紫的伤上狠狠加了五下。
等到第二次袁静宸再在袁瑾面前痛出泪的时候,袁瑾不再留情,直接将本已难熬的数字翻了倍。那一天,袁静宸被打得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臀腿疼得近乎没有知觉,直到预备铃响,才被袁瑾赶出办公室。
袁静宸不明白为什么哥哥突然就不再允许他掉眼泪,可他自那天后就真长了记性般不再因痛而落泪。疼到不能忍的时候,他就紧紧闭上眼睛,让泪水在薄薄眼皮遮出的一片黑暗里打转。
他了解哥哥,正如哥哥了解他。
哥哥坚持要扳的毛病,他除了照办,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比赛,一直没抽出空来,让大家久等了~~
☆、番外——赏朝霞(十)
袁静宸从不愿把学生划作三六九等,分而视之。
可事实残酷。
对于那些“补差班”里的学生,无论呵斥、哄劝都没半点效果。
所谓“威逼利诱”,可袁静宸自己尚是待考察的实习生,手上既没能震慑学生的权利,也没能让这群视金钱为无物的学生回心转意的神器。
他试图用引导的方式来规劝这批学生,可奈何,明明在哥哥手上极为有效的方法,他竟似未学得半点精髓。
毕竟,他不是袁瑾,而台下这群东倒西歪的学生也不是他。
学生们到是不吵不闹,但立在讲台前一眼扫下去,瞧见的全是头顶心。
有些学生埋着头睡得正酣,又有些学生弓着身子眼睛锁在课桌下。
袁静宸能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可知亦无用,他总不能一个箭步冲上去收了那一台台价值上千的手机。
学生们有多爱面子,他知道;学生们有多么反感老师告状,他也知道。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全心全意地顾及这些学生的时候,他们却一点不能理解他。
好不容易叫了大部分同学抬起头来,可没过一会儿,那些脑袋又垂下去了。
袁静宸尽量放慢语速来讲解那些难度不高的题目。
讲的时候分明见学生频频点头,可讲完后抽学生起来复述,半个教室里,竟无一人能讲出哪怕一半的步骤。
一个个站起来,抓耳挠腮,前看后望,可身边全是半斤八两的人,有谁能偷偷把答案告诉他们?
一节课四十分钟,竟然教不完三道题。
“什么补差班,不过是让个实习老师来教罢了!实习老师能讲出什么东西!”
“好老师都去培优了,哪里会来教我们。”
“算了,反正这门我放弃~大不了以后出国去~”
两名女生边交头接耳着,边走出教室。
袁静宸看着她们,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样的学习态度换个教龄过二十的老师来教就能学好麽?
难道果真,人靠强权?
袁静宸是绝对深藏不露又聪明伶俐的狡黠小狐狸。
他拎过某班打乱次序的卷子,从头至尾“唰唰”地翻了一遍,随即嘴里“噼里啪啦”报出一堆没交的名字,课代表拿着名单一核对,一人不漏,一人不差。
严秋生惊愕,袁静宸窃笑。
他可是被哥哥从小好吃好喝养大的,论聪明谁比得他?
