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意沈樱下麝香的人,不只是熙贵妃,还有——位高权重的圣母皇太后,秦王的养母。她想起钱公公说,太后去清水寺祈福,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不详之说,如今想来那便是缘由。但太后想要借秦王之手除掉她,却在秦昊尧面前碰了壁,才会转向一直对自己心怀怨恨的沈樱。而沉湖,沈樱是太冲动,却也不可能如此无畏,胆敢只隔了十步距离,在甲板上光明正大杀人。而若不是因为太后一句话,皇后原本要让侍从跟上船,这一艘船上没有半人会游水,已经蹊跷,只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会当下就救她。若没有一人担保沈樱,为她铸下大错而许下为她化解的诺言,沈樱再不聪明,也不会为自己揽下这么大的嫌疑。背后有皇太后撑腰,才将她推下湖中,换一个一了百了的干净。
那秦昊尧呢——
这也是秦王为何能够纵容沈樱,不过赶她回沈家反省吧,只因他早已知晓,是太后在背后指使,否则,他怎么会视若无睹?
她已经不想知晓,秦昊尧是因为太后养育他的私心,还是因为对喜欢的女人,下不了手的网开一面。
怪不得奶娘时常抱怨,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知道太多事。
不聪明,却越是活的开心,而太聪明——往往作茧自缚。
有些事不知道,兴许更好。
没多久,外面又送来了药,仿佛是为了让秦王息怒,徐太医在药材上,格外花了心思。恨不得,她喝下几碗药,就能活蹦乱跳下床去。
他扶着她的背脊,将她抱在怀中,将温热的碗沿凑到她干涩泛白的唇边,耐心地等待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喝下浓烈的苦,然后,苦涩滑下她的喉咙,她费力咽下,眉头皱也不皱,更没有半滴眼泪。
但看着这样的穆槿宁,他的心里,也不无压抑。
当初她被他抽了一鞭子之后,他无意间看过她的旧伤,她的背脊和膝盖处,都受过不轻的伤,而受伤的时候,是在塞外的时候。
他拥着她,更觉得她的身子宛若白纸一般单薄,他凝视她的视线,却仿佛可以穿透过她轻盈的身子。
她最终闭上眼眸去,仿佛这个肮脏的世界,她不想再看一眼。
“明早就回王府去,这个宫里太过晦气——”
她隐隐约约听得到他,如是说。
她像是被恶魔撕碎了身子,清醒的时辰少,混沌的时辰多。她总是陷入各种各样的梦境,醒来之后,就忘得彻底。
记得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只知道,她经历的那个梦,里面没有他。
她倚靠在走廊上,雪儿怕她坐着不适,特意在木栏上垫了厚厚软软的垫子,她安安静静地望向远处,看着婢女将树下层层叠叠的落叶扫清楚,如今已经初冬。
她已经离自己禁锢在冰冷湖底的噩梦,有一月的路程。
他站在她的面前,负手而立,淡淡睇着她。
她今日着一件紫色素面袄子,下身着粉色冬裙,青丝挽着端庄的发式,素面朝天,依旧坐在走廊口,不曾起身。
他已经给她一个月时间了。
她却还像是在雅馨宫的那一日,仿佛她虽然还有皮囊躯壳,但那心神早已不在体内,她再也不曾与他争吵,他却愈发不满不悦。
一个月了,他吩咐下去,每一日都让人看着她喝下珍贵药汤,服下各色珍馐。她的身子分明早已痊愈,甚至面容血色都胜过小产之后,少了过分的纤细单薄,白皙面颊有了浅浅的红润,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胭脂,即便不施胭脂水粉,那一身风华无法隐藏,她比往日更加动人。
他料定她无法反抗。
但她不过用沉默负气。
“李煊,死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穆槿宁微微蹙眉,眼底的波动,也不过闪烁一瞬,继而又恢复了一派平静。
“怎么死的。”
她似乎并不意外,更不想要追问,像是平素的任何一句话,轻轻浅浅,平淡无奇。
“他在陆子彰面前败露行迹,被囚禁在陆家偏远别院,百般折磨。”他沉声说道,黑眸冷漠肃杀,一掀华袍,他稳当当坐于她的身旁位置。
