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空洞深邃的眼睛,仿如深海般宁静,让人无法揣度其深,更无法掌握它的流程。但谁都知道,暗流的爆发往往就隐藏在宁静的背后,只是谁也不能预料它爆发的时间。
爆发,其实只在一笑之间。
当五音先生的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时,羽角木已然出现在虚空之中,自一个玄奇莫测的角度缓缓而出,看上去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普通,但所指的破点,却让卫三少爷严密的剑影中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痕。
那是剑影中的裂痕,更是气机中的破绽,卫三少爷根本没有想到五音先生的目光如此敏锐,出手更是精确无比,为了弥补这点破绽,他惟有退。
一合未交,他的人已退出七尺,这在卫三少爷的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耻辱。
他惊骇之下,却见五音先生身形依然保持不动,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浓似醇酒。
他无法忍受敌人对自己这般藐视,于是一退即进,剑身再扬,企图以变化莫测的剑路与攻击角度来破袭羽角木的布防。
这是他一生的心血所致,剑法的名称就叫“无影术”。他之所以取这样的一个名字,是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影子,只有无影,才是影子追求的最高境界。
名叫无名,剑自然无影,当剑入虚空的一刹那,连剑的本身也消失在虚空之中,化为一片虚无,有的只是那犹如怒潮般的剑气。
沙石、散雪、断枝、败叶,随剑气而起,漫舞空中,形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高速飞旋。当它强行挤入到五音先生三尺范围内时,突然炸裂,在漩涡的中心,乍现了一点足以惊魂的寒芒。
卫三少爷的剑锋终于再现,当它出现在虚空的那一瞬间,连卫三少爷自己也觉得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剑。
可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这近乎完美的一剑最终未能刺出,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因为他一眼就看出,当自己的剑芒插入五音先生的咽喉时,五音先生手中的羽角木早已洞穿了他的心口。
他惟有再退!
这一次他真的感到了一丝恐惧,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失落。他之所以恐惧,是不敢相信自己与五音先生相较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当他竭尽全力攻出自以为是势在必得的一击时,五音先生总能悠然轻松地将之化为无形。
而就在这时,刘邦的眼神却陡然一亮,似乎看到了五音先生的破绽所在。
当卫三少爷攻出两式近乎完美的剑招时,从刘邦的角度来看,也是难以破解的上佳之作,可是都被五音先生仿如信手拈花般一一破解。刘邦大惊之下,不得不承认五音先生对武道的领悟达到了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地步。
不过,在刘邦的心里,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困惑,始终觉得五音先生在破解卫三少爷剑招的过程中,似有手下留情之嫌。他当然不相信五音先生会对卫三少爷手下留情,惟一的解释,只能是五音先生力不从心。
思及此处,刘邦的心里顿时一亮:五音先生的确受了极重的内伤,他之所以能逼退卫三少爷的攻击,全凭招式的变化。如果卫三少爷不顾及五音先生的招式,而是直接以内力比拼,当可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当刘邦想通此节之后,当然不想放过这个名扬天下、树立声威的机会,因为对手是威震江湖的五大豪阀之一,只要将之击败,这一战带给自己的名望简直不可估量。
所以他决定亲自出手!
卫三少爷正愁没有台阶可下,难得刘邦愿意接这烫手山芋,心中当然是巴不得,赶紧退到了战圈之外。
刘邦跨前一步,横剑于胸道:“先生既然有心与本王较量,本王岂可辜负了先生这番美意?就让本王亲自领教羽角木的变化吧!”
他既有心拣这现成的便宜,所以话音一落,根本就不等五音先生说话,手中的长剑已然缓缓刺向虚空。
五音先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惊骇。他是当局者,当然能够感受到刘邦这一剑所带来的气势与压力。他能瞒得过卫三少爷,终究还是骗不了刘邦,于是,他的脸上泛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刘邦捕捉到了五音先生表情上的这一细微变化,这也更加坚定了他所作出的判断。所以,他不再犹豫,加快了出手的速度。
长剑破空,空气仿佛被它撕裂,如一锅搅动的沸水,又似万马狂奔,使这郁闷的雪夜变得充满杀意,犹如地狱鬼府。
碎雪激卷,乱石横飞,刘邦的身影虽在剑气之后,却被自身的剑气所吞没,在飞旋中化作一道狂飙,以快得无可形容的速度向五音先生奔杀而去。
这是刘邦的剑,舍弃了变化,还原于真实的一剑,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攻出,却可以惊天动地,可以让威震江湖数十年的五音先生色变!
五音先生色变,却无惊、无惧,仿佛多了一丝亢奋,以至于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当这团剑影逼杀至他身前七尺时,突然暴喝一声,便见在这段虚空之中,奔涌出一道劲气的洪流,以无匹之势迎向了刘邦的气势锋端。
这是羽角木,充满着活力,更带着沛然不可御之的气势的羽角木,未知起始,不知终点,仿佛天上地下,惟它纵横。
只此一招,已展现五音先生一生的武学修为,更是他体内残存潜能的最后爆发。
五音先生消失了,刘邦也消失了,当两股劲流悍然相撞时,他们就消失在这气旋飞涌的虚空。
“滋……滋……”之声不绝于耳,正是气流在高速撞击中产生的磨擦之声,虽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暴裂疯狂的炸响,但虚空仿佛凝固,不再有空气的流畅,那无尽的压力,充斥着每一寸的空间,挤压得场中每一个人在倒退之间,都恍若窒息,呼吸难畅。
一切都变得如此诡异,两股异流在虚空中幻化成龙,闪烁互动,在最牵动人心的一刹那,异流若两头好斗的公牛,轰然相撞一处。
惊心动魄间,一阵惊天动地的裂响,炸响于半空之中,震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存留于所有人的心中。
所有的战士都骇然而退,包括声色使者和影子战士。从他们惊而不乱的后退方式来看,他们无疑都是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优秀战士,但即使如此,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依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表示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甚至是怀疑与困惑。
地面上的积雪泥土有若风卷残云,尽数被狂猛的气流激上半空,在扭动变形中散落四野,而尘土雪雾淡去,两条人影重新出现在地面,重现于他们原来的位置,有若两尊屹立已久的雕塑,从来就未曾移动过一般。
五音先生依然是五音先生,刘邦还是刘邦,他们不曾有变,变的只是这密林中的其它东西,包括雪夜中宁静。
刘邦的剑在手,遥遥指向五音先生的眉心,他的神情镇定而冷漠,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根本不参杂任何的感情。
一缕鲜红的血液从刘邦的嘴角流出,“滴哒”之声不绝,显示着他已受了极重的内伤,难道在这场他认为必胜的决战中,最终的败者竟然是他自己?
