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脸去望向他,他神色自如,并无太多的动容,她也不再开口说话,安静地望向前方的庭院,似乎这一瞬……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话,也不会显得空洞,更不会显得尴尬和孤单。
他们各自沉默不言,走到杨念的屋子门口,杨念正巧已经被一个丫鬟领着出门来,一看正是娘亲跟义父,八岁多的孩子已然懂事得体,不管在宫里宫外,朝着天子下跪行礼。
“念儿见过义父。”
“起来吧。”秦昊尧扯唇一笑,话音刚落,穆瑾宁已然探出手去,将杨念拉到自己的身畔,平心静气地询问。
“这两天还要学习功课吗?”
穆瑾宁看着身边的男孩,他的身子抽高了,着一套紫蓝色厚实棉衣,也并不显得臃肿。她的手掌落在杨念的肩头,这个孩子当年一时兴起,早年前跟了琼音学了点拳法,身子看似瘦弱,但骨格却硬实的很。杨念的眉目之间可见俊秀和英气,见了宫中人常常有礼地微笑,仿佛生来就这般懂事,不曾为穆瑾宁招惹来任何麻烦。在他的身上,当真少了几分孩子的稚气,而呈现出几分少年郎的懂事。杨念比自己的一对儿子年纪更长,带孩子们长到杨念这个年纪,念儿就有十六岁了,是个成年的男子汉了,到时这个兄长,一定能陪伴孩子们,也能成为孩子们的榜样。
“念儿想等姥爷病好了再去学习,不过师傅让我这些日子看的书我都借回来了,一有空自己就在背诵,娘亲不必担心我懈怠。”
杨念说的格外认真,他目光之中满是与生俱来的正直,头脑聪慧,却也向来都勤勤恳恳,或许在他的身上,多半的是生母紫烟的性情,在影响着这个孩子。
就连秦昊尧看着杨念从一个男婴长成如今的少年模样,他也一直觉得杨念虽然出身贫寒,却是个好孩子,从来不要任何人多费心思管教,他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克制和隐忍,长得不比任何皇孙贵族逊色。
他伸出手掌拍了拍杨念的肩膀,唇畔浮现一抹笑容,镇定沉着地说道。“朕为你找了一个学武的师傅,上回答应过你的,等来年春天的时候,你就同他一道学习武艺。不过依旧不可荒废了学业,你要记得。”
杨念闻言,眼前一亮,自从琼音姑姑到了宫里去照顾娘亲,这三年里娘亲生了两个弟弟,琼音姑姑怕是这几年来都不会再出宫教导自己武艺了,此事也就耽搁了三年,没想过义父还为自己着想,特意找了个教他学武的师傅。
“不必担心太晚,朕也是在你这个年纪才去练武的,只要你用心,当然会学有所长。”秦昊尧低声沉笑,一口答应,果断利落,可见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或许他无法避讳,当年的确是看在穆瑾宁的情面上,他才勉为其难地接纳了这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没有任何关系的男孩,不让他一辈子活在世人的鄙夷目光之中,也是不愿穆瑾宁惶惶不能终日,永远都抬不起头来。秦昊尧最终才收了杨念当义子,保证念儿往后自然生活安逸,衣食无忧。只是如今,他也有了器重杨念栽培杨念的意思,或许是他眼光长远,他的子女之中势必会有人从他的手里接过整座江山社稷,而杨念是皇家可以彻底相信的可靠之人,留着他,他就会跟长兄般照顾孩子,也能为王朝效忠,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杨念已经是他们的半个家人,只要他费心栽培杨念,杨念自然前途不可限量。
“念儿多谢义父!”杨念一脸笑靥,声音清亮,他也早已将义父当成了自己的爹,虽然秦昊尧看来很冷漠,但这些年从未跟自己发过脾气。
穆瑾宁支开了杨念之后,才转向秦昊尧的方向,低低问了句:“皇上当真为念儿找了个练武的师傅?那人是谁?我可认识?”
“朕给杨念找的人,是王谢。”秦昊尧的黑眸之中满是笑意,这宫中的侍卫自然是高手如云,但王镭王谢是他器重了二十年的属下,身手也很不错,无论哪一个人去教导杨念,杨念都会受益匪浅。
穆瑾宁不无错愕疑惑,走在秦昊尧的身畔,压低了嗓音,追问了一句:“王谢不是已经被皇上赶出宫去了么?”
