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闭着嘴,脸上又红又肿,全是秽物。从已经惨不忍睹的衣服上看,她应该曾是个讲究的人,可战争转瞬间把人弄得这么不成样子。
艾伦张了下嘴,想说:「我们用不着管这个的,整个镇子都疯了。只有解决罪魁祸首才能解决问题,」但他没说出来,伊森已经过去了,朝那些人叫道,「放开她!」
他们看上去就是暴戾扭曲的化身,破破烂烂,一个的脚裸断了,还有一个的脸被完全烧毁。如果是正常人,在这种伤势下除了尖叫什么也做不到。可在狂热信条催眠下,一切个人伤害都被置之度外了。
他们似乎很惊讶于这么个时候,居然会有人说「住手」 ,这种阻止来自于意识深处再不复见的过去时光。
其中一个愣了一下,立刻大吼道:「家乡餐馆的人!」然后纷纷朝伊扑过来来。
一道雷电劈下来,把他们击倒在地,艾伦在后头想,哈,干坏事被雷劈了吧——魔鬼善于挑起战争的没错,但战争中的种种恶意意,大都来自于人类的本性之中,你也许不能选择的去打仗,但可没人逼着你干这么恶心的事。
伊森走过去看那女人,艾伦只好跟上,她已经神志不清,看到伊森,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喃喃说道:「无、无不可成就之事……」
「是啊。」伊森干巴巴地说,威胁地看了艾伦一眼,后者只好不情愿地帮他把她挪到一辆车子里,免得再被人发现。那样,也许她能活过这次事件——在搬运的过程中,艾伦不幸知道她大学刚刚毕业,是位股票经纪人,喜欢昂贵精致的东西,新买的LV包是她的挚爱。
挪上车子以后,伊森体贴地把她电晕了,不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冲出来,做什么以后会后悔的事。
那三个混蛋倒没死——艾伦发现他们分别是超市老板、公司职员和社区大学生——这让他多看了伊森一眼。和他之前对他的印象有所不同,这是个战士,是头独狼,是个实用主义者,但又不只那么多。
伊森管完闲事,转头看他,说道:「那么,怎么找到那个杂种?」
他甚至带着笑容,艾伦想,几乎能嗅到他透出的硝烟和死亡的味道,只是靠近,便能感觉到神经的轻颤。
「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行。」他说:「它会准备好戏码的,我们是捕猎者,当然会是他舞台剧上的重要角色。」
「我可是热烈期待着。」伊森说。
他们回去找安格尔的时候,看到他已下了车,这看着具脑袋被砸碎的躯体发呆,尸体脑浆还很新鲜,应该就是几分前的事。
那孩子盯着那里,浑身发抖,艾伦发现他裤子湿了。这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我们也许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把他放在那里。」伊森说。
「不行,」艾伦说,「他的精神会再被影响,然后他会又立刻开始四处乱窜,杀死臆想中口味不同、败坏世界的敌人了,再然后,只有天知道他能活几分钟了。战争时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我说的可不是地理意义上的——」
他突然停下来。
它来了。
那是一种阴森森的侵入,好想有个人站在你身后,你能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恶意的视线,可你看不见它,也无法摆脱。因为你不能摆脱一个想法。
他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之前被伊森电流中断的声音,贴着他耳朵,钻进他的脑子,他能感到它带来的疼痛。
它继续说道:「你喜欢游戏。那些人愚蠢而且容易被暗示,心里满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欲望,本身就是脆弱用来游戏的生物。你喜欢轻轻松松坐在椅子上,拿杯咖啡,欣赏他们表演。你知道你是个观察者和主宰者,而非像战士一样跑来跑去。」
艾伦感到心中升起一股迷醉的期待,想对那个声音言听计从。这战争已让魔鬼复苏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
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精神控制,一个把戏,因为他也是玩弄此事的高手。
一贯以来,精神异能者们都不大容易被反控制,因为他们知道所有的把戏。所以,他只是继续前行,无视那些渴望,任它们像孩子似的打滚和委屈。
