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空当然没有人写下这首诗。
那么能取出这个名字的女子,必然是心思婉转才华过人的。
抚过针法细腻的绣件,慢慢的出神。
要苍堡的人不寻找祁安,这种可能性很小。虽然不受宠爱,她也毕竟是实实在在的苍堡二小姐。
因此,此时要离开邬家镇就是件不智的事情,也很难做得到。
苍堡实力雄厚,势力非凡,此刻必定已在出镇的各条路上布下了人手,除非她会易容,否则一定会被发现。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躲在这镇里,等他们把目光放得更远,力量分散,也等自己对这个时空更加了解一些之后再思对策。
祁安养在深闺不知世事,而自己那些不值一提的工作经验又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为今之际,只有刺绣还算拿得出手,就看能否说服老板娘留下她了。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曼疏赶紧开了门。
老板娘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早饭做好了,一起来吃点吧。”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都是女人,说什么麻烦。”老板娘笑意不改,“相逢也是有缘,我夫家姓桑,叫我桑大娘吧。”
“是,多谢你了,桑大娘,唤我曼疏就好。”
跟在桑大娘身后来到小小的饭厅,那个四岁的小孙子已经坐在桌边等待开饭了。
圆嘟嘟的小脸即使不笑也带着两个讨喜的圆坑,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好奇的看着曼疏。
“桑桑,这个是曼疏姐姐哦。”桑大娘摸摸桑桑的头柔声说道。
“姐姐。”小小的孩子口齿清楚,嗓音明亮。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
“桑桑。”曼疏温柔的笑了,犹如一江缓缓流动的春水,无声无息的流入人的心底。
小孩子不识风月却最是敏感,桑桑本能的喜欢上了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大姐姐,张开手臂想要一个抱抱。
曼疏看了看桑大娘,桑大娘含笑的点头,她便开心的将桑桑柔软娇嫩的小身子抱进怀里。
桑桑用胖胖的小手臂搂住曼疏的脖子,抿着嘴唇的样子十足的惹人怜爱。
忍不住在那圆圆的小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桑桑眼睛一亮,开心的笑得露出小小的牙齿,也在曼疏脸上亲了一下。
怪不得有那么多宠溺孩子到不可思议的父母,这一瞬间,曼疏真的觉得孩子是天赐的珍宝。
当他对你天真无邪的笑,你就再也不会记得那些因他而起的焦头烂额。
当他信任的搂着你的脖子依赖在你的怀里,你会觉得,就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也不算什么。
“桑桑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们还真是投缘。”桑大娘含笑的看了半晌,不得不出声打断两个人的“含情脉脉”,因为,“再欢喜也不急在这一时,要是再不吃,饭菜可就都凉了。”
曼疏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桑桑轻轻放回他的座位上,自己也坐下来。
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几样小菜,极清淡,也很简单。但是桑大娘的手艺很好,明明是家常的食物,却能作出雅致的味道。曼疏极是喜欢,比之在苍堡中的食物,这才是真正的美味。
可以看出桑大娘出身很好,人也不是平常女子,桑桑被教养得极好,规矩的自己进食,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会乱动乱跑。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完了,曼疏帮桑大娘收拾了碗筷,打理了店铺开门前要做的琐事,一时还不到开店的时间,正好坐下来说说话。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桑大娘一面看着在院子里玩耍的孙子,一面温和的问道。
曼疏垂下眼睫,虽然可以编些故事来打动桑大娘,让她愿意收留自己,但是,感情上,她却不是很愿意这样做。
