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就那么恨我娘,你就那么恨我爹吗?”
她噙着笑意,娓娓道来,眼神没有闪烁,心中没有惧怕。
她说的心结,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直接,也更加尖锐,更加讽刺。
一种异样复杂汹涌的情绪,不像是愤怒,也不像是不满,却占据在皇上的心中,他坐在床沿,冷着脸对着她。
“你想问什么?今晚怎么这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传闻?”
几句质问,不给她任何余地。她早已预料的到,她的笑容愈发绚烂,姑且不说她早已嗅到了皇上身上的药味,她不难揣摩他今夜如何拥有这样的兴致。
可惜,她藏在心中的,不再是可有可无虚虚实实的传闻而已。
“我跟皇上的日子还很长,但今夜我想先听听皇上跟我娘的事——”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在这样一个故作专情实则无情的天子面前,她的心都冷了,她仿佛整具身子,都是麻木的。
“朕跟你说过的,当年那淑雅嫁给你爹,别说朕觉得可惜,有谁不觉得她可惜!”他看她的眼神沉郁,口不应心,想来又是触景伤情,想起那淑雅的死了。不过他庆幸,她从不知晓那淑雅的真正死因,否则,他便根本无法触碰她了。他虽然不太情愿,却还是想要哄骗她,宛若哄骗一个子女一般敷衍。
他冷哼一声,脸色愈发铁青,态度急转直下,万分不耐。他可不想在**一刻的时候,谈及一个傻女人,若说穆峯的傻是天生残缺,那淑雅的傻,可就是执迷不悟,给脸不要脸了。
她偏侧着晶莹小脸,将自己胸前宫装的盘扣,一颗一颗地重新系上,她挑眉,眼眸之中闪烁着万分幽深的颜色。话锋一转,她再无任何温柔,愈发凌厉尖锐。“皇上只是同情怜悯我娘亲吗?只是觉得她的人生毁在一个傻子的手中而可惜吗?”
陈年的怒气和阴暗,被她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他拍案而起,不在意在她面前如此刻薄无情,反复无常。“朕无法忍受的,是她宁愿选择穆峯,宁愿选择一个傻子!在她的眼里,朕难道还不如他!”
她终于听到了真话。
愤怒,是最可怕的敌人。
天子在穆槿宁的脸上,见到了她满意的笑容,更在她的眼眸之中,见到了珠帘的闪烁,以及他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孔。他这才意识到,他说出了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中的话,一些可怕的话,阴暗至极的话。
他突地怒不可遏,不管为何槿妃如此异常,他都有些难以继续忍耐,恨不得当下就拂袖而去,要她反省个把月,主动再来讨好他。
“我也曾经跟圣上一样。”她沉默了些许时候,挽唇一笑,眼神直接而平静。
“什么?”天子的语气,是满满当当的怒气,他横眉冷对,冷淡追问,不再暴露自己的真心。
“对那个血缘至亲的男人,我足足恨了十多年,无法跟其他孩子一样对他任意撒娇亲昵,我从不亲近他,我甚至常常问自己,为何我娘,愿意跟着他?”穆槿宁的笑容,突然全部崩落,她的执着眼神,让她整个人坚决勇敢。
她不等天子开口,冷意毕露,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刺的尖利危险。“如今,我找到了答案,就在圣上的身上。”
“槿妃,你过分了。”他冷淡地提醒,他有自己的底线,他不容许任何人窥探他最深的那一处。寥寥数字,已然足够让人退却。
可她,听懂了,却不曾照办。
她眼眸一转,清冷的嗓音,却落在安谧的夜色之内,决绝残忍。天子的专情谎言,今夜由他来彻底戳破。
“纵使那淑雅在圣上眼中是有一些特别的女子,曾经让圣上动过心,也只不过如此而已。”
那淑雅不会成为第一个,更不会成为最后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
他心中一凛,没想过她居然会这么说,更没有人说出他的心中所想。他突地朝她走近两步,面色阴郁,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她若是冰雪聪明,就该停止说下去,但她今夜,宛若是灵魂出窍一般愚笨,他不喜欢看到她飞蛾扑火的莽撞冲动。
“皇上给她的保护和宠爱可以维持多久?五年,还是十年?之后呢?要她独自面对深宫的寒冷孤独,还是嫔妃之间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她轻笑出声,面色苍凉,再度抬起眉眼的那一瞬间,宛若一把冰冷的剑,直直刺入他温暖的胸口。“但在郡王府,我爹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五年,十年,一辈子,直到她死了这么多年,还是把她装在心里。那里,固若金汤,谁也进不去。”
