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舍不得将手掌移开,一股陌生的激流,从手心里窜出来,一寸寸爬上他的脊骨,最终停留在他的心中。
秦昊尧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不难想象是她腹中已经成形的孩子踢了几脚,所幸不曾惊醒刚刚睡着不久的穆瑾宁,他的想法当然是复杂不堪的。他又想斥责这个小鬼头不许折腾作弄他的娘亲,让他娘亲如此痛苦难过,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想法实在无知可笑,这个孩子还未出生,根本不懂好赖,看来这一笔账,就要过几年再跟这个小子算个清楚了。
他向来都是记仇的男人,哪怕对于自己的儿子,他也不会容忍这小子这么小就折磨自己的娘亲。
半响之后,又有一阵跃动从穆瑾宁的小腹传来,这一脚明显踢得更加大力,睡梦中的穆瑾宁不禁蹙着眉头,侧了个身子。秦昊尧见状,俊脸僵硬,将手抽离开来,恨不得冷眼威胁这个刚成人形却还不曾看到这个世界的小子,再过两年,若这个孩子十分淘气捣蛋,他这个严父往后定会严厉教导。
亲兄弟且明算账,他虽然很在意这个孩子,却也绝不会凡事都顺着自己的孩子,纵容孩子肆无忌惮。
这几日他一直陪着穆瑾宁,很多事他都更想亲自来做,若不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她也不会受了皮肉之伤。因此每日给穆瑾宁涂抹药膏的时候,他都亲力亲为,将她的白皙双腿搁在自己的双膝上,指腹沾上白色药膏,为她擦拭上双膝上的两个伤口,他虽然看来傲慢冷淡,但做事起来却也毫不马虎。她依靠在软垫上看着,虽然劝服了他好几句,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也知他多少有几分自责,她并不曾奢望他能如此细心,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穆瑾宁的心中也满是温暖,昨夜的寒意仿佛早已从她的体内退了出去,一分不留。
“清早朕感觉到他了。”秦昊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脸去看她,他对任何一种感情都格外疏离冷漠,他很看重责任,譬如他跟语阳公主,他向来都是维护自己的亲妹妹,以兄长的责任指引她的人生之路,但似乎这种新鲜的感受,并不让他厌恶,甚至他想起这个还不曾谋面的小鬼头,也会在无人的时候扬起薄唇边的细微笑意,神色也因此而缓和许多。
“皇上说的是——”穆瑾宁淡淡睇着秦昊尧,除夕夜直到清晨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如今也不曾马上领会秦昊尧言语之中的“他”是谁。
“我们的孩子。”秦昊尧笑眼看着她,黑眸之内的冷硬褪去不少,更多的是私底下的温情,话锋一转,他似乎语气突然转沉,霸道决绝,说的万分狠绝。
“你定是瞒着朕,前几个月里到底被他踢了多少次,因为他无法彻底安睡,因为他而糟了不少罪,全部说出来,朕好为他记上一笔。”
“皇上何必责怪他?”穆瑾宁不禁轻笑出声,不难想象若是这个孩子出世后,要是闯了什么祸,天子定会严惩不贷。“这是常有的事。”
秦昊尧跟她相视一笑,身在国君的位置,他时常会舍弃很多东西,也因此而忽略很多东西,他终究不是一个平常人,但跟世间所有的男人都一样的是,他也需要有家人,有子女陪伴。有人轻声关怀体贴,有孩子吵闹作乱的生活,仿佛更像是活着。
穆瑾宁压下娇躯,趴在他的背脊之上,神色一柔,低声呢喃:“能感觉的到他的存在,皇上难道不高兴吗?”
