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的眼圈儿微红,扑到刘盈怀中,“持已,谢谢你。”
“傻瓜,”刘盈爱怜的抚了抚张嫣,“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他顿了一会儿,方道,“你要是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赵元出的时候,我们亲自去送行好了。”
……
前元二年的大朝朝会刚刚过去,在长安城外的灞上,赵元颈项上钳着枷锁颂系,将要踏上往北地服役的刑程。
因为不久之前刚刚领过笞刑,虽然因为执刑差役手下留情,并没有伤到筋骨,但毕竟行动有些不便,在离开长安之前,赵元频频回头,看着青城门(宣平门)的方向。
“还指望有人来送行么?”
押送的差役冷笑道。
“你犯了那么大的事,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敢招惹上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竟敢潜入信平侯府劫持繁阳长公主。信平侯府是什么样的权贵人家,长公主更是天之娇女,你动了他们,如今能留下一条命来,已经属于庆幸,已经是天家仁慈,还想要怎么样?”
因为当日的事,无论是皇帝刘盈,还是信平侯张敖,都有默契要将始末隐瞒下来,除了当场数人之外,并无他人知道事情始末,廷尉差役自然也不知道,他面前所要押送的这名囚徒,竟是张皇后的血缘舅父,繁阳长公主的舅公。
颈项上钳着的枷锁微微晃动,赵元自嘲而笑。
也是,
他这样的身份,犯下当初那样的大事,如今能够留下一条命来,想来已经是张皇后尽力周旋而来的缘故。而正是因为他的存在,将她与生俱来天之骄女的骄傲统统打碎,同时带来困扰,连此时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说起来,张皇后未必愿意再见自己吧?
他于是回过头去,道,“走吧。”意兴阑珊。
身后灞桥之上黄土飞腾,远远的一骑行人打马赶上来,坐上的青衣黄门嘶的一声勒住马蹄,“前面的人等等。”
取出怀中令牌晃了一晃,恭敬道,“我家主君与夫人马上就到。”
赵元的目光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刻钟,长安城方向驶来一辆马车,车身不过是平常公卿百姓家使用的青油布式样,在灞桥桥下停下来,车身顿了一会儿,揭起帘子,一个朱色云纹衣裳的女郎独自下了马车,不过十**岁年纪,眉目如画,眼波如水。
赵元颈项与手足俱备枷锁所系,依旧忍不住向前走了一两步,迎上前来。
目光落在听起来沉重的枷锁之上,张嫣的目光露出凄恻的神色来。
“没什么。”虽然带着沉重枷锁,赵元笑的却很爽朗,“其实一点也不重,待的久了,也觉得声音听起来挺不错的。”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长公主呢?”
张嫣便答道,“她挺好的,如今已经是能吃能睡。今天要出城,怕她年纪,路上惊扰着了,便没有带出来。”
赵元便松了口气,“那样,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虽然份属舅甥,血缘上极为亲近,但从到大,都没有相处过一日,实际上极为生疏,说了几句话之后,竟不知道该继续什么,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却不自禁都笑起来。
“我不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赵元轻轻道,“如果事先知道,我不会来长安,出现在你的视线中。不过,我还是很高兴,在阿姐过世以后,还知道世界上有一个亲人,这样的感觉真不错。”
“我……”张嫣的神色复杂,
“我不知道。”
“其实,”张嫣了一下思绪,方继续道,“我几年以前就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但我以为赵姬的家人已经全都不在了,便没有费心力去寻找你们的踪迹。这番有此变故,我回想起来,也觉得愧疚的很。”
“不需要。”赵元笑的洒脱,
“如果阿姐如今还在世上,定也是希望你过的好,而不是让你困扰。你既然已经做了十七年的鲁元公主的女儿,从今以后,便还是公主之女,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你继续过你的生活,而我,也会管好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出真相,造成你的困扰。”
张嫣别过脸去,只觉得眼角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确看重鲁元胜过这个相见不过一两面之缘的舅父,但是,在赵元这样通透凛然的大义之下,竟也觉得有些对不住。
赵元的目光便瞟向不远处灞桥之下的青油布马车。
拉车的双马扬蹄而鸣,毛色虽然灰暗,但看的出是颇为神骏的良马,一个青年内侍执着马鞭控马,坐在御者的座位上,车上帘幕低垂,看不出里头是否有人。“你今天出来,不会有什么麻烦么?”