他扫过一片狼藉的街道,说道:「它就在这里,我感觉到了。」
当你进入别人,别人也放了一部分在你的脑子里。
他朝魔鬼方向走去,伊森和安格尔跟在后边。
那个声音继续诱惑,从他脑子深处响起,像属于他自己。
「还记得你能力刚觉醒时的事吗,那个毕业舞会?当时死了几个人,艾伦?还记得那个叫马蒂的家伙吗?不需要有罪恶感,你一直不喜欢他,而你不喜欢的家伙理当如此下场。」
那声音低低笑起来,像孩子般轻快纯粹。
「那可有意思极了,是不是?」它说:「你从没这么快乐过,你中规中矩的人生从未有过如此的自由和放肆,世界变成了你希望的那样,呈现它本身肮脏的色彩。知道世界如此肮脏还要装得和他们一样,多么恶心,你爱死了这种破坏,因为所有那些规则都是垃圾,你完全有能力居于其上,艾伦,不受任何束缚。」
「我那天喝醉了……」艾伦喃喃说。
天知道大学生的派对能有多钱,他喝了一大堆混合酒,里面可能还有迷幻药之类的玩意儿,他自己都不知道吞了什么东西进肚子。年轻人疯起来简直没有止境。
那是些疯疯癫癫的幻想,毫照自制的狂欢,直到开始死人……
「那是谎话,不是吗?」魔鬼说。
好吧,死人没能改变什么,艾伦想,他仍然只是……觉得很好玩,那也不是幻想,他知道事情真实发生了。
而那时他是如此的疯狂和冷酷,像很多太过年轻的人一样,不知道痛苦、人生和死亡的真正意义。
「黑暗里没什么沉重的东西,」那个声音说:「它轻飘飘的,带在身上没有重量。人世的一切不过是个游戏。你喜欢这个,你知道的,你一点也不想扛起诸如良心之类的重责大任。」
我不是的,艾伦想,可那话语如此有诱惑力。
它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有一个超棒的玩物,不是些酒醉的大学生、不是一个小小的镇子,我们可以掌握某个真正重大和奇异的武器——」
是伊森,艾伦想,他在说伊森。
他没转头看他,他不能转头看。
「我们可以控制他,」 魔鬼嘶嘶地说:「你想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吗?那是一种绝对的强大,是可以无视世间一切的力量,我知道你想得要死,你能让他变成你的玩具士兵,一个强大得不可思议的玩偶,他只有这个样子才是最好的。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不喜欢你,他我行我素,戒备一切,你们即使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可能彼此接近,他是匹独狼,脑子里全是血和死亡,他不喜欢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
这就是问题,艾伦反驳,伊森是那种清楚自己目标的人,那种知道并非仅仅的喜欢某种职业那么轻浮,而是深入骨血、烙入基因的——「但你有那样的力量,只要你把自己放开,意识到你是什么,别傻了,你不爱任何人,假装有良心有什么意思呢——」
不,不,这太毛线了,他会杀了我,我们都知道,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看看他摆弄雷电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有怎么样的控制力,下手有多冷酷。何况他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我无法找到切入点——「但对抗不了我们两个。」
但对抗不了我们两个,艾伦想,是的。
他想起自由使用力量、为所欲为的感觉,那像在固化的思维里打开了一扇门,把魔鬼放了出来。而只要你会打开过它,你内心便有一部分永远承认了它的存在。
他转头看伊森。
他的搭档正在跟安格尔说话,那孩子精神倒没什么问题了……
不,他精神有问题的时间还长着呢。他已知道黑暗是什么,并且永远不会忘记了。
他问伊森,「我们会死吗?」
「不会,」伊森说:「只是又是一个搞错时代苏醒的白痴而已。」
他语气轻蔑笃定,艾伦,还有他精神里的那个黑影想,这会是个多么强大的从属,这种人身上不需要有自我意识,那些原则和目标只会碍事,让人心烦,只有没有灵魂的他才是唯一好的。
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手里拿着把枪,到了这份儿上,他们已经不再关心什么人是什么阵营的了。他朝着他们开枪——伊森伸手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一道雷电从他指尖传出,劈在那人身上。
