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珍重不珍重?”鲁元拍了拍刘芷的肩膀,嗔道,“我们好好是御封的长公主,这世上有什么珍贵东西是她戴不起的?这是我这个做阿婆的,给她的一点心意。”
张嫣就不肯说话了,许久方轻轻唤道,“阿娘,”
“你的情,阿嫣领了。”她道,鼻子泛上一抹酸涩,连忙侧过头去,掩了杏核眼眸中的泪意。
“傻孩子,”鲁元宽容笑笑,“我是你阿母呀。”
做母亲的,总是愿意为孩子付出一切的。就如同吕后对刘盈和鲁元,鲁元对张嫣,也如同,张嫣对刘芷。
“再说了,”鲁元垂眸,“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计较什么呢?”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想要掩去的怅惘。
“阿娘你胡说什么呀。”张嫣咯咯的笑,倚在鲁元怀中,像无数次小时候这样做的一样,“你明明还年轻的很呢。若是咱们一同出门,走在长安大街上,人家不会以为咱们是母女,只怕以为是姐妹呢。”
“你就会逗你阿娘开心。”
明知道张嫣不过是哄着自己,听着这样的话,鲁元还是忍不住笑道,“阿娘哪能跟你比呢?你今年才十八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又有陛下在身边尽心护着,不像阿娘,”
——已经是将老了。
“阿娘,”张嫣蹙了蹙眉宇。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鲁元虽然在微笑,但她从鲁元的笑容中,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于是坐直身体,问道,“你有什么事情么?”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微微的凝重。
“没什么。”
鲁元笑着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事情。”
“我是皇帝胞姐,太后是我的母亲,你是我女儿,在这个长安城中,还有什么能够让我不高兴的?我只是,听说了好好的事情,忧心过度罢了。”
张嫣觑了觑鲁元,心中将信将疑,然而鲁元既然不愿意再说,她也只能够暂时按下,打算随后再做计较,回头吩咐道,“桑娘,你替公主将玉镯收起来,免得长公主闲玩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的将玉镯给磕了损了。”
桑娘应了,上前捉了好好的手,取下玉镯,用陈留素绢包了收好。将刘芷抱到一旁。
鲁元看着女儿,极为欣慰。
在长女身上遭受的挫折,让年轻的大汉皇后迅速的成长起来,褪去了做女儿时的娇气任性,渐渐的有了中宫皇后的成熟与威严。
这自然是好事。但是作为一个母亲,看见女儿在跌跌撞撞中成长起来,终究免不了心中暗疼。
她喁喁嘱咐道,“你自幼便有主见。阿娘这一辈子并不算聪明,总算有太后和陛下做依靠,才能过的如此安闲。阿娘,并不知道能够怎么帮你。可是,阿娘心里总是想你好的,”
张嫣,正襟危坐,“阿娘请说,我都听着。”声音恭敬。
“好,”鲁元执起张嫣的手,郑重道,“阿嫣,你定要听我一句劝,尽快再生一个孩子。”神色肃然。
二五九:牺牲(上)
“好好自然是好的。”鲁元道,“但她终究有耳疾。她的存在本身对你就是一个中伤。你若想要尽快消弭掉这个危机,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再生一个孩子,健康的孩子。”
“如果是皇子,自然是最好的,但就算再是一个公主,也没有关系。只要是一个健康的孩子,百姓的关注便自然会被转移,对于好好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阿嫣,”
鲁元公主语重心长的声音在张嫣耳边响起,“你心疼好好的病,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是好好的母亲,没有人能够因为你的这份心疼而责怪你。可是,你也要为你自己,为陛下想想。”
“这些日子,陛下为你们母女做了很多事情,若不是有他在外面给你们遮挡风雨,你以为你们母女能够无忧无虑的在椒房殿过日子?虽说你们是他的妻女,保护你们是他应该做的。但同时,你作为一个妻子,也不能不为他做些什么。阿嫣,陛下他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一个从张氏所出的继承人。就算咱们不说这个,话又说回来,再生一个皇子,也能巩固你的地位,日后,好好也有同胞弟弟可以依靠。”
张嫣沉默了良久,方道,“阿娘,我知道了。”
