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人的心,人的感情,是无法被左右的。
“娘,花花……”身后传来小女娃的声音,她方才被娘亲和舅舅脸上难看的神情吓坏,被婢女带入御花园游玩也心不在焉,费力折了一朵紫色的秋海棠,小跑着走来。如今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正因为说话总是含糊不清,更让人忍俊不禁,唯独这个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
语阳公主缓缓俯下身子,伸出手掌轻揉女娃头上柔软的短发,眼底满是柔光,若是无法说服皇兄,她愿意陪伴赵尚走一趟黄泉路,无怨无悔。将心羽交给自己的兄长,她当然没半点不放心的……
“去送给舅舅。”语阳公主默默扬起红唇,神色一柔,压低嗓音嘱咐一句。
心羽点点头,不懂娘亲交代的寓意,乖巧听话,举着小拳头紧紧攥着的这一朵紫色海棠花,朝着秦昊尧走去。
语阳公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素来如此倔强,世人只知她多么冷情孤僻,却不知她用情至深,比任何人都善良心软。
他们……真是亲兄妹,对自己坚持的事互不让步,到最后,难逃两败俱伤的结果。
秦昊尧黑眸半眯着,紧紧盯着心羽费力抬高手臂送到他面前的那朵海棠,冷峻的面容上再无任何神情,余光扫过对他甜甜笑着不知此刻发生了何事的毛丫头,心羽才两岁多,就像是个嫩芽儿般讨人喜欢,看到她……他偶尔也会想起崇宁跟他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世事的戏弄而从未降临在这世上,崇宁虽然从来不说,但他更清楚这也是她耿耿于怀的遗憾。
“舅舅!”心羽看他迟迟不曾从自己手中接过这一朵海棠,小手臂实在酸痛,她不禁皱起眉头,扬声大喊。等待太久,她举得手都疼了呢。
秦昊尧似乎在回忆之中被猛地拖拽出来,他冷然清醒,猝然站起身来,双手撑在桌案上,阴沉黑眸对着站在殿下的语阳公主,迟迟不语。
她是在威胁他,用心羽和她自己的将来威胁他。
……
“夏妃娘娘就在门外,皇上要见吗?”
太监小心翼翼地询问,懂得察言观色,方才送走了一脸冰冷的语阳公主没多久,如今皇上的脸色难看,整座偌大宫殿似乎还未散去硝烟气味和清冷气息,这个时候夏妃娘娘到这里来,指不定皇上不愿召见她。
黑眸一暗再暗,一道晦暗不明在俊脸上一闪而逝,秦昊尧下颚一点,太监见状,急急忙忙走出门去传召夏采薇。
“有什么事?”秦昊尧的目光落在夏采薇的身上,俊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淡淡问了句。她身着一袭水金色宫装,自然是经过精心装扮,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奢华隆重,更看得出此人的优柔寡断,心思细密。
“臣妾今日有件事,不得不提。”夏采薇拧着眉头,开门见山,转过身子去,身后的宫女双手捧着红色漆盘,缓缓走近,太监从宫女手中接过漆盘,紧接着一步步走上阶梯,送到秦昊尧的面前。
陈列在漆盘之内的,是一个白色布偶,身穿金色宫装,有鼻子有眼,隐约看得出是后宫女子的打扮,布偶的背脊之后贴着一道白色布条,其上用朱笔写着夏采薇三个字,一起摆放着的,还有两三张泛黄的符咒,上面写的满满当当的红色字体龙飞凤舞,潦草张狂,很难看清写的是什么,只是乍眼看上去,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布偶的身上并非纯白崭新,而是处处可见泥土的痕迹,只是比起泥土的气味,这个漆盘上暗中散发出来血腥的味道更加刺鼻难忍,不禁让人怀疑,这些红色的字体,根本并非朱砂,而是用血液为墨蘸笔写出来。
任何人看到这些东西,都会觉得不祥和阴森,更让人不禁怀疑,这些血……又是来自何处。
见秦昊尧眸光深沉,眉头紧蹙,一脸不快的阴沉,夏采薇心中大喜,这才垂下眉眼,一脸愁绪,轻声说道。
“这是今儿个花木房的宫女到卓明宫前来除草栽花的时候挖出来的东西,看上去已经埋上好些天了,觉得此时不一般,不敢妄加揣摩,臣妾就亲自来见皇上。”
“这是巫术?”秦昊尧无声冷笑,黑眸陡然间变得阴鹜森冷,一手打翻太监手中的漆盘,勃然大怒。
漆盘摔落在地的巨响,传入夏采薇的耳畔,他的盛怒不曾出乎意外,但每回看到他阴沉的一面,她还是多少会惧怕。
她的心轻轻颤抖,却还是佯装自然,满目无助:“请皇上为臣妾做主。”
秦昊尧冷冷打量着眼前女子的神情,唇畔的笑容一刻间敛去消失,唯独夏采薇不曾看到,他的眼底除了阴鹜怒意,更多的是冷漠和无所动容。
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久久不曾开口,无动于衷。夏采薇突然生出些许窘迫,她默默抬起眉眼,压下心虚和优柔寡断。面对这个男人,她总是觉得两人之间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无法逾越,论长相,论学识,论历练,论地位,这个男人都是人上人,只是他不动声色的时候,她终究无法窥探他心中的念头。若她不继续坦诚真相,就此潦草收尾的话,便是浪费她一番苦心。
