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将江南的繁花似锦都看个一遍再回京——”穆槿宁眼底的笑意更深,全然没有矫揉造作的意味,这一番话,发自真心:“也不会留下遗憾。”
“你的身子——你若想再来,明年开春再来便是,不必强撑。”秦昊尧深深望向那双满是笑容的美眸,却还是拒绝,她向来懂事体贴,善解人意,自然是不想众人败兴而归,才出此言。“原本这回下江南,也多半是为了你,只是如今你心思深重,身体无力,朕没有闲情逸致在江南逗留。”
穆槿宁的心中不无触动,或许很多事彼此心照不宣,但命运最终还是将他们两人牵系在一起,百转千回,五味陈杂,原本的苦涩,却渐渐回了甘甜。
此生,她像是品味了一片苦瓜,总是觉得苦不堪言却还要强颜欢笑,到后来,苦涩,也渐渐变成了清新的甜味。
对于命运,她曾经咬牙切齿地痛恨厌恶,对于命运,她曾经无力至极地苦涩承受,对于命运,她如今却是再无杂念,唯有感恩戴德。
至少,她并未曾彻彻底底失去一切。
至少,她至今还被人捧在手心地呵护守望。
她却不再奢望第二回下江南,自由——是对于那些心有枷锁的人而言的,而她,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那一道道枷锁。
眉眼弯弯,她扬起白皙小脸,挽唇一笑,娇俏可人的面容上,宛若亲密姿态,更惹来他的暗暗悸动。
“皇上不说愿意成全我所有心愿?江南的风景我还只是看到千万种之中的几种罢了,此生有幸可以不顾俗世,快意赏景,更何其有幸能跟皇上一道看日出日落,看春水长流……我不想辜负皇上带我来江南的一片好心,更不想辜负这大好韶光。”
他很难继续拒绝她。
他凝视着她,就在这四月暖阳之下,就在那温柔眸光之下,他的心,也化为一滩柔水罢了。
当年崇宁的目光也是如此,笑容也是如此,在那春日暖阳下面,在那柔美桃花林内,她宛若误闯入深宫的翩翩飞蝶一般,宛若从桃花之中飘来的仙子一般,她……她的身上有灵气,有令人动容的纯真笑靥,也有——不羁的洒脱,或许她生来是自由,当时她还不曾看透世事,更不曾生出飞蛾扑火的绝望。
那时候,她还不知风云无常,她还不知这世上没有出路的日子到底要如何煎熬度过——她不经意地冲撞,却惹来他的无端厌恶,只当是她精心布置,年纪虽小却城府深沉,跟后宫的女子一个样。
她死心塌地的追逐,宛若狂蜂浪蝶,惹来他愈发不快,甚至从未真真切切地用双眼看过这个女子到底是个何等样的少女,他也认定她跟其他的贵族少女一般,不过是贪图王室的富贵荣华。帝王之家……哪里有真情可言?不过都是利益权衡之下的各取所需罢了。
他并不是一个好恋人。
若说崇宁辜负他的心意,还不如深责他最初的漠视不理,如今的情缘纠葛,也是当初惹来的祸根,当下再多烦忧,也是命中注定。
秦昊尧望着她眼底的光影,那些脉脉柔情,宛若潺潺溪水,哪怕此刻官道之上并无一枝桃花,他也仿佛在那一瞬,见到漫山遍野的桃花林。
他的胸口闷痛,心如刀绞,惊觉自己的在意和情意如此之深,才会迟迟无法忘怀初见一面,贪心的,痴迷的,又何尝不是当下的自己?!
