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声音颤抖。
“答对。”洪沉铭很豪爽的捅他一刀,“就麻烦英明神武的李大人你,把那几个孩子揪出来吧。我手下的兄弟听凭调遣阿,千万不要客气。”
轮到李少沐脸色发绿了,“那几个滑不溜手的,你让我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用权势压人,还说是兄弟,真卑鄙!
洪沉铭一摊手,“谁叫我无能呢,你就能者多劳吧,我不会吞你的功劳的,放心,放心。”
李少沐怒发冲冠,半身不遂。
二十九
将烤好的食物分给两个人,曼疏自己也撕了一小块,倚坐在树下,慢慢吃起来。
漫天的星斗璀璨烂漫,仿佛泼洒的银屑,闪烁着,汇聚成一片光海。
林间的夜风带着植物特有的香气和些微的潮湿感,拂过身体,残留在衣褶和发丝间。
很安静,只有动物隐匿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篝火中的木头偶尔发出爆裂的声响。
没有人说话。
姬锦寒低垂着蝶翼般的长睫,火光下,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不知道在转着些什么样的念头。
青容一径的沉默,束起的头发有些零乱的散下几绺来,拂在脸颊唇畔。
曼疏方才发现,青容其实有着非常优美的唇形,薄薄的,带着稍稍上扬的弧度,上唇轻轻的一点突出,透着些性感的味道。
曼疏微微一笑,转开了目光。
透过绞缠的枝叶去看那片浩瀚的星海。慢慢的眯起了眼睛。
曾经,她的窗子望出去,是清晰而美丽的猎户星座。
那是全天最华美的星座,腰间那三颗明亮的星子,即使在光害严重的城市天空,也清晰可见。
它象征着高雅勇敢的猎人,海神波塞东的儿子——奥赖温。
曼疏凝视着遥远的天空,上一个冬天慌慌乱乱的,几乎没有好好看过星空,也许这个冬天,她可以好好的看看,那片熟悉而美丽的光芒。
青容默默的看着曼疏,去掉伪装的容颜,如许清艳,白皙的皮肤在火光下氤氲着淡淡的绯色。一贯安静淡然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温柔平和的笑容。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朵小小的皎洁的莲花,静谧而动人。
青容一直感到不安和愧疚,从开始到现在。
若不是为了他,她现在应该自由的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着,做喜欢的事情,到喜欢的地方去。
他知道她并不稀罕苍堡的深闺生活,但是,她也无法置苍堡众人的安危于不顾。
让她这样担心着,又这样风餐露宿的跟着他们满江湖的逃亡。他很不安,也舍不得。
很难说清这个只在一起短短一年时光的少女在他心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位置,那种感情同对师姐和师妹的感情类似,又不尽相同,他稍稍迷茫,却不困惑。
他在意着这个女子,当她流露出不合年龄的淡淡沧桑时,会轻轻的叹息。
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无止境的拖累她。如果说,月华门和姬家是受了无妄之灾的话,那么,曼疏便是无妄中的无妄,只为了朋友之义就被牵拖下水,无辜至极。
“曼疏,你有想要去的地方吗?”青容开口问道。现在他们远离了邬家镇,也暂时甩脱了朝廷的追兵,是个好时机,可以至少让曼疏离开他们这两个危险的人物。
曼疏转过头看着他,疑惑的思索了下,继而笑道:“目前没有。”
青容顿了一下,又道:“那么,你可知道苍堡有什么信得过的别苑或分庄,我送你过去可好?”
姬锦寒忽然一声轻笑。
曼疏不理他,却也笑了,“怎么,忽然发现我很累赘了么?”
青容也笑笑,道:“不是,是忽然发现我很累赘。”累赘到,想要护得她平安,也没有办法。
曼疏轻轻伸个懒腰,拍拍手上的食物残屑,再掏出手绢拭净。
“既然是你累赘,我都不嫌弃,你嫌弃什么?”