“既然陆子彰只为要挟朝廷束手就擒,答应他贪婪条件,就算百般折磨,也断断不会轻易要李大人的性命,毕竟他虽然暗中前往,但是身上藏着的是钦差的头号,代表朝廷权力。杀了李大人,就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陆子彰何必急着跟朝廷为敌?集市上的摊贩,若是想要讨价还价,做成一笔好买卖,是绝不会跟客人撕破脸皮的。”她依旧目视前方,粉唇微启,那方向仿佛落在庭院的竹林深处,幽深不见底。
斜长入鬓的浓眉,扬起,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冷笑挂在唇畔,语气说笑又不屑。“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辩?”这一席话,约莫是这一个月来,她跟他说过最多的一回。他原本以为她的负气,是他当时千不该万不该拿她最亲近的人逼迫她,险些杀了她的儿子,但如今看来,却又远远不是如此简单。
她依旧静默不语,秦昊尧胸口的怒火,却已然炽燃,他冷漠看她,说的镇定又凉薄。“本王与陆子彰两兵相接的时候,他就知晓朝廷并不买他的帐,一气之下派人烧了别院,不过是想在死前拉个垫背,同归于尽罢了。”
“李大人,死在那场大火中,是吗?”她却在这句话之后,缓缓转过脸来,小巧精致的面目,对着他,她眼神黯然,低声询问。
他下巴一点,黑眸依旧没有一分波动,语气也不带一丝亲切,一切在他眼底,仿佛理所应当。“为朝廷做事,原本就没个准,皇上已经拟了圣旨,在近日追封他一个适当的头衔,李家也自会因他而沾光。”
“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浮利还有用吗?于李大人的母亲,长子死了,于李大人的兄弟姐妹,兄长死了,风光厚葬,追封功劳,对他们不过是最廉价的补偿。”她的眼底,似有波光闪动,让那双原本就清澈的眸子,在此刻比任何宝石还要闪亮。唯独那光耀,是以泪光缀成。
“依本王看,他们也莫过于你这边伤心。”他闻到此处,察觉的到她平和话语之下的尖刺,冷冷看她,已然不悦。
“我只是实话实说。”她仿佛懒得与他周旋,垂眸一笑,仿佛又要将脸转过去,不再看她。
手腕处传来一阵酸痛,她吃痛地皱眉,他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俏脸生生扳过来,只能朝着他,只能望着他。
“可你的实话实说,落在本王耳边,分外刺耳!”他的愤怒,在黑眸之内,愈发决裂。再俊美的面容,沾染上怒气,也会让人望而却步。
“王爷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她挽唇一笑,唯独那笑意没有一分温度,直直望入那双阴鹜狠厉的眸子之内,她不见一分慌乱。
“你那是什么眼神?”秦昊尧低叱一声,听到李煊死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闻言,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漾开,宛若水波涟漪,她看他,笑的不可抑制。
“听到这个消息,你是吓傻了?还是——舍不得?”他不满,俊颜逼近她的笑靥娇艳,却更诡谲深远。
他靠的太近,仿佛薄唇喷薄的白气,也像是毒蛇般圈围着她的呼吸,眼波一闪,她猝然想要挣脱,却被他用力扼住另一只手腕,摆脱不得。
“本王去南骆,才离开一个多月,怎么面对本王,就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他的语气平复些许,这番话却说的她万分寒心。
他不过逼近一步,她退无可退,整个身子撞到圆柱之上,她的背脊贴着柱面,密密麻麻的寒意,渗入其中。
他们已经约莫二个多月不曾亲近过。
她的眼神陌生了,就连她的身子,也对他生疏了。
他将她的双手紧扣在胸前,不顾她身子的僵硬,一手探向她的紫色小袄,大手熟练地解开她的盘扣,探入她的里衣之内,察觉到那丝绸兜儿的细腻柔软,急着攻城略地。
穆槿宁凝眸看他,不曾挣扎,唯独在那手掌探向更深的瞬间,她轻声说道。
“王爷,我今日月事在身。”
此言一出,自然是贵族的禁忌,他面色难看,不过下一瞬,他最终放过了她。
袍袖一挥,他俊颜冷漠,生生压下体内的急躁和炽热火焰。