“她心里的人,是朕。”天子指着穆槿宁的方向,低喝一声,面目愈发狰狞。“槿妃,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圣上,那又如何呢?”她的心里满是满不在乎的洒脱,笑望着他自欺欺人的神情,他是这世上最无情最残忍的男人,或许一开始娘亲当真喜欢过,也不过是曾经,当真将娘亲害死的人,不是郡王,而是这个天子。
她说话的从容表情,微笑却又无法触及的模样,就像是天际的那一抹云彩,即便伸出手,也什么都抓不住。
皇帝猝然变了脸色,那一瞬,在跟那淑雅并不相同的面容上,他见到了跟那淑雅最后一次相见一模一样的神情。
他永远都忘不了。
私底下见那淑雅的最后一回,她拒绝了成为后妃,要忠于穆峯那个傻子郡王,他永远忘不掉,她离开的时候,那淑雅朝着他回眸一笑,她并未开口,只是温情的眼,也在这么询问。
那又如何呢?圣上?
她短暂爱过他,但她想要的,是一心一意的爱。但她也清楚,她得不到皇帝的爱。天子是软弱的,他不足以保护她。但她却不曾预料,她很快要因为天子,而付出性命的代价。
毅然而然的,她舍弃了。
“你这么拒绝朕,很可能会丧命的。”
他猛地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居然是这个。天子一个踉跄,头昏目眩,他睁着眼,却仿佛有一瞬间,无法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那淑雅,还是穆槿宁。
他的心结,藏匿在这里。
“我的娘亲,并非病逝,喝下的,是砒霜。”
她的脸上,没有一分笑容,她冷若冰霜,字字透着冷漠。“皇上若是当真对我娘亲有一丝情意,为何明明知道她会死,也袖手旁观,甚至连一眼都不去看?!”
他一下子无法忍耐,怒不可遏地掀了桌子,拧着眉头指着穆槿宁,恶狠狠地逼问:“朕为何要去看她?”
“喝下砒毒的人,死的时候很难看,皇上怕见到这一幕?喜欢一个人,听到她被赐给砒霜的毒酒,知道一个人死的时候痛不欲生,七窍流血,死的那么辛苦,那么狰狞,那么丑陋,不是连看一眼都不敢吗,都不想吗?皇上的眼底,只容得下美丽的身影,所以才如此,自欺欺人,说那是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女人?”
她却冷冷淡淡站在原地,看着他剥去往日温和的假面,她说的直接,当然也难听。
但这些确实是真相。
他无法反驳的真相。
他的眼神,阴沉的无法看清:“是你娘……那淑雅犯了最大的错误。”
穆槿宁无声冷笑,心中满是凛冽寒意:“对我娘犯下过错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你们。”
这世上,没有人敢如此咄咄逼人,皇上的呼吸急促,哪怕是知晓后宫的丑事,他都不曾如此愤怒过。
“皇上,你从未爱过任何人。”
他最爱的,是他的权威,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能够主宰能够拥有的一切。
她说完这一句,突地笑开了,在知晓真相的最后一瞬,她才感觉的到跟娘亲一般痛彻心扉的无奈和荒凉。
“皇上,你以为我当真对你有感情吗?你为何不想想,如果你不是天子,不是正坐江山的帝王,那些后妃之中,有几个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她幽幽地道出这一席话,心中的力气,却渐渐被抽离出去,她很清楚,她已经就快要结束这一切了。
“你对朕,也是假的。”
重击,是接二连三的,他皱眉凝神看她,眼前却愈发模糊不清。他没想过穆槿宁早已知晓了所有事,更没想过他如此器重甚至最终选择的女人,对他不过是虚情假意,她甚至残忍地拒绝他,跟那淑雅一样。
她,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再度撒一把盐,在他的心结上再打了一个死结。
穆槿宁静默不语,站在不远处,望着他重重坐在圆凳之上,眼神之内,却没有任何一丝情绪,漠然的宛若妖魅。
“朕为了你,牺牲了皇后!”他的胸口仿佛都要崩裂开来,摇摇晃晃走到穆槿宁的面前,他用尽全力,甩了她一个巴掌,看着她被大力推到,瘫坐在地,他双目通红,面色可怖。
“皇上,杀死皇后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况且——”她直直望入那双愤怒不堪的眼之内,仿佛要将人最深处最阴暗的想法洞穿,她神色一柔,浅笑吟吟。“这样的想法,早已在皇上的心中,根深蒂固了。”
每一个人的心中,或许都有一个恶魔。
第142章崇宁关入天牢
这样无惧的笑,仿佛在火上浇油,他怒气难消,扬声大喊:“来人!人呢!”