“只怕不是嫌弃,是心疼呢。”姬锦寒笑眯眯的插话。
曼疏白他一眼,青容倒不觉得如何,因为本就是如此。
“我若想抽身,随时都可以。我若想明哲保身,当初就不会插手。”当然,前提是某条狐狸不出阴招,“但是,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不看个结局,好像有点划不来。更何况,已经染了一身腥,现在上岸,也不会变的干净,索性就湿个彻底好了。你也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欠人情不还。这本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干。”
本来便是,若不是她逃离苍堡,躲进桑大娘的绣房,便不会与月华门有瓜葛,也不会见到这条恬不知耻的狐狸,更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一切因缘,皆有注定,逃避无用。
“好无情的女人。”姬锦寒笑道。
没人理他,还插花插得那么开心?
曼疏充分怀疑起姬锦寒的脸皮厚度。
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纠缠上青容的心头,说不清是安慰还是失落。
只得叹息着摇摇头。
能做的,只有护她周全了。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意愿。
曼疏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发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同整个王朝的主人作对,任谁也会觉得无力,更何况是这样的措手不及,且深陷迷雾中。我的性命我会自己看牢,你只要好好搞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可以了。”
“唉——”假模假式的叹息,好似苦大仇深。“为什么都没有人要来安慰我一下呢,我也是无辜被追捕的可怜人啊。”姬锦寒一张美到妖异的脸,硬是被扭曲成一个深闺怨妇的形状。
曼疏缓缓偏过头,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
————咣
粗大的树干剧烈的摇动,停栖在树上的鸟儿被惊起,纷纷振翅而逃。
姬锦寒顺着树身滑下去,落了满头满脸的叶子,还有几片鸟儿的羽毛。
青容眼角抽动着,看那张脸上乐不可支的样子,一时实在不能理解这男人的恶趣味。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但这个男人面上永远像个喜好惹事生非的顽劣少年一样,飞扬跳脱,肆无忌惮。不过,要说起心中城府,他是真的自愧不如,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曼疏冷淡的看着这人。
基本上没有什么生不生气的意思。
踢他,只因为他随便拖人下水,若是那查罕的妻子有什么万一,他们就是粉身碎骨也赎不掉这个罪过。
但是,姬锦寒本来就是非正非邪的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他和她的良心长在不一样的位置上,她没有资格去评断什么,没有阻止他的她,本来也是共犯。
既然他甘心受她一脚,她也没有必要得了便宜又卖乖。
“姬锦寒,姬公子。”曼疏弯下腰,很有礼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但若是你觉得同我们一路会有损你的格调,不用客气,直接说出来,我们会很识趣的。”
姬锦寒拨弄掉头上的叶子鸟毛,露出无辜又诚恳的表情。
曼疏生气了呢,这一脚还真用力,啧啧。
“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有人再下什么追踪药,麻药,迷药,春药的,我一定会据实以告,决不隐瞒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这次不只是青容,连曼疏都要吐了。
神准的在他扑过来抱住自己之前闪开,顺带着又一脚把他踢回树上粘着去。
“麻烦你说点人类的语言吧,为什么好好的人不做,一定要做妖呢?”还是人妖。
曼疏不自觉地抖了两下,觉得大概掉了半斤的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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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曼疏忽然直起身子。
修炼过音杀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听力变得异常灵敏。
密林的深处,缥缈而幽远的浅浅乐声像细微的线,划过她的耳边。
姬锦寒和青容凝神,那声音若有若无,飘荡在林间,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
方才恬静的山林瞬间变得死寂,动物的气息和昆虫的鸣叫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风,穿梭着,带着某种不祥的气味。
