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她……
曾经是个奴婢,如今是个庶民。
“对了,今年昊尧会成亲,你可知晓?”
就在穆槿宁想要起身告退的那一刻,皇后娘娘平淡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边。
她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轻微地颤抖。
他就要娶别的女子为妻,这是迟早的事。这三年内她以为他早已有了妻子儿女,只是她还不知,未来的王妃又是谁。
一切,都该彻底忘记抛弃了。
她没有任何礼物可以送与他们。
唯一的祝福,就是她,穆槿宁,再也不出现在秦昊尧的人生中,不再傻傻的,一厢情愿的,成为他的障碍。
这样想着,她也渐渐释怀许多,走出宫门坐上马车的时候,居然也是面带笑意的。
轻轻怀抱着孩子,随着马车的车厢微微颠簸,她哼唱出一首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童谣,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要怎么走下去。
只有斩断一切退路,她才可以重新活过。
“再过几天是我娘的忌日,太后娘娘赏赐的这几匹料子中,这玉色的最适宜,待会儿到京西稍停片刻,找个往年相熟的裁缝制件衣裳。”
空出一手,穆槿宁伸出手去,撩开那车旁的布帘,望着门外的人流,面容上的表情,被夕阳余晖染上一层浅浅悲哀。
马车徐徐停下,穆槿宁随着雪儿一道下了马车,她不觉辛苦始终怀抱着睡着的男孩,脚步停在一处古风朴实的绸缎店外。这里曾经是她最爱来的店铺,少女怀春又岂能不爱美,每当从爹爹那里领到银子,她第一个去的,便是裁制新衣裳的绸缎店。这家店的师傅,手艺活可是一流,大户人家的闺秀,也可常常光顾,正应了那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
“客人里面请,是要买缎子,还是裁衣裳?”
小哥儿迎面过来,端着笑将她迎入店内。穆槿宁四处打量了一下,三年不见,店里也变了大概,她转过脸去,问了句:“你们掌柜周师傅还在吗?”
“周师傅在帮里面的客人量尺寸呢,客人你稍等片刻。”小哥儿热情回应,端来两把椅子,让她们坐下等待。
雪儿将布料安放在自己膝盖上,与穆槿宁就说上了几句话而已,里堂内的黑色帘子掀开,就有人走了出来。
穆槿宁不经意抬起头来,走在第一个的是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子,身材曼妙,面若银盘,杏眼樱唇,身着粉色袄子,下身着宝蓝色长裙。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姣好面容上,是一片怒意。
她的眼底满是不屑,冷冷盯着面色难看的周师傅,将手中这套坎肩狠狠丢在地上:“我可是信得过周师傅你,才愿意到这里来做这身衣裳,不过这件我还是不满意,如今更改也来不及了,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一言一行之中,满是骄横之气。穆槿宁只觉得她面生,硬是看不出想不起,这是哪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可她暗自拾起那件坎肩,却觉得做工裁剪颜色料子都很是精致,不懂为何遭来这位小姐的鄙夷。
“不知沈小姐想要的,到底是何等样的衣裳?”周师傅向来以手艺活出色而闻名京城,没想过这位官小姐倒是一点不好伺候,甚至将自己熬夜制作的坎肩跟废品一样丢弃,实在是压着火气问了句。
“我改主意了,不要坎肩,改要一件华丽的斗篷。银子不是问题,你一定要给我用最好的皮毛料子,不能有一根杂毛,哪怕是斗篷的系带,也要用最上乘的丝绸。我可不喜欢自己的衣裳,跟别的小姐重样,至于上面要花些什么样的心思,那就是你的事了。”年轻小姐冷着脸,袖口露出的青葱玉指指着低声下气的周师傅,高高在上的态度,宛若训斥府里的老奴才。
“代儿,我们走!”
趾高气昂的富家小姐已下令,圆乎乎的丫鬟急忙跟了上来,两人头也不回走出店铺,甚至不等周师傅的回应。
“周师傅。”
穆槿宁将手中的坎肩,送到周师傅的手边,周师傅刚受了一肚子气,居然没留意到身边还有人等候,这么抬头一看,眼底的神色变得万分复杂。
“崇宁郡主?”