夏采薇的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动人光彩,宛若泪光一般,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秦昊尧看着她的眼眉,初次见到夏采薇的时候,觉得她的神韵跟崇宁有三四分相像,但如今一看,她跟崇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般想着,他的心再无半分动容和柔软,无动于衷地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听着她浅浅叹息。
“这半月来,臣妾总是身子不适,头昏乏力,见了好几回御医,也无人说得出个所以然。见着这个,臣妾总算知晓,原来是糟了小人在背后算计。”
“朕看着这些东西,也觉得寒心。”秦昊尧从夏采薇的身上移开视线,将阴鹜的双目朝向地上的布偶与符咒,足足看了许久的功夫,才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
夏采薇一听,自然是觉得他生出了怜悯之心,脸上的惧怕不曾彻底消失,仿佛依旧是她的恶梦,她的眼底隐约有闪烁之意,轻声细语道:“一定是她,皇上,否则这宫里谁懂得这些巫术?”
“人一定在宫里,可是还没到断章取义的时候。”见夏采薇如此笃定自信,秦昊尧冷冷相望,俊脸上却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温柔,此话一出,当下就让夏采薇变了脸色。“在朕看来,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夏采薇不曾料到他会更偏向那个巫女,巫女进宫才两个多月,可是她进宫已经两年多了,她平日安分守己,秦昊尧也该相信她才对,为何平白无故相信那名外族巫女?!根本就不合理。她的面色掠过一些凉意,此事没她想象中的顺利,她不免有些慌张,平息了心中的起伏,苦苦一笑。“皇上不是心中清楚,她的手里握有什么吗?能用巫术害人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她若是显得太过咄咄逼人,也迟早会露出马脚。
秦昊尧闻言,扬唇一笑,显得漫不经心,巫女身怀巫术,的确如此,但他不曾见过哪怕一回。哪怕云歌擅用巫术,也不会来害人。只是这些想法,他没必要告知任何人,心知肚明即可。
夏采薇怔住了,为何他不曾流露出任何的愤怒和不快,甚至一脸毫不在意,也完全没有为自己的后妃做主调查清楚如此隐晦之事?!她原本以为此事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再看,她当真是低估了那位巫女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只是已经到了雍安殿内,她愈发不愿知难而退,挫败而归,抬起白皙面容,直直望向秦昊尧的眼底,她一脸肃然,义正言辞,扬声说道。“皇上不愿为臣妾主持公道?若是不找出始作俑者,后宫自会鸡犬不宁,届时又恐皇上劳神费心。”
“这事是谁做的,朕的心里已有眉目,不过念在她谨守本分,朕想就这么算了。”秦昊尧依靠在椅背上,仿佛有些疲倦,黑眸半阖着,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皇上,心生恶念,有害人之心的人若是不给她些教训,她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人,宫中便会永无安宁,人人惶恐。无论她是冲着谁来的,都不能在皇上的宫里如此放肆妄为,她的眼底根本没有皇上,皇上又何必处处维护为她着想?!”夏采薇听的义愤填膺,仿佛一身正气,如今看清楚,果真皇上想袒护巫女,她心中生出些许不快。眼前不禁浮现巫女清高冷漠的姿态,如今想来,更是皇上惯出来的,若是皇上不处处容忍她,她早就在宫里毫无立足之地了,哪里容得她这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
“是啊,夏妃,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秦昊尧顺水推舟,不疾不徐地道出这么一句,嗓音低沉慵懒,却让人无法忽略其中的威严气势和邪惑气息。他似乎是在说笑,唇畔还有笑容,只是当夏采薇定神一看的时候,才发觉那一双黑眸早已睁开,其中满是精明和阴沉,那一张笑脸也愈发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为何他言语之内的主角,居然成了自己?夏采薇满心错愕,他所说的知道是谁做的,根本就不是指的巫女,而是——她!即便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的精心布局,秦昊尧却还是佯装自若陪她演这么一出戏,更笑言愿意放她一马,只为了激怒她让她自己说出绝对无法饶恕的话来?!