安格尔抽了口气,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死气沉沉的眼瞳被电光照亮了,是那种小孩看到心爱动画片时,整个世界都被点亮的眼神。
「你、你是超级英雄什么的吗?!」他说。
「不是。」伊森说,看上去有点尴尬,虽然艾伦觉得他刚才的确是想逗他开心。
「可是你能发射雷电!」安格尔说:「镇子被魔鬼占领了,你是来帮助我们的,对不对?!」
「呃,我只是接到个任务通知……」伊森说。
是的,他是前一天半夜接别的通知,接着就开车赶来,艾伦想,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睡觉了,而且饿得要死。
那一刻,他看到他脑中沉沉的黑夜,乌云如压境的敌兵,闪电破空划过,杀气腾腾的冷光照亮地面——地面是无尽的坟冢——伊森突然转头,说道:「艾伦?」
艾伦不管不顾的切了进去,切开他层层防御,进入深层的核心。
那里有片森林。
他在里面看到老瑞克。他听说过这个人,协会最强大的火焰系能力者,伊森的导师。那是个固执的老牛仔,冷酷而暴躁,人生便是一场硬仗,一场寸土不让的战争。硝烟的气味深入他的骨髓。
他是被一群狼人杀死的,伊森在夜晚的森林中,独自把他的尸体一块块拼起来,月光下他的脸庞年轻得吓人。
他把尸体聚成一团,然后烧成灰烬,在他刚刚杀死了狼人的树林里,在进行着这场战争的土地上,没有更好的葬礼方式了。他痛苦和哀伤,却不觉得还会有别的结局,他的老师得到了他本该得到的归属,他这种人死于病床才是悲哀,这是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他应该埋骨沙场。
而他也是如此,他也希望这样死去,这是他、他们的战争——
艾伦盯着他精神中的火葬堆,这种战争式的焚烧和毁灭是他意式的核心,他不需要任何其它东西,他本身就是作为兵器而存在的。
他感到一阵巨大的疼痛,摔倒在地,伊森盯着他,那双眼睛森冷,没有任问感情,雷电噼啪作响,在他指尖游移。
「我说过了,艾伦,离我的脑子远一点——」伊森说。
他抬起手,艾伦看到空中的电弧张开——
他要杀了我,他想,一部分的他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因为说来说去,他是个魔鬼,而那部分的他并不真的想要摧毁什么人。
他张大眼睛,眼中还映着那个火葬堆,它存在于他俩交会的意识间,他感到伊森极度的厌恶,他毫不留情的杀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他主宰的那个杀戮舞会,那天明亮的灯光,还有满地的血。
据说他会停下来,是因为过度使用能力,大脑做出警告——即使如此,他还是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但他知道,是他的潜意识希望他停止,因为它知道他不想。
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幻境:有个男人站在他身后,对他说,「艾伦,你在干嘛?」
那是个奇怪的人,来自童年,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在上小学,会因为父母的忽视而生气。那天,他们再次承诺了却没去看他的比赛,独自离开了学校,想着再也不回家了。
可他在附近的街区迷了路,对于一个孩子,那简直有点像世界末日。
他来到一个陌生而破烂的街区,一些孩子威胁他把钱包拿出来,还抢走了他的背包——里面有他的论文,虽然只有三页,还有一页是图——他试图抢回来,可那些孩子打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真实的疼痛和恐惧。
这时那个人出现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把那群孩子赶走,帮艾伦把书包拿回来,拍掉上面的土,还给他。他问他是从哪来的,家里人哪去了,然后他让他待在他的修车铺子等爸妈来接他——后来爸妈没来,是司机来的。
他夸奖他很勇敢,也很聪明,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演出,爸妈没来他有多么失望。听他说他的成绩,他的理想和其它一大堆东西。
他向他解释机械的园里,汽车的牌子,艾伦记得他摸自己的头,他的手很暖和,第一次让他意识到他是个小孩子,应该被关爱和迁就。
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他一直忙于学业,一年后他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