从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曼疏虽然没有皈依,却受了很深的影响。
这世上有千万种人,千万种事态。
曼疏不会迂腐到对任何人都事事坦诚,但是对于一个在紧要关头无条件帮助过自己的人,她做不到彻底的欺骗。
也或许,是桑大娘本身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信任的魅力。
思忖了片刻,曼疏缓缓开口:“其实,我离开家是真,来此地依亲是假。很抱歉昨天欺骗了您,但是,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希望您能谅解。”
桑大娘宽厚的笑笑,面色不改,“看你的样子,也不太像是孤苦无依的落难女子。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也不是什么歹人,收留你一晚又有什么打紧。只是,你一个孤身女子,怕是不好行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曼疏心中一动,年过四十的桑大娘反而有一份年轻女子望尘莫及的风韵,秀雅的面容上慈蔼平和,必定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隐隐的,曼疏对她有一种同类般的亲近感。
“若是可以,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大娘收留我些日子。”曼疏诚恳地说道,“我身边还有些银子,女红和烹饪都还算擅长,也识得几个字,不会拖累大娘。我的来历也不危险,只是暂时不能让人找到,需要个安身之所,等事情过了就可以离开,不会打扰太久。就算日后被发现,也不会给大娘添麻烦的。”
桑大娘见曼疏如此恳切,有些怜爱的笑了,“不用慌,这对我可是好事情。我一个人带着孙子,又要开店又要料理家务本就有些吃力,看你就是个能干的女孩子,若是你愿意留下来自然再好不过。更何况桑桑这孩子也和你投缘,你留下来,我们娘俩也省得寂寞。”
这样的干脆,倒教曼疏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呆愣的看着桑大娘。
“傻孩子。”桑大娘拍拍曼疏的手,“我也是从你这个时候过来的,明白你的难处,女人活的不容易,总要有人帮一把的。”
曼疏微微笑了,感激的点头。
这是个陌生的时空,抛弃了那无意义的身份,她本就无处可依,无人可靠,只能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但是,人类,有谁能真正的离开人群自己生活呢?
这份援手之情,她记下了,她愿意相信这样的诚恳和善意。
世事无常,就算日后生了什么变故,她也会记得,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第一次遇到的无条件的温暖。
七
就这样,曼疏留在了思华年,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邬家镇在左右的镇市里算是比较繁华的大镇。
这间不大的绣品店平日里只是接些大户人家的绣件,兼卖些绣线绣架一类的小东西。因为绣工精致,所以客源很稳定。桑大娘也会把自己的绣品摆在店里出售,多半被往来的商旅当作纪念品带回去。生意不热闹,也不冷淡,每月的盈余扣掉店里下月的用度,剩下应付祖孙俩的日常开销绰绰有余。
桑桑极喜欢曼疏,自她来了之后几乎整日同她粘在一起。
曼疏帮桑大娘做饭洗碗,他搬着凳子坐在一边。
曼疏帮桑大娘洒扫洗衣,他跟在一旁摇摇晃晃的帮忙。
闲暇时曼疏绣些小东西,他就安安静静的在身边自己玩耍,时而抬头看一眼曼疏,黑亮的大眼睛如幼小的动物一般天真纯稚,让曼疏生出满心的爱怜。
如果生活能够一直如此,她愿意就此终老。
桑大娘偶尔会打趣她们,“要不是你今年才十六岁,我就让桑桑认了你做娘了,看着整天亲近的样子,我都吃醋了。”
曼疏恬静的笑着,揽过桑桑小小的身体。
两张纯净的容颜靠在一起,像两朵纯净的睡莲。
女红之巧呵,十指春风。
后世将苏绣,湘绣,蜀绣,粤绣并成为四大名绣。
苏绣栩栩如生,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是为四大名绣之首。
湘绣鲜艳热烈,有“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誉。
蜀绣穷工极巧,能仿水墨丹青,质朴厚重。
粤绣浓艳细致,“铺针细于毫芒,下笔不忘规矩。”
这几种绣法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是当之无愧的珍宝。
曼疏的父亲是蜀人,家里代代相传了蜀绣的精巧技艺。虽然历时变迁,有很多技法已经失传,但他天分极高,在所学的技艺上领悟出新,又融合了对苏绣,湘绣,粤绣的研究琢磨,一手绣工已然妙不可言。
