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两人都静静地各自想着心事,瓢泼大雨已经转为淅淅沥沥,细密的雨丝如同蚕茧,把二人紧紧地包裹住,虽然呼吸困难,但好歹暂时也算是个私密、安全的栖息地。
“我不想骗你,其实我不太相信……”
“你不是不太相信,是压根儿就不相信。”欧阳截断她的话。
嘉琳平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感情。对吗?”欧阳也回望着她,“你想说,你不相信感情。”
“对。”
“从上次你回我的短信里我已经察觉到了。我也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相信,但我还有勇气去找寻。”
“那是你,不是我。”
“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如此。”
“很遗憾。”
欧阳无奈苦笑,这女孩儿不是一般的倔强,看来她的反调是要和他唱到底了,想要说服她暂时恐怕不太可能,也许要做好打*战的准备。
“对不起,我有些过火了。”
欧阳的真诚让嘉琳觉得不好意思,她摇摇头,避而不答。
“你以后也打算这么过?”欧阳问。
“再说吧,等我有了那个心情。”嘉琳随口道。
心情?她不是看不中自己,而是因为暂时还没心情?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如果等她这段不稳定的心情过了,自己也许就有希望了?想到这里,欧阳低落的心又有些往上回升的迹象。
“我们做朋友吧。你最后可能会发现我还是做朋友比较合格称职。”见欧阳不语,嘉琳以为实在打击到他,心生不忍,别别扭扭地添了一句。
至此,欧阳算是彻底理清头绪,跟嘉琳这类人不能正面回击,得迂回前进,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对她所认定的事顺着点儿,有可能会达到预想不到的效果。
短时间内,欧阳迅速调整了“攻坚”策略。
他真的,真的太想成功了……
“我知道我这么问太唐突,但请你相信,我确实没有窥探你**的意思。”欧阳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如果不了解清楚,也许会给自己之后攻破嘉琳心房设置障碍,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全胜。“如果你觉得我很过分,就不要理我,当我无聊好了。”
嘉琳微勾嘴角:“你想问什么?”
“你,是否受过伤害?”
嘉琳愣了一下,一瞬间整个人都黯淡下来,了无生气。欧阳有点儿心慌,“对不起啊,我只是随便一问,确实没别的意思……”
之后的几年里,欧阳经常回想起这一刻,短短的几秒钟,就像是怀旧电影的慢镜头,一点一滴从他脑海中缓缓切过,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当时那么手足无措,那是一种他第一次站在客户面前都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
“我爸妈离婚了。”停顿一会儿,嘉琳淡淡地开口。
轮到欧阳发怔了,他已经想到嘉琳是被人抛弃的可能性,并且暗自预备接受这个现实,结果谜底揭晓才发现,他猜中了结局,却没有猜中这老套伤感的过程。
“从我上高二的时候就开始闹,那种闹法儿真是外人无法想象的。那段时间别说我妈,再这么下去我都会直接崩溃掉。我白天上课的时候精神恍惚,经常在课堂上莫名其妙的掉眼泪,回家还要看那个人的脸色,他高兴了,我和我妈就可以清静一会儿;他不高兴了,我家时时刻刻都在争吵中。每晚,凌晨两点多我才睡下,五点多起床上早自习。时间久了,我受不了了,劝我妈:离了算了,拖下去真的没意思,真的。折腾到大二,终于离了。那个下午我刚下课,在宿舍接到我*电话,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在电话那头痛哭……”
嘉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欧阳怎会了解她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海?她用了很大的劲才不至于让声音发抖。这么多年过去,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接受事实,可却抹灭不了心底的伤痕,轻轻一碰,刀削斧砍一样疼。
犹记得当时妈妈哽咽地说:“嘉嘉,我和你爸离了,我们这个家散了。”
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嘉琳手中握着的杯子跌落在地,碎了,水打湿了她的拖鞋。她只觉得头涨得生疼,嗡嗡直响,半晌反应不过来。她没有说话,只听到话筒那段不断传来的抽泣声,直到十几秒后,意识才回到脑海,逐渐清明,嘉琳开始颤抖,止都止不住。原来,说和做相隔万水千山。
