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允浩眼里都已经成了挑衅意味。他吐了口气,整了整衣领和袖口,起身来。
“不好意思,一看便知,这茶味道太普通,我是喝不下去了。茗缘会上,贡院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茶。”郑允浩屈起食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面,宋种芝兰在茶盏中震了震。
金俊秀手中动作顿住,抬眼扫了允浩一下。
郑允浩利落的离开似乎并没有惹怒藤原盛,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便专注地看着俊秀优雅地用瓷壶注茶。直到自己面前的白莹杯中被灌入澄黄剔透的茶水,闻着满屋芝兰香气,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有天见着郑允浩是优哉游哉的进去,满腹怒火的出来就知道是没斗过那老谋深算的家伙。凑上去问清了缘由,听到郑允浩说要找出个新茶来打败宋种芝兰时,有天嘴角都抽搐了。
“允浩啊,不是我说你。那茶树都长成精了才出得那么精贵。你要找出个什么来才行啊?去哪找啊?太冲动了吧!”
“总之话都撂那儿了,回去再想办法吧。”
“唉你这刚上任才坐稳呢,茗缘会的风头要是被玉露坊盖过去,指不定被说成什么样。”
郑允浩不否认自己的冲动劲,总是一个念头冒出来就要去试试。如果刚刚能保守些,对藤原盛让步一些以换取宋种芝兰的所有权,也不失为一个风险小的办法。
可是,低头这种事,郑允浩从来没做过,也不打算做。
刚回到公司,女秘书就小心翼翼尖声细语地来告诉郑允浩他父亲要见他。很明显,消息已经一丝不差传到父亲耳朵里了,而且似乎还发过一顿火。
怎么可能这么快?郑允浩诧异地与朴有天对视一眼,后者也是无辜地摇摇头。允浩烦闷地揉揉头发就直接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果不其然是关于他和藤原盛会谈以及即将到来的茗缘会的事。郑允浩支着脑袋看郑适启嘴巴张张合合的,正在用比平常音量提高了起码二十分贝怒指着自己,然后允浩不自然就露出个冷笑的表情。
“郑允浩,你以为自己是有多大能耐?没站稳就学着跑了!”
“我有多大能耐我自己比你清楚,你睁大眼睛看着就行。”郑允浩淡淡地回了句嘴。一直以来,父亲对他的态度,让他一度觉得面前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可悲又可笑。一边想要让允浩逐步接手贡院,一边又多疑不放心任何人,权利永远是握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心。但很显然,这个五十多岁的人对于运作如今的贡院来说,已经老了。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东西!”
“我也好奇,我妈怎么就看上了你这个……”
“不准提你妈!”郑适启像是被什么突然戳中,背脊一挺,一巴掌拍到桌面上,其上的文件夹无一幸免被横扫到地上散落开来。
毋庸置疑,母亲一直是两人间的禁忌话题,而郑允浩正是想激怒面前的男人。允浩也垂下头,不去看那个气红了眼的男人,然后忽地起身摔门而去,这是多年来两人谈话的一贯结束方式。
一连串受到叽叽喳喳的骚扰,让允浩想清静一下的大脑已经到了忍耐极限。结果一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女秘书紧紧抱着要递给自己文件茫然地站那,听到推开门声回头来立马露出一副受惊的表情。
烦躁的允浩揉着眉心,闭眼深吸了口。
接着他猛然将面前挡路的滑椅大力踢开,走到办公桌后面吼道:“你他妈明天不要出现在我视线里!畏畏缩缩看着就烦!”
女秘书倒抽口气,一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话都不敢说了,吓得退了两步,结果绊倒刚推过来的滑椅上,向后跌去。
刚进门的有天看到的就是一个女人重重摔倒身后的藏品架上,然后其中一个格子上什么东西晃了两三下啪地砸下去。有天忙眼疾手快地伸手将那砸下来的东西护住了,这才没至于人物两伤。
“我说妞儿啊,这上面随便一东西摔下来,你可是卖身都赔不起的啊!”有天好笑地说道,却丝毫没有缓和办公室里低得吓人的气压。
女秘书一句话不敢讲,飞快跑出门了,留下有天对着允浩大眼瞪小眼的。有天将怀中救下来的东西放在眼前看了看,原来是个陶壶,不过这做工实在是不敢恭维,有天扑哧一下笑起来,开始怀疑自个儿对艺术的审美观了。
“我说这是哪位抽象派大师的杰作啊?”