张嫣愣了一会儿,很快明白过来他的喻意,“不会。”
她的嘴角便不自禁的扬起甜蜜欣慰的笑意,“他……是陪我过来的。只是……在马车上等,没有过来。”
赵元就投上了了然的目光。
因为关心妻子,刘盈陪着过来送行。但是,他又毕竟是鲁元的弟弟,面对当年赵王府中复杂纠结的往事,和身为当事人物赵姬胞弟的赵元,自然不愿意下车面对。
张嫣不愿意赵元担心,于是道,
“我和他,也许最开始的理由是舅甥。但是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对我而言,更多的意义先是夫君,其次才是舅舅。”
这就解释了刘盈不会因为当年不能由自己操纵影响的身世秘闻而迁怒自己。
赵元于是吁了口气,“我当日见陛下,他是一个好男人,你跟着他,应当能够幸福。”
张嫣轻轻“嗯”了一声,俏脸嫣红一片,耳中听得赵元犹豫片刻问道,“长公主,乳名是叫好好么?”
“是。”
“是个好名字。”
赵元赞了一声,复又道,“只是,好好虽然好,终究是个女孩儿。你作为皇后,还是需要一个皇子,才能真正安稳。”
“放心吧。”张嫣的唇角就轻轻翘起来,“我心里有数的。”
为了这段姻缘,我已经付出了如许大的代价,也因此,我不会容许自己过的不好。
……
灞桥柳树枝叶轻扬,在秋色中依旧维持着一抹青翠。张嫣站在垂下的柳枝之下,远远的看着赵元的背影消失在直道尽头的黄沙中,心中一涩,眼泪轻轻弹下。
“他也是求仁得仁,算是心安无怨了。”
车帘掀起来,刘盈神色阴晴不定,看妻子泪盈于睫,于是劝解道。
“我知道。”
张嫣轻轻拭去了颊边的泪滴,不想让刘盈担心,于是勉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他终究是我的舅舅”
在往常的十八年生涯中,他们彼此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一个亲人的存在。初次见面,就是以她的**作为人质的劫持交锋。赵元没有因为有一个身为皇后身份的外甥,而得到任何好处,反而被判徒刑,且因为她而心甘情愿的服刑。
韩长骝吁了一声,赶着马车碌碌往长安城回驰而去,青棕色的车帘垂下来,将刘盈的脸遮在阴影里,刘盈忍了又忍,终究不悦作道,“他是你舅舅,那我算什么?”
注:
汉朝的刑罚中,其实徒刑并不算严厉。理论上,像赵元这样劫持繁阳长公主的,应该是最严重的族刑的。不过,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阿嫣的母舅,好好的舅公,刘盈当然不可能真的罚的这么狠,甚至都没有上次一等的肉刑(包括黥,劓,刖,宫刑)而是以各种理由开脱,最后判的是再次的笞刑加徒刑,其中笞刑还是走了过场,真正领罚的是徒刑。
城旦舂是徒刑中最重的一种,髡钳者刑期五年,男为城旦,女为舂。主要指是筑城,但不局限于筑城。
二五五:春情
张嫣愣了一愣,忍不住,嘴角就轻轻的翘起来。
在过去的十七年岁月里,按理来说,她既然是鲁元公主的女儿,那么,高皇帝的所有儿子便都应该算是自己的舅舅。但高皇帝的八个儿子中,齐王刘肥居最长,和张嫣本就处不到一处去,汉九年的时候,她随父母回到长安,刘肥早已经离京去国,此后,张嫣也几乎很少见到这位高祖的别妇子;刘盈以下的几个皇子,赵隐王如意与她岁数仿佛,关系尚算交好,只是直到过世,她都没有吐口唤他一声舅舅;更不要说,她一直不喜欢的与她同岁的代王刘恒,以及其他再往下年纪比她还的几个皇子了。
再加上,高皇帝只有鲁元一个女儿,而鲁元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刘盈和张嫣而言,舅舅和外甥女这对称呼,是彼此所独有的。
世间的每一对情侣的感情都有自己的不同之处。如刘盈和她,最初从舅甥的亲情开始,最终转化为炽热的男女之思,但绵延在底面的当初的温脉,却终究不会逝去。可以说,如果没有最初那段属于舅甥的情分,张嫣不会爱上刘盈,刘盈也绝对做不到如今这样对张嫣贴心贴肺。
他一直以为,这段感情,是独属于他一人所珍藏。却没有料到,会在他们已经成为真正夫妻之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赵元,以及隐瞒在汉初未央长乐辉煌风光之下的妻子的身世实情,此时觉得感情受到侵占,也是正常的。
张嫣咯咯的笑倒在青油布马车的车壁之上,声音温腻,“舅舅,你不乐意了?”