离了?那个小时候带着她看电影,给她买漂亮衣服、买雪糕吃,给她包书皮,听她痛诉作业多,无论她怎么胡闹都笑眯眯的爸爸,再也不是她的了?泪水没意识般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滴在衣服上,心像是被剜掉了似的,空落落的。再次开口,她却能稳稳地装作很无所谓地安慰妈妈:“没事儿,早该离了,现在这事儿多平常啊,什么叫家散了?我和你不是家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低下头,胸口湿成一片,还有泪水不断掉落在地,发出回响,她的声音也低下来:“妈,我们以后,好好过。”
“我家里只有我和妈妈两口人。”嘉琳抬头,对欧阳笑了笑,“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欧阳从未如此后悔过,他如坐针毡,更甚者他想抽自己的嘴巴,如果事情可以像唱片一样倒带,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光碟销毁。他一直觉得嘉琳老成持重,不若同龄人的外向、活泼,现在他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是生活逼迫她成长。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快就长大吧?她不相信感情没有错,恐惧婚姻也是对的,因为她始终缺乏安全感,尤其这种感受来自最亲近的人强硬赋予。
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欧阳知道安慰的话谁都会说,他说的还会别人更加贴切动听,可这个时候,面对坦诚的嘉琳,他更想告诉她:你缺的,我来补,可以吗?
“我很高兴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把我当外人,我才高兴……”欧阳平日的伶牙俐齿首次没派上用场。
“没关系,过去很久了,也麻木了。”嘉琳摇摇头,假装不在意,“你不会怪王主任介绍一个单亲的给你吧?”
“没有,没有,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欧阳赶忙否认,最后,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些场面话,以此证明他真的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在如今的社会已经很平常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离婚无非是多道手续而已,其实跟恋人分手是一种性质,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真的。”唯恐嘉琳不信,他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嘉琳笑笑,想当初她也是这么安慰妈*。但说得轻巧,慢慢地消化又是另一回事了。她的情况一直是她的一根刺,扎在要害处,动都动不得。之前她也曾考虑过未来男方是否会介意她的情况,但最后她又觉得以她现在的状态,找不找还是个问题。哪知,机缘巧合之下,她还是相亲了。
她不是个善于诉苦的人,更多时候她会把事情埋藏在心底,生根发芽也好,腐朽溃烂也罢,她不想道于外人听。何苦呢?说出来等于把新长合的伤口再次划上一刀,鲜血淋漓,永远没有痊愈的一天,最后痛得还是自己。也许是周亮刺激了她,也许是欧阳那让人容易贴近的气息引诱了她,总之今晚,她特别有倾诉的**。等到把掩埋许久的过往说出口,她才发现,虽然痛,但也不是那么难的,只不过她从未尝试着给人倾听的机会罢了。
她不指望一个外人能多么了解她的心情,毕竟,这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没有任何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对方唏嘘一场、安慰她一番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所以她想,如果找个不相干的人分摊一些苦痛,就听她说一说,仅仅是说一说而已,既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她应该能从中得到少许的解脱吧?事实证明,她应该是做对了。
………【Chapter 20】………
嘉琳把安全带松了松,像是要透口气一样,“谢谢你能听我说家里的这么一大摊子烂事儿。我这人有时挺不上道的,你就当我无聊好了。”
“我不喜欢你用这么刻薄的语气说自己。”嘉琳愣了,悄悄扭头看欧阳,欧阳目视前方,平静地握着方向盘。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嘉琳还没有想起到底从哪里听过类似的话,欧阳又轻轻地说了句:“不要这么对自己,好吗?”