已然有两年多的时间,王谢不曾出现在宫里,虽然跟王镭同为皇帝所信任的侍卫统领,但正因为上回她的关系,才连累王谢丢了官职离开宫里,谈及此事,穆瑾宁的眉目之间不无淡淡愁绪,她自然无法彻底心安。
在秦昊尧看来王谢是有罪,但若不是她要挟王谢,此事也不会闹得那么不可开交。
秦昊尧当年不只是让王谢待罪出宫去这么简单,他素来知晓王氏兄弟为一个女子而耽误了这么多年,他用了个激将法,逼得两个人做出了抉择。最终是王谢娶了那名女子,在故乡办了婚事,据王镭说,两人继承了家中的一个酒庄,生意做得并不差。王镭也彻底已经释怀了,这个选择迟早都会出现,他们兄弟俩总是逃避,才会毁掉她的一生,才是最大的罪人。
虽然王谢不再会进宫当侍卫统领,但让他留在宫外也可惜了这个人才,秦昊尧这才想着让王谢当教导孩子武艺的师傅,他早有打算,待一对儿子长大,也会让他们学些武艺防身之用。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变得软弱,虽然身为皇子自然多得是手下保护他们的安危,但习武却可以壮大一人的志气,让人坚强不懦弱。
王谢自然是不二的人选。
“的确是出宫去了,而且在这三年里有了妻子孩子,但朕让他回来,他难道会抗旨不尊?”秦昊尧扬声大笑,拍了拍她的面颊,说的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却不曾深谈其中的来龙去脉。
他为王氏兄弟解决了那一颗藏在血肉之中的刺,再不让事情变得更坏之前拔出了刺,虽然依旧霸道,但三年来,王镭也早已放下了心中的介怀,听闻在老家也有了婚约,他已经准了王镭的假期,下个月王镭也会回乡下成家。
这个男人,总是善于运筹帷幄,却又固执地像是一块石头,穆瑾宁的脚步放慢,安静地凝视秦昊尧的身影。
但她不过是少走了两步而已,不过是那一刹那不曾跟上他的脚步而已,秦昊尧已然回头看她,朝着她走来,他如此的警觉……却也正表明了他对她的在意。
“非要朕搀着你的手,你才不会走丢么?”
他唇角一弯,笑着打趣,话音未落,已然一把捉住她的柔荑,黑眸跟她的美目四目相接,眼神交汇,仿佛在他的眼底,无论他们的年岁一年年地增长,无论时光会在他们各自的面孔上刻下何等的痕迹,她都永远是年轻美丽的,永远都是需要他保护的那个人。
如今,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对于女子而言,称不上过分年轻,也称不上已经虚度浪费最好年华,这个时候有这个时候的好,对漫长的一生而言,却也是与众不同的……是一个女人在成熟外表之下还有些许温和纯真的年岁。
心里头的那些话,百转千回,却不曾说出口来,藏匿在穆瑾宁的心里深处,像是一坛美酒,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醇厚,越来越香甜。她凝望着他俊容,看着两个儿子一日日长大的时候,她仿佛也是见着秦昊尧如何在帝王之家成长为如今这么坚强骄傲的男人的历程。唯独……她不想让他们的孩子跟他们的幼年一样孤独寂寞。不但有可亲的兄弟姐妹,还有知冷知热的父母双亲,他们的人生……哪怕不是这世上最一帆风顺的,却也应该是完整无缺的。
他们,都被彼此所改变,都被彼此所影响。
秦昊尧改变了她的偏执。
穆瑾宁改变了他的冷漠。
或许过去的秦昊尧,曾经伤害过自己,曾经不懂得如何爱人,但如今峰回路转之后,是否也该给彼此一个机会?她对于秦昊尧而言,也并未只带给他美好回忆的女人,她也曾经伤害过他。
她的脚步很慢,却也察觉的到秦昊尧放满了步伐,两人缓步走在庭院之中,神色安宁,有很长的一段时候,没有谁先开口。
或许这辈子,注定她会留在他的身边,看透人世繁华,看透权贵荣光,看透人生别离……在她最无奈最苦痛的时候,他也会寸步不离。
见着这样的秦昊尧,她似乎也渐渐愿意去相信,所谓的永恒。
她永远无法预知,也不想预知,到底他的人生,是否果真只有她一人,但不可否认,她已经占据了他心中很重要的位置很长一段时间。王朝之中美女如云,如过江之鲫,她不想阻拦,也不愿阻拦。
若她已经住到了秦昊尧的心里,距离就不再是远近,生死也就不再是别离。
她从不提及感情的忠诚,忠诚在这个世上,似乎只是对女人的苛刻要求,而男人……远远不必如此。
更别提秦昊尧是一国天子,他若想要,别人无法左右他,他若不想要,也无人可以动摇他。
往后他们的人生,若是上苍宽容的话,还有好几十年,她无法笃定她会被他一辈子守护着,而不被冷落抛弃,历朝历代的后妃,得宠也好,失宠也罢,都有一个限期。
若是上苍也早已在算计她的限期,她如何会跟上天豪赌?!
