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梦生注视着他:“你想如何来救偏?”
姬瑶光道:“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应当从何处下手。但我知道我们已找对了方向。唐兄能够这样迅速而准确地领会我的意思,本身就说明巫山门与太乙观的心法有相似相通之处。”
唐梦生默然许久,叹口气道:“我很想与你再探讨下去,只可惜我的肚子已快饿扁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先吃点儿东西再说吧。”
仿佛是配合他的话,他的肚子里果然隐隐传出不雅的“咕咕”声。
姬瑶花哑然失笑,答道:“唐兄请随意。”
唐梦生伸手取过身旁几案上的松子。
但是他没有送到自己口中去,手腕一翻,数十颗松子急射向轮椅上的姬瑶光,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已纵起,反手拔出背上长剑,横空掠向姬瑶光。
姬瑶光虽然吃惊,反应却丝毫不慢,左手袍袖一展,如行云流水,将松子尽行卷落在地,右手中的铁如意同时挥起,又是一道乌光射出,但唐梦生在半空中折转身形斜斜地飞落在神案上,乌光射空,唐梦生的剑已自背后刺向姬瑶光。
姬瑶光飘然飞起,长剑击空。
唐梦生缓缓收回剑,仍旧停在神案之上。
八、
姬瑶光站在不远处,他们对峙了片刻,姬瑶光,啊不,应该是姬瑶花,笑吟吟地说道:“唐梦生,你又何必这么动刀动枪的?幸好是我,若换了是瑶光,让你不小心刺上一剑的话,当心我一生气烧了你们的经书。”
唐梦生一笑:“你要烧就请烧,我从小就蒙家中长辈教导:女人要做的事绝不要试图去阻拦,只可坐观其成败。她若真要做,你拦也拦不住;她若不想做,你又何必去阻拦?”
姬瑶光讶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气糊涂啦?你不怕我因为生气你要伤害瑶光,真地烧了你们的经书、叫太乙观诸多弟子为了选新任住持的事情打得不亦乐乎?”
唐梦生摇头叹道:“我在出手之前已经认定你不是姬瑶光。说实话你和姬瑶光的确很像,而且你说话时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姬瑶光,想必你们经常玩这种互换身份的把戏,能够完全融入到另一个身份中去,所以要辨认出你们两个真的很难。只可惜你太想得到某样东西的神情委实是过于明显了。这样的神情是姬瑶光不应该有的。”
姬瑶花注视他良久,终究嫣然一笑,这一笑之间,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声音也变得轻柔而悠扬,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将我当成了瑶光,才想偷袭擒拿我,迫瑶花拿经书来换呢。既然你已经发现我是瑶花而非瑶光,为什么还要出此下策?难道你认为偷袭我比偷袭瑶光更容易吗?”
唐梦生叹口气道:“若是让你去擒住甘净儿,要用多少招?”
姬瑶花略一凝神,便笑道:“她不是我的对手,但我要擒住她却也不能。”
可是困坐在轮椅中的姬瑶光却在声色不动之间擒住了甘净儿。
姬瑶花当然明白唐梦生问这句话的意思。
唐梦生道:“老实说我不想挑姬瑶光做对手,所以才选上了你。只可惜我还是低估了你。”
姬摇花轻轻地叹道:“看样子你对瑶光也很不错啊。你不想挑瑶光做对手,心底深处其实是因为紫府真人对瑶光另眼相看的缘故,所以你对瑶光很有好感,所以才不想与他为敌吧?”
唐梦生怔了一下才道:“你这样以为?”
姬瑶花凝视着他:“巫山弟子对我恨之入骨,可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对瑶光另眼相看。”
唐梦生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但是姬瑶光方才那种倦怠的神色,令他印象深刻,当下一笑道:“这大概是因为瑶光无所求,而你——”
他没有说下去。
姬瑶花看着他,忽而微带嘲讽地一笑:“不错,我不但想重新统一巫山门,还想完美巫山武学。你不是也想做太乙观的住持、也想完美太乙观武功吗?否则你又为什么会来巫山?”
唐梦生无言以对,只好苦笑着道:“姬大小姐,我说不过你,我们还是讲和吧。现在是不是可以请瑶光出来了?”
姬摇花却道:“你真的肯定瑶光在这儿?”
唐梦生哈哈笑道:“我自然可以肯定,最初见我的人是姬瑶光而不是你!”