第248章缠绵春晓
“仔细回想,朕跟你的确辜负了大好韶光,如今虽不是年少轻狂时,也不该亏待了自己,难得出宫一回,自当尽兴而归。”
他侧过身子,事已至此,两人快意而活,哪怕在宫外只有区区数日,往后在宫中生活,至少也给穆槿宁一段思恋怀念的回忆。他身为天子,肩膀上扛着整个王朝,并不能跟平常男子多加陪伴,回了京城,他自有事情要办,到时候,或许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无论如何,他要将贞婉皇后的名分,再度追加到穆槿宁的身上,哪怕无法许诺她天下无双的诺言,他会让世人知晓,他的皇后,只能是她。不过此事自然不易,并非轻描淡写,届时,怕又节外生枝。
“多谢皇上——”她眉目动容,原本就姣好的面容之上,更是娇俏可人,说来也奇怪,仿佛这几年的岁月,不曾在穆槿宁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似乎她离去的三四年时光,也不过是躲在桃花树中休憩长眠,如今醒来,还是离开时候的年岁,二十岁的容貌,芳华正娇。
崇宁原本就是这样的女子,玲珑伶俐,纯心嘴甜,当年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少女,他突地再度神游天外,谁也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铁石心肠的男人居然会回想起那段过往,愈发不能自抑。
“皇上?”她看他凝视着自己入神,不禁柔声询问,身上淡淡丁香香气,随着她靠近而愈发迷人。
“不去扬州,听闻苏杭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地方,我们就去那里。”秦昊尧脱口而出,要改变决定不过是一念之间,笃定决绝,潇洒从容。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他本不该去扬州,如今改道,或许来得及。
“一切都听皇上的。”
她轻点螓首,笑靥如花,两人仿佛互诉衷肠的少年情人,直到这一日,再无任何介怀,再无任何芥蒂。
“这回不住大臣府上,反正也无人知晓我们的身份,每到一处,不去驿站就去客栈,你意下如何?”秦昊尧看她如此坦然轻松,总算落下千斤巨石,她心思缜密,比起愁眉不展,将心事藏在深处更是寻常,不过她对苏杭之地兴致很高,他自然愿意顺水推舟,完成她的夙愿。
“我都听皇上的。”她巧笑倩兮,不像是敷衍说谎,此言一出,更是令人心中生出异样甜蜜的情愫。
秦昊尧神色一柔,扬唇笑道,率先起身,朝着她伸出手掌,眼看着她将柔荑轻放在他的手心,仿佛是无数次的默契,他五指一收,将珍宝紧握手中不放。
“动身吧。”
第三日的时候,他们便到了苏州,如秦昊尧所言,不曾惊动当地任何官吏,不但可以随意走动,也可暗中探访民情,更是一举两得。
让秦昊尧庆幸的是,接下来的数日,果真再无见到穆槿宁伤心迷惘姿态,他们相处的更加融洽亲近,一路上不曾遭遇任何麻烦,比意料之中更加顺利。
她果真是许久不曾过过这么随性而活的日子了,入住在客栈之内,也不必总是惊扰众人,他们两人常常共进共出,形影不离。
“没有那几个拖油瓶,也倒是耳根清净许多——”刚走出客栈大门,便听得秦昊尧扬声说道,明明是说笑口吻,此刻听来却格外认真,仿佛是说的真心话。
“王侍卫不是还在身后跟着吗?”穆槿宁挽唇一笑,眼神清澈,忍俊不禁,朝着身后望过去,其他人自然不用说,唯独王谢身为大内侍卫,每次他们出门,他都不近不远地跟着,有时候他们玩得兴起,常常忽略身后还有人跟随不离,她压低嗓音,轻声提醒。“他日夜这么辛苦,可别让他听着了,该多伤心。”
“又没让他跟着。”秦昊尧说的冷淡刻薄,唇畔笑意更深,他并非文弱书生,也有一身武艺,身为天子身边侍卫簇拥,他才深藏不露,不必动手。不过如今神在宫外,哪怕惹上麻烦是非,也能为身旁女子消灾避难。王谢跟着一路,不过好在他识相,也不会扫两人兴致。
话音未落,两人袍袖擦拭而过的那一瞬,他已然毫不费力地捉住她的柔荑,下一瞬,轻而易举地跟她十指紧扣。
她垂眸一笑,温柔染上眉梢面颊,唇畔旁的酒窝更深,她经过此事,自然是下了决心。既然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或许当真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妻,此趟回京,她不会再生任何心思,哪怕宫外再热闹,她也不必心生羡慕,也可安于深宫。
