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一笑,轻点螓首,心底一片清明。
秦昊尧一手紧攥这件披风一角,敛眉低笑,俊颜覆着难懂情绪,沉声道。“你在王府,往后若有不便的地方,可以跟管家说,他自当会看着办。”
他的意思,她当然清楚。管家是他的人,不会偏袒沈樱或是她,没有男主人在的王府,若是妻妾再有纷争,管家会秉公处理。
至少,他还能想着她没有娘家做主的无奈。
她自然可以跟他请求,要搬出去跟爹爹同住。但今日今时,她却不愿轻易走出去,这场战役已经开始,她绝不当逃兵。
正如她与赵尚所言,她早已不由自主,那并非推托之词。哪怕身子被他掠夺,她也不愿自己的心,被任何人控制牵引,刻上任何人的烙印。
这般想着,她抬起清亮眼眸,恭顺从容,他到底出京所为何事,应是为皇帝办事,如今宫里宫外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崇宁,本王最后问你一句。”
他蓦地笑意一敛,这世上无人能敌的俊美面容上,静穆肃杀,不苟言笑。
她安静听着,秦昊尧的下一句,却让她神色微变,“他日,若本王与李煊两人之中,只能独活一人,你要谁活着,谁赴死?”
“王爷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只是出去办事……。”眼神一转,穆槿宁轻笑出声,唯独那笑意落在秦昊尧的眼底,愈发晦暗。她的眼底没有一分的起伏闪烁,端着茶杯,淡淡说道,似有抱怨:“再说,为何突然提及已经离开快半年的李煊?”
“看着本王的眼睛说。”他却一把按住她端着茶杯的右手,不满她不将答案说出,那阴沉的眸子对着她,像是一张渔网,将她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她知道这回是避不开了,她若再迟疑拖延,他更会起疑心。不过她要是随口说一句,又难以打发心机深沉的他。
她挽唇一笑,笑意很浅很淡,直视那双时而迷人时而阴鹜的眸子,低声应道:“希望两位都活着。”
而她的言语,更让他面色一沉,眉宇之间染上几分阴霾。在他听来,她更不希望看到李煊死。
“优柔寡断!”他低叱一声,转过脸去,阴郁到了极点。
她垂下眸子,浓密卷翘的长睫在眼睑之下扇动,那眼瞳流光溢彩,胜过这世上任何一种宝石珠玉。笑意埋在眼角,她徐徐哀叹,似轻似重的叹息,落在空气中。“能够活在这世上,多好啊。人不正是想着如何活着,才能过日子吗?但王爷不该拿李大人作比较,崇宁嫁的人是王爷,而并非李大人。”
他紧握的茶杯,徐徐转动,就在这一瞬,停了下来。他自然清楚他问的,更多是对她的刁难。却没料到,她能这般神色自如,淡定从容地说她是他的女人,而并非李煊的。
秦昊尧缓缓扬起俊眉看她,眼底有几分好整以暇和玩味,薄唇边若有若无勾起一道笑意弧度,似乎这个回答,总算令他满意。
“王爷活着,崇宁才能活着。”她的轻柔嗓音,听来却字字坚决,温柔之中,别有意味。
秦昊尧猝然放下手中茶杯,视线毫无痕迹划过她晶莹面容。
“王爷活的好,崇宁才能活的好。”她突然抬起水润润的眸眼,嫣然一笑,已经足以令人信服。
“好一个本王活得好,你才能活得好!”他扬声大笑,陡然眸光精敛,拍了拍穆槿宁的手背,猛地站起身来。
“王爷吃好了?”她也随之起身,嘱咐雪儿端着披风随即跟上,一直送他到院门口。
他淡淡睇着她,手掌落在她削瘦的肩头,抚摩几下,算是交代:“你也去吃些,别饿坏了身子。”
穆槿宁笑着点头,不管他是用心,还是敷衍,既然他明日就要走了,她也不必冷冰冰的。无论怎么说,他走了,她的确要松懈许多。
“今晚就不过来了,要准备些东西。”他的双臂一紧,扼住她的纤细腰际,不过须臾,秦昊尧再度松开手,转身而去。
“等着本王回来。”
他冷若冰霜地丢下这一句,疾步走去,雪儿捧着披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第67章你的身上好香