“朕当然高兴,只是更怕你受苦。”秦昊尧沉声道,直到这数月才彻底了解,她承受的日子并不轻松,但穆瑾宁总是坚强忍耐,怀胎十月,对于女人是漫长,对于男人而言,兴许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虽然有些辛苦,但每一个娘亲都是心甘情愿的。”穆瑾宁弯唇一笑,说的轻描淡写,但落在秦昊尧的耳中,却又格外沉重。
他久久凝视着眼前的女人,心中心绪万千。这世上最强大的并非是没有半滴眼泪的人,而是哪怕流泪还要笑着朝前走的人,穆瑾宁并非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女人,但或许在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之中,她还是最适合陪伴他最适合坐在皇后位置的女人。
秦昊尧果真兑现了自己的誓言,在穆瑾宁的身子痊愈之后,他当真连着让手下放了一回烟火,要不是穆瑾宁婉拒,他当真愿意在连着每一个夜晚都放烟火。
当硕大明艳的烟花在一半天际升腾绽放陨落的时候,他拥着穆瑾宁一道站在长廊下观望,就像是那些烟火,人总有起伏,总有高低,总有冲上云霄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有跌落谷底愁肠百结的时候。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他们从不是一出生就注定可以坐拥繁华,稳步走上最高位的人。
“当真只要看一次就够了?”秦昊尧笑着侧过脸望向她,语气戏谑,在她的美眸之中同样可以看到天际的红光,她此刻正披着他让人送去的白狐皮毛披风,脖子上围着浅灰色的貂茸围脖,将她衬托的美艳动人,雍容华贵。
哪怕已经有了身子,她依旧美丽如昔,面颊上略微的圆润,更剥夺了几分过分纤弱的感觉,看来不再弱不禁风,而是别具另一种神韵风情。
穆瑾宁闻言,轻点螓首,唇畔的笑容愈发深了,美丽的风景,虽然看千遍万遍都不会厌倦,但她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急躁和贪心。一年能看一回烟火,她也会觉得这些在天边绽放的巨大花颜格外绚烂,格外璀璨,仿佛是一千一万的萤火聚拢起来,在她的眼底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她向来都深知进退之道,喜欢的厌恶的,也素来节制,绝不会过了度,秦昊尧不再试图劝服她,正因为她的经历,才会养成她如今的性情,荣辱不惊,泰然处之。面对这世上再好的东西,她也绝不生贪婪之心。
但秦昊尧又岂会忘记,她也曾经为他,哭得不能自抑。
穆瑾宁突地想起什么,自从两个月前语阳公主进了一趟宫,她已经很久不曾看到公主了,她凝眸看他,轻声问道。“皇上,语阳公主也快临盆了吧,这些天都不曾见到驸马爷,想必是在驸马府里忙着照料公主。”
“听闻就在这两天了。”秦昊尧点了点头,最近他的大半精力都花在穆瑾宁的身上,几乎疏忽了语阳的事,她比穆瑾宁更早怀上身子,算了下日子,很快就要足月生下孩子了。
穆瑾宁眸光一闪,唇边再度绽放了清丽笑容,不无慨叹:“驸马府往后就有两个孩子了,可真热闹。一个孩子往往孤独,要是有兄弟姐妹,那就不同了。”
天子唯一一个亲妹妹就是语阳公主,她身为皇嫂,也理应跟语阳公主亲近些,虽然隐约察觉仿佛和语阳公主有些过节,但她更想彻底化解此事,毕竟他们都是一家人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秦昊尧的手掌置于她的双膝上,直直望入她的眼眸深处,黑眸陡然深沉尖锐,语气有些不以为然。但下一瞬,他的笑仿佛别有用意,有几分说笑,有几分当真的意味。“我们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反正宫里这么大,有他们在就不会冷清了。”
他这么看她,这种眼神仿佛再度将她的面颊偎贴在暖炉旁,即便是说笑,也实在太过直接,她的心跳加快,胸前的华服有了细微的起伏。
秦昊尧的俊脸越靠越近,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眼底的闪烁,她的神色再细微,他也可以顺利窥探。而他心中却自有打算,等待穆瑾宁临盆之后,他可不愿她太快怀上皇嗣,对他而言,这十个月实在太难熬。他刚过而立年纪,正当壮年,他们还年轻,他自然还有私心,可不想她只想着年幼的孩子,却疏忽了他这个丈夫。
“朕这两日突然想到了孩子的名字。”秦昊尧的薄唇擦过她的面颊,在她耳畔低语,嗓音沉厚。“就叫天宇,秦天宇。”
天际宇宙,都是宏伟浩瀚,无边无际,世人以天为尊,也是预示着这个孩子的身份尊贵,不同常人。
穆瑾宁安然微笑,轻点螓首,哪怕不去追究这些寓意,名字叫起来也很是和顺,也有男子气概。
“方才是不是很失望?”秦昊尧却黑眸一闪,一道深沉藏匿其中,他扶住她的肩头,不疾不徐地问道。“难道不是在等朕吻你?”