没有人知道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包括卫三少爷。当卫三少爷将目光移向数丈外的五音先生时,五音先生的意态依然悠闲,恬静自然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神情。
天地在刹那间静寂了下来。
五音先生的心中溢出一丝苦涩,一种无奈,甚至是一种苍凉。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当他决定以死来捍卫自己毕生的荣誉时,便将自身体内惟一可供生命延续的真气完全催发出来,企图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写下最悲烈的一笔。
他几乎已经做到,可惜,只差一线,因为他的对手是刘邦。在他的眼中,一直认为刘邦的武功是一个谜,一个无法揣度的悬念。因为以他对卫三公子的了解,他使终不信卫三死前会浪费自身的功力。所以当他以自身最后的力量驱动羽角木击出必杀一击时,虽然得手,但他事实也证实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刘邦体内真气爆发的反震之力已经将他的每一根经脉震得寸断不续。
不过,刘邦虽然得到了卫三公子的功力,但在五音临死的一击之下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体内必然会留下不可归原的暗伤。
因为这是要换取五音先生生命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可以去了。”刘邦冷冷地看了五音先生一眼,虽然嘴角的鲜血四溢,但他还是开口说了这句话。
“是的,我……可……以……放心地……去了。”五音先生淡淡一笑,脸上根本就不见凄凉。
这本是一句平淡的话,却让刘邦蓦然色变,他陡然间想起了纪空手。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实在反常,反常得让刘邦有一丝惊诧。当五音先生竭尽全力攻出这最后一击的时候,纪空手呢?他又在哪里?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五音先生送命!
这似乎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纪空手根本不在这里!
纪空手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如果他真的逃过了此劫,这对刘邦、对问天楼,甚至整个汉王的军队来说,都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刘邦大惊之下,正要下令展开搜索,却见五音先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迟……了,一切……都迟了。他……就像是……一条离水……的蛟龙,已……经……遨游在……九天……之上。”
他勉力说完这些话,整个人便若山岳般轰然倒下。
他终于死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五阀之一,知音亭当世之主终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走得是那么匆忙,甚至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他留在世人记忆中的,是一段故事,一段传奇,以及脸上那一丝淡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当五音先生倒下的那一刹那,纪空手的心猛然一跳,似乎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悲情涌上心间。
他没有犹豫,强忍着泪水,迅速自另一个方向绕到大钟寺前。
第十七章 刀走偏锋 上
第十七章刀走偏锋上
大钟寺前早已戒备森严,数千战士严阵以待,各持兵刃,布下数重防线。当纪空手现身于众人视线之内时,数千战士无不神情一愕,随即变得恭敬起来,肃手相迎他的到来。
纪空手心中暗吃一惊:“刘邦能有今日的成就,绝非偶然,单看其治军之严,已然有王者之师的风范,我若非扮成他的形相,一味硬闯,只怕惟有命丧当场。”
他从这些战士的表情中看出,自己的整形术完全成功。他惟一担心的是自己的说话举止会露出破绽,是以眼芒一闪,缓缓自每一个战士的脸上扫过。
目光所及,无人敢不低头,纪空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当他快步自人群中穿过后,这才回头道:“加强警戒,绝不能让纪空手漏网逃脱,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神农所传的变音术会如此神奇,竟然可以将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变的与刘邦如同一辙,惟妙惟肖。
数千战士无不肃立,任由纪空手旁若无人而去。
纪空手不慌不忙地走出众人视线范围,迅即加快脚步,逃出上庸城去。当他回头来看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缓缓地自脸颊淌过。
五音先生死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虽然纪空手没有看到这撕心裂肺的一幕,但是他明白,身受致命之伤的五音先生,绝对挡不住刘邦与卫三少爷的联手一击。
他的心中充满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更感到了一种独行的寂寞。他从来都是将五音先生当作是自己的靠山,是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当这棵大树轰然倒下之时,他犹如一个幼稚的孩童般顿现迷茫,仿佛不识路途,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这种迷茫的心情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间,伴着他来到了忘情湖边,此刻天色渐亮,凄冷的湖风吹过,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缓缓地取下脸上几块多余的东西,几经搓揉,还原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他对着湖水一照,只见湖面映出自己的脸来,容颜未改,却多了几分憔悴,眼窝下陷,眸子里却是一片迷离,俨然是一副落魄之相。
这令他大吃一惊,似乎没有想到五音先生的死竟然让自己如此消沉。他此刻最需要的,是一种冷静与理性,因为他明白自己肩上所担负的责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这波澜不惊的湖水,企图让自己的心情尽快从悲伤中跳出,恢复理性的思维。
就在这时,他却突然感到了一阵躁动不安,就像是野狼突遇危机的感应,让他为之心惊。
忘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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