春二月的南风将椒房殿外的梧桐树叶吹的沙沙作响。椒房殿宫人穿行于殿堂之中,训练有素,俱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镜中的少女柳眉如画,杏眸如星,有雪一样洁白,蜜一样细腻的肌肤和年轻饱满的额头。张嫣坐在镜前,垂眸看着自己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年纪轻的缘故,在生了刘芷之后,她的身材恢复的很快,华丽的衣裳之下,腰肢纤细,如同未生育前一样,似乎一点都看不出来,自己已经是一个女婴的母亲。
笑意苦涩。
这些日子,她心焦于刘芷的状况,将大部分心思huā在刘芷身上,自然而然的就忽略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直到鲁元到来,才提醒了她一件重要的事情。
虽然已经有了刘芷,但她好像总是对于孕事不敏感,不会主动放在心上。
她与刘盈少年相识,十三岁的时候成婚,百经bō折,经过四年时间才终于走到一起,两个人在云中不过一个月,便孕育了刘芷。剩下刘芷之后,她足足做了两个月的月子,才恢复过来。少年夫妻,刚偕鸳盟便历分散,好容易才重聚,她却已经是有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产过后,两个人又怎么可能忍的住,便亲近的狠了点,她也一直没有再度怀孕,直到发现了刘芷的病症,焦虑不已,也再次忽略了这件事情。
该不该再要一个孩子呢?
青丝迤逦,盘旋施于发顶,仿若陀云。在散开的时候宛若一泓黑sè泉水,柔软而流泻。自两个人圆房过后,她的这头青丝,便是刘盈的最爱,他总是喜欢在燕好的时候亲ěn她的发稍。
杏眸微眨,她忽然想起北地苍茫而又空阔的地平线,和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北地是她曾经以为会作为后半生归宿的地方,最终却证明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旅程,今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回去,便也慢慢淡忘。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深刻的想起,在北地草原上跑马,似乎要比长安更敞阔一些,听着掠过耳畔的风声,仿佛从前的爱恨情仇,都能够暂时被忘却。
第一次和刘盈在一起的时候,是在北地,那时候,他的凤眸,因为勃发的情yù,带着一种炙热的光泽。额头上的汗打湿发稍,滴下来,落在自己的颈项之上,在自己的耳边说,“如果真的要遭报应的话,你陪我一起吧。”
——她其实并不想这么早的生儿育女。她终究太年轻,更希望挥洒几年自由时光,享受够了恋情的甜蜜,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可是,她有了刘芷。
当她终于历尽苦难归来,他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怔了怔,十分喜悦。
她看着刘盈的模样,心里就想,这样也好。
说起来,刘盈的年纪也不小了。二十四岁,在这个时代看起来,二十四岁的男子早该膝下子女成群,他却只有早年意外而生的一个皇子,更何况,作为大汉的皇帝,更是需要一个嫡出皇子,来确定传承。
那么,就生一个孩子吧。
刘芷的凤眸轮廓与她的阿翁如出一辙。她素来最喜欢女儿的这双眼眸。好好刚出生的时候,第一次婴啼,她躺在产chuáng上,听见了,安心而笑,只觉宛如天籁。
刘芷只是个公主,不是皇子。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刘盈都还年轻,情分深厚,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生育其他的孩子。
而刘芷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是多么的希望好好幸福,只可惜,因为她在怀孕初期的辛劳,在胎中便做下病症,出生之后,听不见尘世声响。
一滴眼泪从美丽的杏核眼眸中落下来,滴在梳篦背上,啪嗒一声,再无其余痕迹。
而刚刚鲁元的叮嘱仿佛又重新响在了耳边,“……阿嫣,你听为娘一句劝,一个天生耳残的嫡公主,对你的皇后位置本身就是一个中伤。现在,大家摄于张吕两家和皇帝的压制,还没有敢出来发难你。但长此以往,终究是你理亏势弱,你若想要尽快消弭掉这个危机,就该尽快再生一个健康的皇子。”
她如何不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
刘盈自然是喜爱刘芷的,但他亦更盼望一个皇子。不是刘芷不好,而是在这个男权社会,只有一个皇子,才能得到传承。
“阿嫣,”
在府河边的北地平原上,刘盈曾经执着她的手,指点山河,豪气万千,“你看,这便是大汉的江山。待我们回到了长安,生很多很多的皇子公主,他们会相互友爱,等他们长大了,朕将这座江山传给长子,然后找一处山明水秀地方,过普通民fù民夫的生活,可好?”