姬瑶花也是一笑,这一次她的笑意有如春风拂过花林一般带着自然而然的俏皮与明媚,令得唐梦生心中不觉一怔,姬瑶花的神情态度,当真是瞬息万变,令人有目眩神迷之感。
笑容未敛,姬瑶花的声音与神态又是一变,带着淡淡的感伤,轻轻地说道:“你好像更愿意与瑶光打交道。看来瑶光的确有着无人能够抵挡的力量,什么也不必做,便有人争着去替他效力啊。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瑶光?”
唐梦生扬起了眉看着她。
姬瑶花出了一会神,微微笑起来,温柔如春水的气息自她身上慢慢地蔓染开来,她的语气中带着母亲似的怜爱与骄傲,望着空空的轮椅,仿佛姬摇光正坐在椅上一般,说道:“瑶光从小体弱多病,所以未能习武。可他是那样聪明,只有他才能发现巫山武学的缺陷何在。他发现,巫山武学最大的弊端,便在于过份讲求自然而然、任性逍遥,以至于七情六欲如水无岸。”
唐梦生心中不觉一动。
姬瑶花的话,令得他仿佛见到了远古洪荒时节那洪水滔天、无边无涯的景象。
姬瑶光以此来形容巫山武学的弊端,委实再确切不过。
姬瑶花轻轻地走过来,扶着轮椅,说道:“瑶光看到了这一点,他决心要在他手中弥补这一缺陷,使巫山弟子从此摆脱为情障所迷、颠倒不能自主、彼此敌视、自相残杀的处境。瑶光的骨节从小就有病,那时他的病情已经很重了,阎罗王说只有找一个温泉之乡,日日洗浴,或者可以缓解发病时的疼痛。可瑶光还是决定留下来。”
唐梦生暗自叹了一口气。姬瑶光的病躯之中,竟有着这样的大慈悲心与绝大的勇气。
姬瑶花继续说道:“我想方设法搜罗巫山各峰的武功,为的是瑶光能够更好地了解巫山武学。我盗取各个道观的武功秘籍,为的也是这个原因。当瑶光发现太乙观心法的奇特之处时,认为关键可能就在这里。于是我们设下了这个局。”
唐梦生看着姬瑶花。
姬瑶花静静地迎着他的注视。
这样温柔而又坚定的神情,令得唐梦生不觉想到了殿前石阶旁的扫坛竹。细细柔柔的绿竹,看似弱不禁风,却有着急风暴雨也不能摧折的坚韧。
唐梦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七情六欲如水无岸——瑶光想做一个巫山门的大禹王吗?”
姬瑶花嫣然而笑:“你以为呢?”
唐梦生喃喃说道:“禹王治水,这是何等功德,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姬瑶花的欣喜见于形色,就如一个乍得珍宝的小小女孩,喜孜孜地道:“我一直担心你不肯留下来呢。瑶光就在神女像后的小厢房中,你去陪陪他可好?我要去看看甘净儿。”
姬瑶花伸手在神案下某处按了一按,殿门处的地板移开,她自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托在手中,飘然而入,地板复又合拢。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唐梦生已感到了她神态的变化;将要面对甘净儿的,是一个冷静镇定、自信而高傲的姬瑶花。
以这样从容而优雅的神态去面对已成为阶下之囚的甘净儿,想必最能打击甘净儿的自信心吧。
唐梦生望着她冉冉而没,嘴角不由得浮上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笑意。
他转身去看望姬瑶光。
九、
神女像后有两间小小厢房,右边一间房门紧闭,左边一间,竹帘后透着隐隐灯光。
唐梦生揭开竹帘走了进去。
姬瑶光靠在窗边的木榻上,伸手将榻旁小桌上的灯光剔亮一些,示意唐梦生在桌边的竹椅上坐下。
小小一间房中,除了这一桌一椅一榻之外,便是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
唐梦生一坐下来便道:“我已决定留下来与你们共同参详巫山武学与太乙观武学。”
姬瑶光微微一笑:“我听见你们的话了。”
唐梦生有些惊异:“是吗?”
隔了一道墙,距离又有些远,并未修习过内功的姬瑶光却能听到他们在大殿中的谈话?
姬瑶光笑着说道:“方攀龙设计的传音通道,可以让坐在这儿的我听见圣女祠内任何一个角落中的声音。摇花对你说的那番话,令你很感动是吧?”
唐梦生不觉皱起了眉:“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吗?”