袁静宸这几天难得的步履轻快。
连严秋生也觉得这个学生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原因自然在于周三。
那天的“办公室会面”异常成功。
袁瑾没能从袁静宸三天内的行为上挑出半点错处,于是袁静宸就毫发无伤地被哥哥放了出来。
并且,他得了袁瑾的许诺。
如果他在这周剩余的两天里能继续保持如此良好的状况的话,那下一周,他就可以不必中午再来校长室等棍子。
小小的挑战,小小的奖励。
虽然下一周已经是实习的最后一周,虽然奖品不算丰厚,但袁静宸还是跃跃欲试。
这是活动丰富的一周。
周四开展的师生互动中,袁静宸作为实习教师代表被推上聚光灯照着的舞台,袁瑾等一干老师全坐在下面。
袁瑾凝望着台上的弟弟。
举手投足间渗出的成熟与自信是对他二十年辛勤的最好回报,而那些偶尔的、一闪即过的迟疑又真切地叙述着年少青春的灿烂。并存的气场与青涩夺取了在场每个人的心。
袁瑾满意地牵起嘴角:这样的弟弟,不需他再担心。
周五的社团展示时,甚得人心的袁静宸被学生们央求着做了社团代言人,站在那几张广告纸前与来参观的师生们侃侃而谈。纵使旁边的美食社里甜食飘香,纵使对面的英语社准备了一大包礼物,袁静宸面前仍是人数不减。
“特约嘉宾?”不知何时,竟连袁瑾也来了。
袁静宸垂头笑笑:“算不上。他们有心我有意罢了。”
袁瑾扬眉:“难怪都不来我办公室了。”
袁静宸迟钝一秒,随即笑道:“人在学校,学生重要。”
袁瑾被他不着痕迹地一顶,却也不气:“当然,事业为重。”
他们面对面站着。相仿的身高、相似的气质和那一双相象的、明亮的眼,诠释了他们间超越血缘的羁绊。
袁静宸带着额前点点汗水,愉悦地穿行在幽静的林荫道里。
最后一个下午,只要不生枝节,哥哥的要求,他便算达到了。
没走几步,却见前有一人站在那里。走近定睛一看,原是那位同租屋的同学。
“你好。”袁静宸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等等!”那人出其不意地一个跨步挡在袁静宸面前。
袁静宸皱眉,此刻离第一节课开始已不过十余分钟。虽说严秋生最近心情一直不错,可若是自己无由地迟到,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老“先生”一定又要发脾气了。
“有事吗?”袁静宸耐下性子问道。
那人看出了袁静宸的不耐烦,心里更加失落。
他一直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同一层次的人。对于袁静宸,他只能远远地观望,羡慕地看着那个分明和自己同龄却始终被追光灯围绕的人。
他永远只能在那位天之骄子站在高台上的时候,藏身于芸芸众生之间,默然地仰望。
无论家世能力,袁静宸赢了每一局。
他们的生命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可他们却因一次偶然,相识了。
当时他以为,他和袁静宸不过萍水之交。但却是袁静宸出手解了他最大的难题。
曾几何时,他想,也许他能尝试着和袁静宸——这个富家子做朋友,所以他接受了袁静宸的好意。
对于和袁静宸同居,他有太多幻想和期待。
但事实残酷而冰冷。
一场好意到头不过是一份施舍。
袁静宸帮他付了一半的房租,可却根本不屑于在那简陋的小屋子里度日。
他终于明白,所谓同租,不过是一场接济的善意谎言。
但即使是谎言他又能如何?
他的确承受不起全额的房租。
可面对这份来自富家子的好意,他却本能地排斥。
徘徊,彷徨。
他终于决定,原封不动地将这份好意退回。
他虽穷,却有傲骨。
施舍,他不接受。
袁静宸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强压下心中焦急,和声又问:“找我有事吗?”
那人垂头,半晌,抬手交出一个信封。
袁静宸疑惑地接了,翻开没粘胶水的浅盖。里面是一小叠红色纸钞。
袁静宸错愕:“这是什么?”
那人垂眼看向路边的草,道:“是房租。你既然不来住,就没必要付这钱。”
袁静宸蹙起眉:“钱已经付了,住或不住都没再退款的道理。”
那人身子一顿,猛得抬起头来:“我不用你们怜悯施舍!你不住,这些钱就拿回去!房租我自己来付!”他的声音近乎咆哮,在安静的林间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袁静宸吃了一惊,目光落到手中这薄薄信封上,俄而,又落到那人脸上。
信封里的钱对他,的确不算什么,甚至比哥哥一次给他的零花钱还少。
袁静宸从不崇尚奢侈,但他对于钱,确实无甚概念。
家里的钱,他都能用,并且似乎取之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