“宫里有经验的嬷嬷说,孩子到了**个月,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皇上总说这些话,也不怕孩子脸红?”穆瑾宁笑着轻蹙柳眉,夫妻之间的打趣调笑虽然可以增加感情,但此时此刻,她也有了隐约担忧。
“听到又何妨?知道他的父皇跟母后感情笃深,恩爱亲近,他不该高兴?难不成他希望自己的双亲感情冷淡?”秦昊尧俊脸不无傲慢气息,依旧霸道回应,他可不管这些谣言,只想行使他身为夫君的权力。
话音刚落,不等她红唇轻启,再多推脱,秦昊尧已然扳过了她的身子,攫住她的下颚,轻轻地吻了她。
穆瑾宁睁着水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温柔地回应着他的吻,天际的烟火还在绽放,巨大的声响显得热闹,这一个吻持续了很久,哪怕站在冬日深夜中,亲吻也逐渐升温,温暖包覆着他们两人的身子,迟迟不曾消散。
……
才过两日,驸马府就传出好消息,语阳公主怀胎足月,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霖珊。
心羽这回是跟着赵尚进宫来的,直奔景福宫,扑到穆瑾宁的怀中,圆润的小脸上满是灿烂笑容,每回见着这个女娃,总是让人莫名的愉悦。她脸上的笑容,常常感染了众人,天真无邪,仰着圆脸扬声报告喜讯。“舅母舅母……心羽有妹妹啦……下回我能跟妹妹一起打水漂啦……。”
穆瑾宁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了,捧着她的面颊,柔声说道。“不过心羽可不能心急,你要等妹妹长到你这个个头的时候,才能跟她一道出去玩耍。”
“好久喔——”怎么娘亲跟爹爹没有这么说?听了穆瑾宁的话,心羽不禁没了笑容,拧着眉头,显得意兴阑珊。话锋一转,心羽那双圆溜溜的眼眸之内又浮现了笑容,明朗欢愉:“那算了,我还是找念哥哥去玩吧。”
也就是在这一年,两个孩子才因为她的缘故认识了,见了数面,杨念比心羽长了两三岁,两人也很合得来。
穆瑾宁听她谈及杨念,不禁有了兴致,笑着轻问:“念儿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念哥哥人很好啊,给我好多好吃的——有桂花糕,青豆子,大鸭梨,喔,还有春卷,听说是他家雪儿姑姑做的,好好吃啊……”
心羽眼珠子一转,说的格外认真,如数家珍,穆瑾宁不禁笑弯了眉眼,笑而不语。在心羽这个小女娃的眼底,对她好便是给她吃好吃的,身在帝王之家,如此单纯也实属不易。
穆瑾宁怀抱着心羽,朝着琼音轻轻一瞥,琼音走到一旁,取来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红色锦盒,送到桌边。
亲手打开红色锦盒,其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金镯,别致精巧,镶嵌着二十来颗细碎的红玉,一看就是给女娃佩戴的饰物。穆瑾宁轻轻抬高心羽的左手腕,神色温柔,平易近人。“心羽,来戴戴看。”
心羽一看,顿觉欢喜,爱不释手,拨弄着手腕处的小金镯,甜甜地叫了声。“谢谢舅母。”
“这个带回去,给心羽的妹妹霖珊,好么?”穆瑾宁将红色锦盒塞入心羽的手中,眸光清浅,交代了一声。
“好。”心羽连连点头,一脸笑靥,将红色锦盒捧在胸口,穆瑾宁看驸马府的人已经到了外堂门口,就吩咐琼音将心羽带了出去。
转眼间就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临近临盆的日子,景福宫的每一个下人都很小心翼翼,谨慎地服侍皇后娘娘。
她行动不便,不再频繁走出景福宫,如今站在景福宫的屋檐下,看到不远处的丛丛金黄色迎春花,开的艳丽绚烂,张扬的颜色温暖人心,也不禁感叹春日已经到来,秦昊尧跟她的等待,也终究要有结果了。
琼音采了几支绽放的迎春花枝,摆放在桌旁的花架上,鲜明美艳,宛若小小细细的火光,将初春的凉意彻底驱逐出去。
就在三月二十的那一夜,疼痛突如其来,景福宫的消息惊动了皇帝,他面色冷沉,疾步匆匆地赶来,推门而入。虽然宫里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后妃在生产时候,天子不宜在生产的屋内,但他却不惧谣言,唯一想着的就是在她最受苦的时候,不将她一人丢下。
他要自始至终地陪着她,直到孩子降临人世间。
抽痛一阵一阵,来的愈发汹涌,仿佛是一**的海浪,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干净。
察觉到穆瑾宁的瑟缩不已,秦昊尧坐在床沿,将手掌送入她的柔荑边,她不假思索地握紧了他的手,蓦地睁大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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