两人在宫外流连忘返,总是忘了时辰,这一夜便是如此,正是当地的节日,街巷之中摆满了摊铺,小贩各自笑容满面地吆喝着,两道上悬挂着几十个灯笼,将黑夜照的宛若白昼,路上行人宛若江涌,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他们的脚步,穿梭在每一个摊铺,将那些江南水乡的细小玩意儿,看的一个不漏,两人最终驻足在一个贩卖各色花样灯笼的小贩子面前,见他们细细打量着每一座灯笼,约莫七旬老人急忙笑脸迎人。
“两位客官,这些灯笼可都是我跟家里的老婆子一起扎做的,价钱很公道,要是看中了就买个吧。”老人虽然已是古稀年岁,满头白发却也看来依旧健朗,动作也并不迟缓。
穆槿宁闻言,神色平和,抬起眼眸,撇过挂在高处的每一个灯笼,灯笼有的是很寻常的样式,但有的形态各异,特别有趣,有做成蝴蝶样式,金鱼样式,莲花样式,多半是为了讨爱美女子们的欢心,艳丽别致,想必老人也已经有几十年的手艺了,做的灯笼扎实又好看。她越看越喜欢,到最后见着挂在最中央的那一个灯笼,不禁微微失了神。
那是一个桃粉色的灯笼,制成了桃花的样子,在其中点上烛火,仿佛是桃花的花心会发光发热一般,更照的这朵硕大的桃花像是半透明一般美丽,她看的仔细,眼底渐渐盛满了光耀,仿佛烛光也染着她的双目,烘热着她的双耳。
秦昊尧故作沉默,又怎会看不出穆槿宁心中的欢喜,更别提他第一眼看着这个桃花样式的灯笼,也是身子一震,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而又总是勾起他过往回忆。他不等穆槿宁开口,已经伸长手臂,将这一座桃花灯笼取了下来,毫不费力,随即塞入穆槿宁的手中。
“客官,这个桃花灯笼做工比较费时复杂,要十文钱一个,其他普通的灯笼只要三文钱一个……”老人看年轻男人已经将灯笼取下,喜出望外,今夜的生意并不好,他自然想要做成这笔交易,耐心地解释。
秦昊尧生生打断老人的话,俊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毫不客气地冷声问道。“你说这些灯笼都是你们夫妻一道做的,为何却只见你一人做买卖——”
穆槿宁没想过秦昊尧会这么说,轻轻拉住秦昊尧的衣袖,他们不过途经逗留而已,哪怕不买也无妨,不想秦昊尧的刻薄言语,让七旬老人尴尬难堪。这些做买卖的人早起摸黑,生活并不容易,更别说老人这样的年纪,哪怕他说些煽情动人的话多做几笔同情交易,也并不可恶。
“我家老婆子腿脚不好,前两天下了雨,双膝就更是疼痛,只能卧床不起,我从村上过来,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又怎么能带着她?”老人却没有半点不快,笑脸不变,不假思索,说着这其中的缘由,神态自如,不像是说谎。“要是好天气,她也会跟着。”
穆槿宁垂眸,出手抚摸着手边的桃花灯,神情专注地听着,淡淡一笑,不管老人说的是真是假,她都当成是真话来听,提起自己的妻子,老人的言语之内似乎不无抱怨之意,但在她听来,却又不无暖意。
“春天的时候,村头的那几棵零散桃树开了花,她就想着要做这种桃花灯,做三个一般的灯笼的时间,也只能做好一个桃花灯,所以每回我这铺子上,桃花灯并不多,有时候那些小姐们先行买走了,后来的人就没得买咧,这也可是要看个人运气。”老人宛若黄婆卖瓜,自卖自夸,这几十年的手艺,虽然不曾为他带来大富大贵的日子,却也满心自豪,说的磊落堂堂正正。
“就要它了。”秦昊尧话音刚落,从腰际掏出一枚银子,放在摊铺上,随即拉过穆槿宁转身就要走。
老人趁着灯笼的烛光打量一番,蓦地面色大变,追了出来,拦下秦昊尧跟穆槿宁,将银子推到他们面前。“客官,这桃花灯虽然是这里面最贵的,不过我说了,是十文钱一个,今晚还未卖出几个灯笼呢,散碎钱两不多,还请客官给个零碎铜钱。”
而这个身着华服的男人丢给他的,却是一锭十两白银,他哪怕卖上一年的灯笼,也不见得可以赚上十两银子,他做了几十年的灯笼,也从未看过如此出手阔绰之人。
“如今天还算不上太晚,半个时辰之内赶回去的话,还来得及。”秦昊尧打量了天色,冷冷丢下一句,将视线抽回来,重新落在老人的身上。
老人愣住了,见哪怕追了出来也无人收回他手心的银两,不禁有些不解,又追问了一句。“客官,你说的是——”
“老人家,你早些回去吧,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回家陪她一道扎灯笼呢,反正今夜的生意也有了,回家也有交代。”穆槿宁看老人耿直老实,并不见钱眼开,脸上更多了温柔笑靥,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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