夏采薇喉咙紧缩,面色死白,就连双唇都泛着无力的苍白,她眼神闪烁,却不愿功亏一篑,总是心存侥幸,不愿承认。“皇上……皇上觉得臣妾太多事?”
“你的确多此一举,朕看在你这两年不曾做什么错事,想要息事宁人,但如今想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不惩戒犯错之人,你迟早还会继续酿成大错。”秦昊尧不屑一顾,冷哼一声,面色阴沉,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一步步走下来。他当初选中夏采薇,并非因为她的才学品貌,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善良软弱的女人,在贞婉皇后死后一年他迫不得已选了后宫,却不想再面对那些个为了权势变得狠心毒辣的后妃。
如今,夏采薇的变化,多少还是让他后悔了。
这一座宫殿,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染缸,待得时间久了,任何人都会被染上颜色。一向恭顺柔弱的夏采薇,居然也会想出陷害人的计谋,而这一个结果,却是秦昊尧不愿见到的。
“朕若是把你宫里的所有下人一番拷问,你说会不会有人出卖自己的主子,说出真相?写着你名字的布偶,染血的符咒,都是你的主意,埋在宫前地下,也是你自己动的手吧。”秦昊尧站在夏采薇的面前,愤怒却并不让他看来暴跳如雷,相反的,正是因为每回如此阴沉死寂,更让人不敢逼视。他的语气戏谑,却同样让夏采薇抬不起头来的惧怕,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哪怕脸上是笑,也可以在转眼间让人死的惨烈,如今他是一国之君,但他是如何从王爷变成国君的,他的狠心毒辣,同样绝非虚名。
秦昊尧一手覆上她的肩膀,能够轻易察觉到掌下的身子僵硬,更知她并非毫无动摇,冷凝的面孔上,怒气一分分扩大,压低嗓音,逼近夏采薇的面目:“你想做的,只是冤枉她。朕突然想听听,到底你为何想置她于死地——”
“皇上——”夏采薇终究没有更多的胆量颠倒黑白,秦昊尧的言语之内已然不耐,若是再继续负隅顽抗,哪怕死不承认,他也可以轻易让她生不如死。他并非不曾给她机会,只是她太过贪心,应该在他愿意放她一马的时候回头是岸,是她要的太多,太快。
秦昊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他给好脸色看的时候,她就该见好就收,否则,她会失去一切。她脸色死白,当下就跪在秦昊尧的面前,肩膀上的手掌更像是千斤巨石,压得她心都痛了,她只能低头求饶,嗓音轻颤:“是臣妾错了,是臣妾做错了。”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薄唇边上扬的弧度依旧显得生冷孤傲,对跪着求饶的夏采薇,没有半分动容,仿佛他的心是铁做的,两年多的情分也无法让他轻易改变决定。
“皇上终日都让巫女陪伴左右,给了巫女太多优待,有人说巫女擅长迷惑人心,就像是淬毒的蜜糖,长此以往,一定会压垮心智,臣妾就信了……不想让皇上有所闪失,身为后宫之首,臣妾想为皇上肃清耳目,因为太过心急,才会用错了法子。”
“会这么想,也是可难为你了。”秦昊尧连连低笑,只是一脸鄙夷嘲讽,更让夏采薇浑身不自在,在他的眼底,她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就像是一颗随时都可以丢弃的尘埃。他的眼神深沉诡谲,透露出一股莫名的不快,就像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往她胸口刺入。“不过,是谁跟你说过的,你是后宫之首?”
夏采薇蓦地愣住了,抬起惨白小脸,久久望着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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