其实欧阳心里有些紧张,刚才他的脱口而出只是他下意识的行为,等缓过神之后,他后悔了,唯有假装镇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似乎从今晚开始,面对嘉琳,他总有一种难以控制地焦躁与慌乱,他怕听到她的拒绝,怕她再次把自己关进心中那个狭小黑暗的笼子里,更怕他和她从此再无关联。
嘉琳又扭过头,看向窗外,这让刚准备开口的欧阳好一阵尴尬,心里一阵紧张:她是不是生气了?
“谢谢。”嘉琳忽然出声,却没回头。
“嗯?哦……不用谢,应该的。”欧阳愣了愣,随口应道,末了,才反应过来嘉琳指得是什么。
“呵呵……”嘉琳笑了,长发遮住脸庞,她低下头掠了掠刘海。
欧阳的心情也随之舒缓下来,一整个晚上,她总算是笑了。她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两眼弯弯的,跟月牙一样。
“其实,人都是不断成长的,只不过有些人是顺其自然,有些人是被迫。但在成长的这个过程中势必还要学会一些其他的东西,譬如,遗忘。有些事情是人自己把它放大了,结果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怎么绕都绕不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嘉琳咬紧*:“实施是需要勇气的。”
欧阳注意着前方的路况,没有看嘉琳,也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你爸爸应该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吧,也许他现在已经后悔了也说不定,毕竟你是他唯一的女儿,和他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他不可能真的就能那么绝情地对待你,再说他和你妈妈那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就放?所以你不要想太多,徒增烦恼而已。”
“呵,唯一么?”嘉琳表情突然扭曲,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遗忘?我要记住他给妈妈和我带来的痛苦,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他知道当初他的“遗忘”是他这辈子犯下的最大最大的错误!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他的错误要用他的下半辈子来偿还!再说他怎么就放不下?他已经放下了不是吗?
很多噩梦般的场景她用了好大好大的力气才按捺住不再回想,嘉琳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目光也犀利起来,刚刚对欧阳建立起的一点点好感,被欧阳善意的劝慰打散。他凭什么帮那人开脱?就因为都是男人所以他就替那个人说话?他都知道什么?他都知道什么!她无法控制地厌恶这种明明一无所知却要装作了然的态度。是了,她怎么能寄希望于一个外人了解她内心的愤怒与绝望?她怎么就会认为所有人一定会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
她尤其痛恨别人用一种怜悯的语气来告诉她:她和那个人还是父女,她和他还是有着无可替代地联系,所以她的态度是不合理的,她应该主动踏出一步才是。凭什么?她恨!如果有可能,她一定要把身上一半的骨血还给他!绝不犹豫!
呵,他爱她?他爱这个家?如果他真的爱,怎么当初在还没和妈妈离婚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和另一个人……嘉琳捏紧拳头,所有人难道不应该和她一起痛斥、唾弃、羞辱那个人吗?让他永生永世都活在人们的不屑与白眼中,在愧疚与悔恨中寂寞到死!
嘉琳忍了再忍,才把这些冷言冷语洒向欧阳,她知道她对欧阳的批判太绝对了,她知道欧阳作为一个毫不知情者只能如此劝慰自己,她知道在碰到类似话题的时候从来都无法控制*的心情,她更知道,自己确实幼稚了。但,她和妈妈就活该被那人伤害?并且还要表现出体谅的样子才能显现她们的宽宏大量吗?伤害与被伤害的故事难道就只有宽容与被宽容一种模式?
她闭了闭眼,抿紧*,努力压抑心头燃烧的恨意,是的,或许有一天她终于可以和那人坦然相对,但估计要等到她死了吧。等她死了之后,她会在坟墓里对那人的所作所为释怀。
嘉琳慢慢睁开眼看向车窗外,不期然正对上车外的后视镜。那个眼睛写满疯狂,恨不得立即撕碎某人的人,是她?她被自己吓到了,扭头不再看,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送我回家。快点儿。”
欧阳从嘉琳僵硬的声调中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可他哪里知晓嘉琳一瞬间的千回百转?他只顾着检讨自己:怎么了?哪句话说错了?还是自己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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