“是,周师傅,我回来了。我想找你做一身衣裳——”她抿着嘴角笑,宛若十四五岁的模样,她也曾任性无知,却万分信任周师傅,只要他做的美丽衣裳,她都欢喜极了。她暗自瞥了周师傅苍老的面孔,笑容从纯真转化为温柔浅淡,她改了主意。“不过以后几天,你应该很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
“哎,这小姐,实在难伺候!这件坎肩我就做了三天三夜,她还不满意,即便给她赶出来一件斗篷,她不喜欢,我还不是白忙活?!”周师傅无奈之际,不免在人去楼空之后发发牢骚。
“我这么看着她,觉得好像看着以前的自己。”穆槿宁望向那远去的身影,笑意在面颊两个深深梨涡之内酿成从容,幽然说道:“她一定想要在自己心仪的男子面前成为最特别的一个,也不是难以体会的心情,只是麻烦周师傅你了。”
爱慕让人会希望,变成另一个人眼底星空之中无数星辰,最闪亮的一颗。
她也曾一样。
只是她忘了,她忽略了,她大费周章穿在身上的那些漂亮衣裳,又何曾停留过在他眼里,哪怕短短一瞬?!
蝴蝶飞过花朵,尚且能留下画面。
而她,什么都不曾留下。
第7章缅怀
原本想穿的工工整整的去见她,不过既然周师傅抽不出空闲,那就只能她自己动手。
她原本称不上贤惠,不过在塞外三年,却也改变了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笨拙。第一次学习缝制衣裳,她硬生生将自己的血,自己的泪,随着一针一线,封入了那件衣裳。
正如她如今重新攥着那一根银针的时候,她依旧觉得沉重痛心,不过说服自己别太沉溺追忆,穆槿宁端正了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屋子,一片宁静。只剩下桌旁一只红烛,在安谧发光发热,燃烧着初春的黑夜。
“念儿,以往在郡王府,一到了春天,娘亲就数着日子,等三月三。”穆槿宁披着素色袍子,垂着眼眸,缝好了一只衣袖,她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摇篮,微笑说着。
她哄骗孩子的本事不大,除了那只歌谣,她这一年来,常常给念儿讲故事。
讲自己的故事,讲郡王府的故事,讲……。一切听起来美好的故事。
睡在小摇篮中的孩子睁大着葡萄一般的大眼睛,他不哭闹,抡住两个肉呼呼的小拳头,仿佛也听得懂穆槿宁的话语一般入神。
笑意带着酸楚,从心里头汇入面容,一点一滴沉淀在面颊的梨涡之内,微微摇曳的烛光在她的眼底摇曳,仿佛也吹动了她的回忆。她缓缓抽出白线,利落地打了个结:“因为那一天,娘亲要去狩猎大会上,看那个人骑马射箭的潇洒姿态,看到他猎到野鹿狐狸,娘亲比谁都开心得意。”
她朝着念儿微笑,孩子似乎感应到她的轻松,也眨了眨眼,只是不多久,就不敌困意,再度偏着头睡过去。
白玉色的料子,平平整整铺在圆桌上,穆槿宁的指腹,缓缓抚摩过这光洁簇新的丝绸,皇后说过,她越来越像娘了。但她对娘亲的印象,实在太少。还未懂事的时候,娘亲就离开人世,她只知道那淑雅是跟了皇后一年有余,蒙受皇恩赐婚,才嫁入郡王府。
只是奶娘说,娘不喜艳美,从来是素雅清美。
“我跟你,真的像吗?”
她突地紧握成拳,她对那淑雅一无所知,她闭上眼也无法看到娘亲的模样轮廓,用心想也想不出娘亲的性情是勇敢还是懦弱。
她真正痛恨的,就是自己内心无时不刻涌出来的无力。
三月初。
河岸,杨柳绽放绿色新叶,轻轻拂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河岸边,到处是一片迎春,金色灿烂的花朵,密密麻麻挤着,告诉世人春来到。
“爹,别哭了。”
穆峯从清晨开始就止不住流泪,他记得今天的日子,每一年的今日,他从来都是滴水不进,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以前见到泪水比任何人都多的爹爹,她总是不耐,也无心安慰,如今却感叹爹的痴情。哪怕他跟常人相比,并不懂所谓的感情,他对娘的执着,却已经胜过一切。穆槿宁眉头轻蹙,伸出手去,温柔擦拭他不断涌出的眼泪。刚刚擦去,他清澈的眼瞳内却又汇出更多更多温热的泪水。
穆峯俊朗端正的面目上,是无措的神情,他摇摇头,没有办法:“也不知为什么,它就是要掉下来……”
他说不出来,那是悲伤。
至少娘走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
她每每回想娘亲跟爹生活的日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至少在她眼底,娘跟爹是不一样的。那淑雅的聪慧贤淑,遇到个这么样的郡王,她一定受尽非议,辛苦疲惫吧。最后才会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
而如今,穆槿宁变了想法。或许娘跟着爹的时候,也偶尔会觉得幸福吧。爹给的,是最真诚最单纯的疼惜宠爱,即便那不是真的爱,那又如何?!