穆槿宁的神色不变,淡淡观望,事不关己的平静。
今夜,他的丑陋面目,来由她亲自揭开。
她毫无遗憾。
“难道要万千子民都骂秦家是非不分,法律不明不成?皇子杀人,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她!午夜梦回都想到杀人者与秦家子孙共枕,叫哀家如何放心?”
背脊上压着从未有过的重负,天子好不容易稳坐着,他喝下了好几杯茶,才算压抑下内心的怒火,他的耳畔仿佛都是皇太后的声音,他没想过,他因为麻痹大意,因为被虚情假意而迷惑,才会一步步走入她精心布置的陷阱,甚至不顾皇太后的警告,任何人的话,他都听不进去,忠言逆耳。
“你很有胆量。”
他沉默了许久,才指着穆槿宁说道,几个字而已,已然满是敌对。
她,在这一刻,不再是他最想要宠爱最想要器重的后妃了。
她,只是一个满心仇恨的可怕女人而已。
这一句话划过她的耳际,却无法让她惧怕颤栗,她的眼神之中,宛若清澈湖面,淡淡一笑,她比这世上平静过活的任何一人还要有胆量。
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给她的赏赐。
她不该有那么侥幸的心。
她只是一个杀人罪犯,一个亡命天涯的罪人。
是谁把她活生生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体会,是要付出代价的。她面色苍茫,垂眸苦笑,跪着,望着双手,纤细十指,在烛光下泛着苍白的光辉。
她的双手,肮脏不堪。
黑色的人影,在她的身边越聚越多,她睁着眼眸,却像是一刻间瞎了。
皇上冷着脸,已经不想再看到她了,他背过身去,急于解决今夜的噩梦。既然连皇后都死了,他也没什么好继续收手的。背叛他的,要死。算计他的,更不能活着。
没想过最终要牺牲她,也只是跟牺牲那淑雅一样的心情。
是到最后,他没有什么舍不得,唯独源源不断的愤怒,一而再,再而三地割破他坚固的威严气势。
他已经不敢细想,到底穆槿宁多久之前开始谋划这一切,她入宫的企图当然早已不再单纯,若是她的目的,只是要报复他,或许,不只是他。
皇太后死的糊涂蹊跷,皇后被一道圣旨逼着自尽,当初对那淑雅狠心决绝的人,如今存活在世的,也唯独只剩下他而已。
但他难道就幸免于难?难道穆槿宁进宫这么久,只是找一个挖出真相的时机?!自从朱雨亭死后,他才发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可惜太医迟迟无法将他的身子调养的宛若从前,若不是需要服下新的药丸,他甚至根本无法宠幸任何一个后妃。
这些——难道都是她的诡计把戏?!
他想到此处,自然面色愈发难看,心中也只剩下满满当当的难堪,当初德庄皇后说过,穆槿宁在塞外曾经在医馆中做过营生,他就不该一口否决,毫不怀疑她。
“朕如今只问你一句话,官府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你杀的?!”他沉默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再度开口,他清楚他恨不得当场就掐死这个女人,却也心中混乱,并不曾当真决定是否如今就要将她拖出去斩了。他眼神一沉,冷着面孔说道,话锋一转,“你想想清楚再说,朕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
如果不是她做的,难道他就能留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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