刺绣最是磨人心性。
曼疏自幼常年卧病在床,父亲于是教她刺绣。
从基本的针法配色构图开始,由浅入深。
寒来暑往,曼疏的绣技也小有所成。
看着各种色彩在手中交织,一点点地绘出素雅的静物,鲜活的花鸟,辽阔的山水。
曼疏就会把心里的寂寞和身体的痛苦暂时遗忘。
她将自己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付诸针线,所以,她的绣品,虽然技法称不上高超,却总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
桑大娘很欣赏曼疏的绣品,提议放在店里代买,收益三七分成。
曼疏欣然允诺,将分成改为五五。
她不是不需要钱,但是有自己的坚持。
桑大娘拗不过她,却也不愿她这样吃亏,拍板定为四六。
“你要是再多言,我就分文不收全给了你,左右你是看不起我这小绣坊的老板娘。”
桑大娘板起脸来,曼疏只能无奈的点头。
一切底定,曼疏的生活渐渐步入了轨道。
她本是个欲求清淡的人,最大的渴望也不过是那一片山高水阔。
但她更知道,过分执着于自由,其实也是一种心灵的限制。
对她来说,只要心是自由的,生活是自由的,能把选择生活的权利攥在手里,就很满足。
流浪和漂泊无非是为了追寻心灵的平静,她很明白这种追寻。但荒谬的是,有太多沉迷于其中的人,到了最后,只是为了追寻而追寻,完全遗忘了最初的目的,甚至错过了已经得到的珍宝。
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安于生活,却不屈服于生活。
她要的,是生活为她所掌握,并愿意为此付出她所能尽的一切努力,不盲目的努力。
为了躲避可能的寻找,开始时曼疏几乎整日呆在绣坊里。
偶有熟客上门,桑大娘会向人介绍说,这是远方的侄女,家道中落,来这依亲的。然后在曼疏不在的时候,低声地和人说,这孩子命苦,从前也是个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现在落了魄,更加沉默寡言了,好在和桑桑亲近,心里多少有个安慰。熟客多半会一同唏嘘,可怜的叹气,背后也和其他相熟的人知会,不要冒失地去追问人家的来历,免得人伤心。
曼疏很感激桑大娘的用心周全,但总是躲在人后,一来会招人闲语给桑大娘添麻烦,二来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她开始每日化妆,一点点地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
女人,化妆和不化妆的时候本来就像两张脸。
曼疏用胭脂水粉调了些不伤皮肤的草木颜料,将白皙如玉的皮肤一日日慢慢的改成与普通人相近但略白的颜色。
将纤细的眉目加重加深。
脸上用各色水粉明暗交错的涂抹,将一张秀致的脸改得颧骨微凸,双颊微陷。
开始时桑大娘见了她总要笑上一笑,后来竟然叹服起她的化妆技巧,然后遗憾的说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功夫,却是要把人往丑里化,真是暴殄天物。”
曼疏不以为意,在后世每个女人都会的化妆术,在这里被她用来易容,总算物有所值,也不枉她当年被同事押着苦训时花的那些力气。
日子久了,看着镜子里上妆后那个冷落萧条的女子,竟然连自己也觉得陌生起来。
这时候,就算带着桑桑上街,她也走得坦然,完全不再怕被堡里的人认出来。
而桑桑,纵使曼疏改了面容,也依旧每日里跟在她身边。
桑大娘看得好笑,忍不住问桑桑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曼疏,桑桑想了想,说:“姐姐眼睛笑得好看,身上好好闻。”
桑大娘笑得前仰后合,直道养了条小色狼。
曼疏却将桑桑抱进怀里,亲了又亲。
被如此单纯的喜欢着,总是让人心生欢喜。
不知不觉,曼疏竟然在思华年里了生活了近一月的时间而没有被苍堡的人被发现。
她不禁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是每个堡里的人都见过祁安,事实上,能够靠近内宅的,也就那么几个老资格的守卫和家仆,最多的,是服侍祁安的侍女。
因着尊卑之分男女之别,守卫和家仆就算见过祁安,也只是远远的眺过,不可能贴在面前将小姐的容貌看个清楚。
其他的人既不知祁安的长相,就只有照着主子们的形容去找,只要她将最容易被人记住的形貌特征改变,这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另外一个人,连气质都不可能相同。
如此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