他冷若冰霜地丢下这一句,疾步走去,雪儿捧着披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穆槿宁默默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悉数消失在视线之内,才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就着方才几道菜色,用了午膳。
秦昊尧走入书房,眼看着雪儿将披风放下离开,他端坐在书桌前的红木椅内,下一刻,王镭从门外走进,站在一侧,听候发落。
“你跟我去南骆,但王谢,要留下来,暗中照看王府。”秦昊尧的视线,依旧落在桌子中央的这一件披风,照理说,她应该是昨日才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却在半月之前就为他缝制了披风,若是外人知晓,早已艳羡他有这个贤良淑德善解人意的美妾——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一道冷漠到极致的笑,拥入那双黑眸之内,他将披风抖落,挂在椅背之上。
王谢,是王镭的双生弟弟,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秦昊尧许多年前就收的得意属下。外人只知道跟着秦王的人是王镭,却有几回都是王谢,外人根本无法分清。
这样一来,可以多一些迷惑眼线的机会。
“王爷怕北国人卷土重来,打王府的主意?”王镭抬起毫无表情的面孔,低声问了句。
秦昊尧黑眸一沉,冷意勃发:“他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
如果他没看错,佑爵并非肚子里没有任何盘算。
“本王一走,说不准多少人会改头换面,蠢蠢欲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秦昊尧侧过脸去,默默朝着挂在墙上那张芙蓉图,幽幽说了句,寓意很深。
不管是否冲着陷阱埋伏而去,擒贼先擒王,陆子彰的人头他势在必得。而李煊,一旦落入他的手掌心——可以是活着,也可以是死去。
翌日清晨。
约莫二十名侍卫,整整齐齐候在秦王府正门之外,秦王的坐骑——那匹棕色骏马油毛顺亮,套上了浅金色的全套马鞍缰绳。
送秦昊尧出门的,正是沈樱与穆槿宁,沈樱是走在秦昊尧身侧的,穆槿宁缓缓跟在他们身后,约莫三步的距离,不过远,也不过分靠近。
沈樱眼眶泛红,紧握着秦昊尧的双手,不舍与他分别,众人看了,更觉她是贤妻。
王镭走到秦昊尧的身边,低声道:“爷,该启程了。”
秦昊尧点头,黑眸扫视周遭一眼,最终落在穆槿宁的身上。她默默望着他,面容上并无喜怒,双目并无一点泪光,眼底也并无一分笑容。
沈樱不能自抑,哽咽着说了句:“王爷一定珍重,早些回来。”
他跨坐在马背之上,却看着穆槿宁站在高高台阶上,今日她穿着一身粉色裙袍,领口衣袖围了一圈紫边,粉底上是花朵纹理,衬托得她格外娇艳。她双手交握,姿态透露一股子优雅,迎着他的目光,她不曾闪躲,却也不曾深入。
见秦昊尧坐上,王镭与随行侍卫,一道上了马,马蹄声踩踏在石板路上,在清冷的秋日清晨,格外清晰。
他蓦地转过头去,扬起手中马鞭,挥下一鞭,骏马慢跑起来,清风拂过,扬起他身上的披风……。
她始终望着他离开的身影,唯独那目光,幽沉灰暗,无人看透。
直到沈樱都转身走入正门,穆槿宁依旧站在台阶上,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清风吹乱了她额头上的刘海,她竟也不曾出手拨弄。
“装什么望夫石?王爷说不准十来日就回,也至于演的如此深情脉脉?”沈樱难听刻薄的话,在不远的身后飘了过来,却不见穆槿宁眼神变换,神情更改。
太阳,渐渐升得很高了,清晨的凉意最终散尽,阳光普照这世上每一寸土地,不曾因为贫贱富贵而厚此薄彼。
“我们回吧。”
也不知凝视了多久,穆槿宁的眼底,蓦地覆上一层墨黑,她浅浅一笑,旋身走入门内。
时间过得真快,自打念儿会开口说娘那个字,又约莫半月过去了,每日接到雪芙园,必当黏上她,口中连连唤着娘。
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
如今穆槿宁侧着身子,观望念儿追逐雪儿四处逃窜,不禁低笑出声。