刘盈愈恼羞成怒。
他心中虽然的确十分介意,但出于面子,却不愿意显现出来,最后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痕迹,被阿嫣这般调侃,越尴尬,起身欺近,正要说话,觉得身子一沉,被阿嫣拉下来。
“好了,”
张嫣伸手拥着刘盈的肩膀,声音甜腻,“你才不必恼的。”
“赵元……”她的杏核眼中闪过一丝伤感,“他这个舅舅,和你不一样的。”
……
“我对他心中只有愧疚,却将满腔的爱给了你;”
“我从到大都没和他相处过,加上刚刚的送别,也不过才见了他两面。却是和你从一同长大的,而且,从今以后的一辈子,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
“我自幼性格执拗,不喜人随意碰触,包括他,此生却和你——
生同衾,死同穴。”
最后六个字,念的仿如誓言。
刘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却明显的柔和了下来,显见得被阿嫣的话语所打动。
灞桥之上,骏马嘶鸣一声,拖着后面的马车,碌碌的往宣平城门回去。车帘动荡,张嫣的侧颊落在帘子遮住的暗影中,漂亮的杏核眼深深浅浅,闪烁着潋滟的光芒,
刘盈被这样的阿嫣所蛊惑,倾下身去,吻住了阿嫣的唇。
两个人年少夫妻,唇舌纠缠在一处,很快便气喘吁吁,分了开来,张嫣髻微微散乱,嗔着唤道,“舅舅,”
声音绵软,带着一点甜腻。
自从二人确定了夫妻关系之后,刘盈便不喜欢再听阿嫣再唤舅舅,总觉得这样唤,便会勾起自己心中的负疚,觉得对不住阿嫣。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却很想再多听阿嫣唤自己,于是用温淳的声音诱导道,“再唤一声。”
张嫣怔了怔,便偏着头笑起来,果然便听了他的意思,一声声的唤道,“舅舅。”带着一丝仿佛母亲对男孩的纵容。
刘盈哼了一声,便负气的啃阿嫣欺霜赛雪的脖颈。
张嫣咯咯的笑,在刘盈的怀中挣扎,衣裳便渐渐散乱开来,露出一线雪白的胸脯。落在刘盈的眸中,如绝世的风景,眸色渐渐转深。
张嫣却并不知情,轻轻推搡着刘盈的身体,“起来了。我一下衣裳。”却没有推动。刘盈依旧伏在妻子的身上,一手扣住妻子的腰肢,一手伸过去,去扯她垂在右边的长长衣带。
“舅舅?”
张嫣觉出不对,“你要做什么?”声音带着微微慌乱。
因为廷尉府押解犯人是丑末时辰出城,回来的时候,天际刚刚亮起来,并没有太多行人。但终究已经有人出来,长安街头,一片市井之声。
她可以在宣室殿白日里与刘盈燕好,是因为明白韩长骝会在外头将侍从都遣出去,虽然白昼宣yin看起来有些越矩,但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危险。但是,这时候却是在长安大街街头,因为此行出来送行赵元,不想被庞杂人等知道,没有带太多的从人,明面上只有韩长骝一个驾车。青油布马车在长安街头十分常见,若有人真的不识好歹撞进来,她就真的不用见人了。
就算这些都不会出事,简陋的青油布却遮不住车中的细微动静,韩长骝如今坐在帘外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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