而她当时抿chún微笑,只觉心醉神悦。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应,但是早已经心允了。
那时候,匈奴还没有入寇,他们刚刚定情,晚霞是天边绚烂的锦缎,将北地草原的一切,染上了一抹温柔的sè泽。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说出,“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不需要别的女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全部放下。放下过往的所有不愉快的记忆与哀怨,想要与他创造一个美满甜蜜的未来。她是相信他的,相信若日后自己生了孩子,刘盈会亲教导疼宠;相信他sī心属意将皇位传给自己所出的皇子;相信
生生世世,他们都会在一起。”
张嫣深深闭了眼睛,心中凄绝。
当她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决断。
“娘娘,”
荼蘼端着一盘马蹄糕进殿,笑盈盈道,“你早上只用了一小碗粟羹,只怕早就饿了,这是岑娘做的马蹄糕,你不妨用一点尝尝。”
“嗯。”张嫣回过头来,“说起来,我还真的有点饿了。”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伸手捻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雪白细腻的马蹄糕,入口甘甜馥郁,尚带着刚出炉的热气腾腾,她小口小口尝着的,若无其事的拍掉手上的碎屑,笑道,
“说起来,解忧也是最爱吃这凫茈的。”
“是啊。”荼蘼笑道,“那时候娘娘还没有嫁到未央宫,我们住在信平县侯府,凫茈物贱,因着娘娘喜欢,侯府进了很多凫茈果,大半都是娘娘和解忧。”
解忧原是椒房殿的女官,年前由张嫣做主,嫁给了陆氏纸肆老板陆达的长子,也有小半年了。
张嫣起身,吩咐道,“荼蘼,你代我去陆家看看她可好。”
张皇后素来待她们这些身边旧人很好,有此吩咐也是情理之中,荼蘼丝毫不疑,笑着应了声,“诺。”
繁阳长公主刘芷因了昨天夜里闹腾了一些,今日白天就有些困顿。张嫣索xìng让桑娘将长公主带回偏殿午眠,楚傅带着豫章去查对中宫sī府搜查,椒房殿中近身伺候的人,便只剩下菡萏,石楠和扶摇。
张嫣坐在东厢的摇椅上,抽了一本《左传》,在窗下观看,取过了石楠新沏的武阳茶,饮了一口,微微蹙眉,道,
“这武阳茶味甘,与新做的马蹄糕同用,就显得有些不合了。我记得sī府前几天新进了méng顶茶,清新爽鲜,倒最配这马蹄糕了。石楠,你去取一些吉祥蕊来。嗯,扶摇,长安城中,水质最好的要算是北宫瑶华殿前的那口井的井水了。你去取一趟,莫要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碰了,那样煮出的茶水也不清洁。”
石楠,扶摇二人同声应是,径自去了。
张嫣翻过一页书,便看到隐公三年一卷:“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不由烦躁起来,啪的一声合上手中书卷。
菡萏shì立在其后,猛然一惊,悄悄抬头觑了张皇后一眼,见张皇后正呆呆的望着殿中的青铜仙鹤香炉,若有所悟。
殿中一角的漏斗一滴一滴的坠落,发出清晰的声响。菡萏咬了咬牙,忽的上前一步,伏跪在地,右手压左手,展袖置于身前,同时额头触地,“奴婢不才,皇后娘娘若有吩咐,奴婢愿意为皇后娘娘分忧。”
张嫣怔了一怔,微笑道,“你倒是个机灵的。只是……”
“娘娘,”菡萏再拜在地,郑重道,“菡萏这条命,是当初皇后娘娘救下来的,娘娘但请吩咐,菡萏必万死不辞。”
张嫣终于下定决心,垂眸轻轻道,“好,菡萏,你悄悄的去太医署,将淳于女医给我唤来。”
二六零:牺牲(下)
淳于堇背着药箱,跟在领路的宦人之后进了椒房殿的殿北的一处屋子。
“女医便在此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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