但此刻,她当真有一点点的动心,一点点的徘徊,她似乎当真很想去相信一段可以白头到老,长相厮守的感情。
抿唇一笑,笑容很轻很淡,她安安静静地将螓首依靠在他的肩头,两人停驻在庭院中央,相依相偎,静默不语。
她的心思,藏匿在风中,藏匿在雪中,藏匿在尚未放晴的天际,无人知晓,也不需任何人知晓。
那是她的秘密。
一个人的秘密。
第8章 立为太子
“若不是皇后娘娘连着一整个月每日出宫悉心照料,如此可敬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老爷定不会这么快化险为夷。”
赵嬷嬷亲手给穆瑾宁斟了杯茶,如今已经快靠近年关,穆峯卧床不起快一个月了,府内的氛围也格外沉闷死寂,御医也说此事要看人,更要看天,已经无法将穆老爷的病彻底治愈。直到这两日穆峯才渐渐好转起来,能够勉强坐起来些许时候,他们做的膳食送去了也能够吃下一半,思绪不再混沌杂乱,偶尔说出来的话也是清晰的,人人都以为穆老爷开始痊愈了,也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对于这些也忙碌的不曾好好歇息的下人而言,当然是个最好的消息。
穆瑾宁轻点螓首,晶莹面容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喝了一口清新的茉莉花茶,温暖了自己的心。
在她看来,面对此事却还无法太早高兴,人一旦上了年纪,病情反反复复,根本没个准信,哪怕砸下大笔银两珍贵药材,也是欲速则不达的事。她如今没有任何奢想,谁也无法左右生老病死,只希望穆峯能够静心休养就好。穆峯能多活一天,对他们而言也就多一个尽孝的机会。
谁也无法预知将来会发生的事,到底爹会熬过这个年关熬过这个冬天,看到生生不息春意盎然的风景,还是如今的好消息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他根本无法支撑过如此寒冷沁骨的冬天——
她不轻易放弃,到了这个地步,她唯有等待,继续等待下去,唯有尽力,尽了全力,不管最后的结果时好时坏,是喜是忧,她都只能接受。
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半点法子。
“娘娘看来容颜憔悴,不如去屋子里歇息会儿再回宫去吧,这一路上这么冷……”赵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宫外的人都在热闹置办年货等待过两日就过除夕了,唯独穆瑾宁还因为穆峯的疾病,日日都不间断,每日都出宫探望,有时候是来一两个时辰,有时候是大半日,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直到黄昏才回宫,别说在府内了,即便在宫里也定是无心过年。在赵嬷嬷看来,穆瑾宁因为长期来回奔波而消瘦了几分,原本坐月子而养的微微圆润的面容,此刻也早已消磨成原本精巧下颚的模样,整个人纤瘦玲珑,仿佛有些弱不禁风。
若是继续熬下去,穆瑾宁说不准也要生病,照顾病人的苦,伴随着毫无希望的话,更是度日如年。
“我就不歇息了,待爹醒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该回宫去了。”穆瑾宁淡淡一笑,婉言拒绝,对她而言,宫外一个家,宫里一个家,她虽然分身乏术,却也不愿放弃任何一边。稚嫩的新生婴孩需要她的哺育,一岁多的懵懂孩子也需要她的陪伴,而她的亲生父亲,更需要她照顾,哪怕只是每日来见一面,说几句贴心的话,看着他喝下药汤安睡的脸也好。
“听说明后两日就要稍稍转暖,我打算将天勋也抱出宫来,让爹见一面,就是生怕他着凉落下病,就无法跟皇上交代,否则,我上回打算就跟天宇一道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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