“宁儿要爹不哭,爹爹就不哭了。”他接过穆槿宁微笑递过来的手帕,拼命擦拭,女儿的话对他而言,那就是圣旨。
“我们父女三年没去看娘亲了,这回说好了,谁都不准哭。不然娘亲看到了,可要伤心了。”
穆槿宁扬起嘴角,握住穆峯的手掌,她说的轻松,笑的坦然。
马车最终停在郊外的墓园之内,当年叛乱东窗事发,京城一夜之间杀戮无数,也牵累无数人,她跟爹被分别驱往边疆,甚至来不及看看娘亲。
她扶着穆峯一道走下马车,两人无声走向墓园最深处,爹说娘最喜欢坐在郡王府的桂花树下,在娘亲病逝的那年,他亲自将庭院的桂花树挖掘出来,运到墓园娘的身边,栽种上了。
桂花树,还长得好好的。
墓碑上的字迹,变得浅了,只依稀看得出淑雅两字。爹当年不顾他人反对,一定要在墓碑上刻上她的闺名。
穆氏淑雅。
他给她冠上了夫君的姓氏,却也不剥夺她原本的名。
三年的岁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周遭的杂草长得并不高,也不密,除了奶娘一年两次除草打扫之外,再无人经过。
她环顾四周,穆家的墓园广大,因为无人祭扫,这里荒凉胜过山野。
墓园后面的树林,幽幽深深,阳光从树叶中洒落,光斑游离斑驳,并不让人觉得暖热,相反,更显得孤寂冷沉。
“淑雅,你还好吗?我跟宁儿,都回来了,回来看你了……。花房的老孙给我一把花种,我今天就来种,你喜欢花,只要等一年,等到来年春天,你就能看到很多很美的花……。”穆峯从青衫口袋中掏出一把棕色种子,高大的身子默默俯下去,摊开手掌,怔怔地蹲在原地。
她站在一边,安静地倾听,清风拂面,内心也平静许多。
闭上眼,她仿佛可见到娘亲的墓碑四周,是鲜花绚烂,芬芳满园,生机勃勃。
“爹,我跟你一道来种花。”穆槿宁将手覆上他的手掌,握住一把花种,手里沉甸甸的,心中一片炽燃,她仿佛已经握住一把希望。
她虽然孤单,还能与爹相依为命,而娘,还是寂寞长眠。往后,这些花就能陪伴娘亲,度过漫长日夜。
她也很好奇,很期待,明年今日,会看到这里贫瘠的土地,开出什么样的花朵。
在墓园祭扫了整整半日,穆槿宁才陪着穆峯从墓园离开,在最后上马车的那一刻,她转过身去,踟蹰片刻,也不知内心生出的陌生惆怅,从何而来。
……。
第8章跟秦王相遇
“宁儿,听余叔说,上回在典当铺门口撞到你,你把最后一对珍珠耳环当了?”在回程的时候,穆峯拧着墨色的眉毛,打量眼前的穆槿宁,的确是在她身上见不到任何一件首饰,除了淑雅留下来的那根白玉簪,她跟花样年华的少女相比,过分的朴实无华。
穆槿宁皱了皱眉头,面色白了白,不知该如何回答,那是刚回京城的半个月,生活最为窘迫,更何况爹爹的身子不如以前,她都交代下人去领来最滋补的中药,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典当了那对耳环。
她年幼时候最喜爱的,便是那对耳环,也是在塞外这么多年,唯一留在身边的属于自己的首饰。
但典当掉了最珍惜的耳环,她也觉得值得,毕竟如今维持这个院子的所有开销,她也觉得银子该花在刀口上。
“其实,宁儿,你不用太辛苦,爹身边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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