“郡主,可不可以让小少爷歇息会儿,奴婢可真的是累极了,跑不动了呀!”雪儿满面赤红,满身是汗,朝着穆槿宁呼救。
“你自个儿停下来,他也不会将你如何,这么大的人,还怕一个孩子?”穆槿宁只觉得念儿太过憨厚单纯,此情此景太过可笑。
“念儿,你过来。”朝着孩子招招手,念儿听话顺从,不再追逐吵闹,走到她的身前来。取出丝帕,她神色温柔,替孩子擦去额头汗珠,眼神一暗再暗。
若不是整日被关在秦王府,不得出门,他也该与年纪相仿的孩子一道玩耍,才不至于如此寂寞孤单。
“娘,糖糖……”
念儿笑的眉眼弯弯,那双清澈的眸子之内,宛若山涧清泉一般毫无杂质,穆槿宁深深望入其中,蓦地身子一震。
曾经,也有人拥有如此清明的眼神。
曾经,也有人拥有如此干净的双眼。
她的心口宛若被刀剜了一块,痛的无法遏制,她别开眼去,陡然间双目濡湿。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念儿不知娘亲为何转过脸去,孩子贪嘴,依旧伸出小手,问自己讨想要的东西。
她不知如何哄骗孩子,但如今念儿开始牙牙学语,也在学着将心里想要的,用言语来表明,所以穆槿宁的身上,总是携带一个锦囊。
她朝着念儿微笑,眼底的泪光早已压下,自如地垂眸,从腰际解开一个金色锦囊,这是前几日她自个儿缝制的,里面就放些蜜饯糖果。
锦囊还未打开,念儿胖乎乎小手,已然伸入其中,自个儿摸了两颗糖果,当场就剥开糖纸往嘴里塞进去。
念儿小手一带,锦囊掉了下去,就在穆槿宁的足尖,她不以为意,弯下腰去拾起,却蓦地身子一僵。
那一刻,阳光在那个金色锦囊上熠熠生辉,指尖触碰,凉意却瞬间吸入她的体内,猝然支起身子,血色全无。
翌日。
一道急令,她整装之后便去了宫里,景福宫忙成一团,十来个宫女进进出出,已然是乱了大套。
在门口正看到海嬷嬷探出脸来张望,一看穆槿宁走上景福宫的阶梯,急忙引着她便走入内室去。
说来也巧,跪在床前,给皇后把脉之人,正是赵尚。
他温润面容,一派肃然,他的性子并不古板固执,也是极其爱笑温和的,唯独在治病救人之时,不苟言笑,专注严肃。
他年纪轻轻,要在宫里头立足,她不在的这几年,定是刻苦钻研医术,才得到这么多人的器重。
穆槿宁候在床沿一侧,如今太子太子妃去江南游玩,还未回宫,自然无法赶来,默默观望躺在床上的女子,原本就是清瘦,如今没有脂粉装扮,双颊更是深深凹陷进去,更令人觉得这张面容,透露着冷傲凉薄。
皇后的额头上系着玉带,双手垂在两侧,大红色锦被盖到脖颈之下两寸的地方,她宛若沉睡,除了面色有几分苍白之外,别无异样。
但,如今才是晌午时分,躺在床上安睡,自然不对劲。
“娘娘方才坐在桌边用午膳,突然就昏倒了,太子他们不在身边,便想着娘娘的话,有事便让郡主来照顾。”海嬷嬷睇着穆槿宁,愁眉不展,这般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天气闷热……”
穆槿宁闻到此处,淡淡一笑,轻点螓首,清澈眸子之内,也是体谅之情。“王爷不在,我一个人也是闲着,娘娘有事,我自当前来。”
“赵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等待赵尚撤了手,直起身子,穆槿宁眸光闪耀,瞥了一眼皇后,才冷声问道。
“娘娘体寒,但却用了性热的食物,加上连日来过分辛劳,才会昏厥。”赵尚抬起眉眼,眸子不若往日清朗,不知何时,已生一片晦暗。
“怎么会?”海嬷嬷面色一白,喃喃自语,不敢置信,毕竟若是皇后的膳食里出了差池,她的罪责是跑不了的。“娘娘的膳食,我向来小心谨慎。”
“海嬷嬷在宫里头这么多年,对娘娘忠心耿耿,自是无人会怀疑你的。”穆槿宁凝眸,提着裙裾,悠然转身,走向远处的桌案。“这桌子还未撤去,我看看。”
都说皇后乃一国国母,母仪天下,平素节俭,午膳不过七八道菜色,倒也不奢侈。她眸光清绝,落在桌上每一个碟子之上,细细看着,菜色清淡,也并无任何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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