姬瑶光悠悠然说道:“这一番话,三年前摇花也曾对方攀龙说过。”
唐梦生一怔。
他心中仿佛陡然间失落了一些什么东西一般令他感到异样的怔忡。
姬瑶光凝视着他说道:“我之所以没有去找一个温泉之乡住下来养病,仅仅因为我是姬摇花的弟弟。我是为了她才留下来的。”
唐梦生的心中又升起那种扑逆迷离、如梦如幻的感觉。他不知道他们之中谁说的是真话。
姬瑶光又道:“五年前,瑶花在修习巫山云雨时发觉不能达到顶峰,便推测这是不是因为巫山武功分为十二峰、彼此之间隔绝不相往来的缘故。她推想也许融汇十二峰的武功,将可使她达到完美之境。”
他叹息道:“瑶花太过聪明。世间聪明才智之士,是不可能满足于寻常生涯的;他们必定要去为众人所不敢为之事,成众人所不能成之功业,否则,他们的才华将令他们疯狂或是窒息。”
唐梦生一笑:“这也是你对自己的描绘吧?”
姬瑶光也是一笑:“是。瑶花的才华,用在了武功之上,而我则一心想修仙道。你知道,我自幼为病痛所苦,不能像瑶花那样自由自在地往来于巫山之中,所以很想修得仙道,以求摆脱这皮囊的束缚,逍遥于天地之间。”
窗外风雨之声已渐渐变弱,夜雨孤灯,正是最宜清谈之时。
唐梦生深思地打量着他:“但是你却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姬瑶光淡淡道:“你要知道,我和瑶花是双生子。从小到大,我们没有分开过一天。五年前当瑶花因为修习神女峰武功遇上魔障、几乎走火入魔时,我就明白了我不能丢下她独自去寻求解脱。”
他的目光一转,注到了唐梦生的脸上:“当你的左手受伤时,你的右手也会感到疼痛。”
唐梦生但笑不语。
然而他的心中,却微微牵动了一下。
姬瑶光继续说道:“当瑶花受伤之后,我才醒悟到,天道即人道,没有了瑶花,我不可能修练到圆满无缺的境界。”
唐梦生不由得叹了一声:“所以你决定留下来帮助她。”
姬瑶光当初,若是真的下定决心去修仙道,巫山门也好,整个道门也好,都要清净得多吧。
姬瑶光微微一笑:“是。”
唐梦生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点?你若不说出来,我就算有些怀疑,只怕最终还是会接受令姐说的那个手足情深的理由,体谅你们的做法,甚至于全心一意地帮助你们完成心愿。现在我知道了真相,只怕很有可能会做出另一个选择。”
姬瑶光答道:“因为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方攀龙。”
唐梦生震动了一下。
停了一忽儿,姬瑶光接着说道:“方攀龙曾经对我说,瑶花的心就如那巫山云雨,千变万化,是他没有能力把握的。他喜欢上了瑶花之后才发觉这一点,可那时已经迟了,他已无力自拔。方攀龙他修习土木机关之学,失之毫厘,便会差之千里,所以他们这一脉的武功向来讲求精确无误,讲求能够把握住所有变化。可瑶花却是这样变化莫测,有时候我觉得连我都不明白她在想些什么,她打算干些什么;方攀龙又怎么能够了解瑶花,怎么能够把握住瑶花的心思?我发现他的迷失与错乱时,曾经试图点醒他,告诉他瑶花并不是他最初喜欢上的那个可以为我牺牲一切的温柔慈爱的姑娘,已经太迟。”
他感伤地转过目光看着门口的竹帘:“圣女祠内的所有机关,都是方攀龙在那一段时间里设置的;我所有的防身武器,也都是他在那个时候为我打制的。这是他的绝笔。”
唐梦生不由得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他担心自己会听到不想听的答案。姬瑶光道:“他并没有死,瑶花将他关在他自己打制的囚室中,锁住了他的手足以免他在狂乱之中会伤害到他自己。阎罗王来看过,说是药石无用,必须得另想法子。他答应替我们保守秘密,所以其他人还不知道方攀龙的情形。”
唐梦生暗自忖度,难怪得姬瑶光要警告自己。姬瑶花就如那峡江一般,看似风平浪静,但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掀起令人粉身碎骨的巨浪,方攀龙就是前车之鉴。
姬瑶光回过目光来看着唐梦生:“瑶花曾经说过,你这个人,看起来随和可亲,但是不动如山,无情若水的心法,你比其他太乙观弟子都要领悟得更好。我本不必为你担心。但是瑶花说起话来真能骗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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