“好重的杀气。”姬锦寒笑笑的说,全身却绷紧了戒备着。
与其说是杀气,倒不如说更像某种猛兽的味道。
青容常年进山采药,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
曼疏只是默默拿出怀中的玉笛,稳而冷静的立在一旁。
“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娇俏的笑声越过头顶,曼疏嘴角一抖,心中忽然浮出白鸟丽子的大名。真是无论哪里都有异常的人类呢,很好很强大。
香风袭来,一个娇艳美丽的身影出现在被姬锦寒重创过的那棵大树的枝杈上。
粉紫色的轻纱遮住半个面孔,头发被一根长钗挽在头顶,服帖紧身的衣服勾勒出猫一样纤细柔软的身段,露出一截雪白魅惑的腰身和肚皮。
“果然英雄出少年呢,想要吓你们的,可惜没成功,被你们发现了呢。”话是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什么遗憾的味道。
三个人全神戒备,看了她一眼,却没有人说话。
想也知道,他们现在集体被关到瓮里,不想死的话,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哎呀,没人理我,这样我准备的话就没有办法说了呢。”丽人娇糯的声音里带着些特异的口音。
很像是外国人说汉语的感觉,曼疏暗忖。
三个人还是没有人出声,只看着那丽人一个人演着独角戏。
“真是不讨人喜欢,无礼的人。”丽人似乎不太高兴的换了个姿势,手里忽然多出了陌生的乐器。
半透明的月弧,长长的弦泛着蓝色的寒光。衬得丽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如冰似玉。
“不过这样更好。”拿着乐器的丽人似乎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仅高兴,而且兴奋。“这样不算我没有给你们选择哦。是你们自己不要听的。呵呵呵呵。反正有把你们的头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起手便要拨弦。
“请等一下。”曼疏忽然开口。
“嗯?”丽人看看她,挑起优美修长的眉毛。
“能问你的名字吗?”不管最后谁会死去,总要弄个明白。
“呵呵,还是小姑娘比较讨人喜欢。”丽人看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叫做笑奴,因为我笑起来很好看哦,可惜不能给你看。呵呵,不过不要紧,我会小心不让它们把你的头弄坏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你的头看看我美丽的笑容了。”面纱外面的一双眼睛弯成两道新月,温柔天真的样子。
曼疏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界变态真多。
低回婉转的乐声响起,如泣如诉,丽人拨弄着手中的弦,微笑着看着他们,仿佛拨弄着他们的性命。
黑影憧憧,无数巨大灵敏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扑过来。
高大而强壮,生满了长毛,口中嗬嗬低吼着,张开锋利的长爪和尖锐的牙齿。
山魈!
姬锦寒和青容变了脸色。
这些似熊似猿的家伙有着接近人的智慧,却有着胜过一切猛兽的凶性,一旦看准猎物,不撕碎吃光决不罢休。最要命的是它们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异常灵敏,皮糙肉厚到寻常刀剑都奈何不得它们的程度。
这人居然可以操纵这么大一群山魈来攻击他们!
真是XX的,暗咒一声。
兵刃和利爪相撞,发出金石交鸣的声响,火花四溅。
浮云满天,遮蔽了满天星子。
饱满的真气运走全身,剑尖斜斜上挑,划开一头山魈的胸膛,露出血红的脏器。转身的时候顺势劈下另一头的脑袋,巨大的身体倒地,身后被压住的同类尚未爬起,已经被直直刺下来的一剑结束了生命。
月光下,姬锦寒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鲜红的血液飞溅到脸上,像盛开的彼岸花,一双眼睛,明亮欣喜,仿佛狂舞的黑凤蝶,享受着杀戮的甜蜜。
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去注意到他残酷的美丽。
仿佛没有穷尽的山魈源源不绝的涌过来,不畏惧,也不在意同类的死亡。它们踏过变形残缺的尸块扑上来,汹涌如浪潮。
青容的身上也溅满了鲜血,他是大夫,非常清楚骨骼和筋脉的位置,山魈太像人了,这对他很有利。
他的剑在开始的时候抛给了没有武器的曼疏,凭借着两柄短小锋利的匕首,他近身与山魈周旋着,卸开了一头又一头的关节,斩断它们的筋脉,废掉他们的四肢。匕首的长度不足以穿透山魈厚厚的皮毛杀死它们,这种方法要远比杀死它们更容易有效,也远比杀死它们更残酷。废掉的山魈会被同类践踏在脚下,然后在争斗中被不经意的撕裂或者踩碎。
但他没有仁慈的权利,他要活下去,保护好曼疏一起活下去。
当你真正面对过死亡,你就知道,胆怯和软弱是没有用处的。
要活下去,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