她垂眸,暗自将胸口的盘扣理好,清澈眼眸望向前方,落叶萧索,在她的眼底,他看到比寒冬还要冰冷无惧的眼神。
“王爷,来客人了。”
老管家走入院子,朝着秦昊尧开口说了句,他便起身,走出她的视线。
秦昊尧步入大堂,只见那名男子个头跟他低不了两寸,正站在一副古画跟前,手掌贴在那落款之下,仿佛正在欣赏名作。
黑发宛若泼墨,不羁散落在脑后,约莫齐肩位置,不过以几圈金丝环住,他一袭朱红色华丽厚重的冬袍,套着一件金色罩衫,仿佛不嫌太过华丽招摇。偏偏这世上最华贵最妖艳的两种颜色,覆在他的身上,却并不过分突兀,相反,是与生俱来的和谐。
“看到这张绝林子山寺图挂在秦王大堂中,才知挂在本殿下寝宫的那幅是赝品,哎,实在可惜啊可惜……”
佑爵缓缓转过身来,眉眼之处的轻挑笑意,依旧一分不减,他无奈至极,连声叹息。
第72章你居然让他上你的chuang
“本王以为殿下早已回北国——”秦昊尧手一摊,与佑爵同时坐下,丫鬟送上茶点水果,将佑爵当成是尊贵客人。
佑爵毫不客气,从银盘中抓了个印有福字的苹果,观望着,啧啧称赞:“北国就种不出这么好的苹果来,回国的日子,一定带一车回宫。”
“殿下喜欢,本王会从京城最大的果园买几车送给殿下,带回北国。”秦昊尧薄唇扬起一抹敷衍笑意,虽然早已有传闻北国伺机而动,但如今还不是时机,冠冕堂皇的把戏,他不会太早戳破,免得打草惊蛇。
“那就多谢秦王了,好吃是好吃,就是削皮麻烦……”佑爵低声抱怨,从袖口掏出一把银亮色的匕首,冷锋出鞘那一刻,站在秦昊尧身畔的王镭,已然眼底有了波动。
秦昊尧转过头去,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被看破。
他抿了口茶,再抬头,已然见佑爵已经快削好一个苹果,他将银色匕首放在一侧茶几上,自顾自咬了一口,毫不拘谨。
这把匕首……秦昊尧定神看着,只觉得有几分熟悉。那鱼鳞般的条纹,匕首外鞘并未镶嵌任何宝石,泛着银色光耀,他分明是哪里见过。
佑爵吃完苹果,见秦昊尧的目光停驻在那把匕首身上,不禁眼神流转,面目上的笑意,更加骄傲,自夸厉害:“秦王好眼力,这可是我北国佑家皇族的匕首,只传男不传女,每个子孙都有一把,可又不尽相同。这墙上的山寺图虽有赝品,我这把,可绝无仅有。”
“本王是头一回看到佑家匕首,没想过这么精致小巧,仿佛是女人用来防身之用的。”秦昊尧眼底的笑意,落入几分嘲笑,他见过太多利器,并不觉得太吸引人。
“秦王莫小看它,这是寒铁铸造,防身杀人最方便了,割下人头就跟切个苹果一样利落。”佑爵食指轻摇,呵呵一笑,与他的高贵身份不太相符的是他看来太过和善,仿佛任何尖锐,他都视而不见,一个笑话,就能轻松化解。而这句话,听似稀疏平常,却也埋藏更深的寓意。“当然不太适合秦王这样英武的男人,适合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会武力的人,看来我还是把它收起了吧。”
他说着这一席话,仿佛不无失落,将银色匕首藏入袖口,转过身子,继续摸了一块甜糕,暗自品尝。
“佑家匕首,见血封喉,自然是天下闻名的。很多东西,看似平常,却有不俗威力。”秦昊尧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虽简短,却也足够点到为止。
佑爵闻到此处,长声笑着,斜长眼眸之内,一瞬间被灌入太多张狂笑意:“秦王收集了天下有名的兵器,这个小玩意儿,能进秦王的眼,真是我们佑家的荣幸。”
“在外玩了这么久,本殿下也该回去了。”将鼻尖凑到茶杯之上,他嗅着沁香茶味,眼神专注于一处,仿佛流连忘返的不舍。低声叹气,他抬起细长眉眼,唯独眼底的颜色,晦暗不明。“下回再见秦王,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秦昊尧闻言,黑眸平静,但笑不语。
“北国的山林中,有很多猛兽,若是何时秦王来做客,以王爷的高超箭法,必当可以满载而归。”佑爵将手中的茶杯高高举起,细细审视,不经意说出这句话,仿佛秦王府内的任何一个物件,都值得他仔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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