刚低下头打算不搭理人的允浩,闻声也抬起了脑袋,望向有天手里。那的确是个壶,却形状怪异,壶嘴壶手都还有残缺,一看就是筑烂了的壶,而且壶身上还爬满了没有烧制好而产生的裂纹。有天啧了啧舌,发现这壶弄得自己一手的干灰。
“拿来看看。”允浩有些不确定,伸出食指朝有天勾了勾。
等到那个残缺的玩物摆到他桌上的时候,允浩的回忆这才像打开了闸门似的涌了出来,甚至带着点小兴奋。
“原来是这个啊……”
脑海里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浮现出那个人影了,但与在木屋时候不同,这时的人影清晰得仿佛昨天还见过面一般。
金在中,这个名字熟门熟路地就从心里钻出来了。
对于金在中六年前的消失,在郑允浩印象里,就像走丢了一只小猫,如果能回来自然好,如果就此不见了,也没值得人动多大干戈去找,毕竟天底下的猫儿多了去了。郑允浩丢失的也多了去了。
让允浩诧异的是,不想起来也就罢了,现在去想想,对于金在中的回忆竟然这么清晰,包括两人一起做这陶壶的一幕幕。后来金在中走后,这东西就不知道搁哪儿了,却没想到被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当古董丢到了那架子上头。
“到底哪位大师啊?不说啊!”朴有天见他不言不语审视了一遍那陶壶,不禁又追问起来。
“哼,说了你也不认识。”
的确,三年前朴有天和郑允浩在美国认识的时候,金在中早走了。但郑允浩说这话的时候,竟是有几分得意神色在里面,自觉有点趣味。
“不认识算了呗,搞那么神秘。”有天重新拿起陶壶打算放回架子上面,又觉得能把它做得如此稀烂的家伙,也不会是什么有意思的人。“啧啧,看这花纹刻的……什么呀,哈哈,是竹笋么?”
正埋头看着手中贡院历代贡茶文献的允浩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喊住有天。
“诶拿回来给我看看!”
有天不明所以地又给他递回去,看这允浩细细摸了摸壶身上的纹路,又翻转来来去去看了半天,神色一点点明朗起来,有天也跟着摒了摒神。
“找到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三个字。
“什么?”
“可以打败宋种芝兰的品种啊!顾渚紫笋!”允浩舔了舔上唇,一下子又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腿。“……不对不对,应该叫阳羡茶……罗芥还是什么的……啧!在中跟我讲过什么来着……”
后面的允浩完全是自言自语了,看样子拼命想回忆出什么来。到后来,手中的资料也被他翻得哗哗响不知在找什么,直到他咚地用手中那叠纸敲了下桌面,转了一百八十度让资料正对有天。
“就是这个。”
有天狐疑地接过来,一行行扫视下去,这才明白允浩要找的是什么东西。
“顾渚紫笋?”
“现在顾渚山产的顾渚紫笋都不是真正的货,真正的东西古时候叫‘罗芥’,是芥茶的一种,也就是现在说的阳羡茶的一种,好像是因为当时发现这茶的地方都是罗氏居住地的缘故,就叫‘罗芥’了。”
“等等……郑允浩,你怎么一分钟变博学了啊!”有天听他讲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允浩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
“那现在要去哪找这个‘罗芥’呢?既然顾渚山都是山寨货去了也没用吧。”
“嗯……我们要去,洞山。”
“洞山?”
“对,就在顾渚山旁边,比起来名头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那里呢,才是罗芥的根源地。”
“郑允浩,你这不是去找茶树精,真他妈是去找绝种的神仙啊!”
“那你就看看,我运气好不好了。”郑允浩心不在焉地说着,缓缓咬着唇,然后食指尖按着那陶壶的纹路一点点触摸过去。
允浩突然意识到,这一两年来,由于一门心思地埋头在事业上,无论是床伴还是短暂的情侣关系都没有维持过几段,他自己也像是没那个心思玩这个了。比起二十出头糜烂的风流时候,现在的他更像是敛了性子。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郑允浩无甚评价,一笑置之。
即使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一大把,他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觉得有意思的人或东西就放点心思进去玩,厌倦了便抽身,从不拖泥带水。冷酷也好,嚣张也罢,按郑允浩的话来说,有资本,便有资格任性。
所以郑允浩根本就不是念旧的人。而在刚刚那一刹那,心里却萌生出个念头,若是那个温顺且永远追随着自己的目光再次出现在身边,也是很不错的。
☆、第三章
就在郑允浩和朴有天准备动身一起去洞山的时候。朴有天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是醴泉庭院的管家,而且还是代表金俊秀而来,希望能去庭院一聚。朴有天脸上是跟那头发稀疏的老头笑着,心里却是不住地撇嘴,想着日本人总来这套麻烦劲,还是离远点比较好。于是他嘴上应着却压根没打算去。结果这事说给允浩一听,人家却立马以是总裁的身份命令朴助理去赴约不得有误,还要发挥话术从毛头小子那里多探点底来,最好能搞清楚凤凰区茶园的事情。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朴有天无奈之下只得又上到那半山腰上的醴泉庭院,可是那缺毛管家说约的几点钟朴有天是压根不记得了,总之就早早到了那里,毫无阻拦地进了庭院。
还在庭院门口,就有一阵风夹着片白色花瓣飞来,贴到有天嘴里叼着的烟头上。有天一愣,垂眼瞅着那花瓣被火星从中间烫开一个洞,然后红色的火线肆虐开来,令那花瓣残破地落下,飘零在自己脚下消失不见。忽然产生一种别样的肃然感,令有天不禁拿开嘴里的烟,好好打量了一下院子。
满目的白色松月樱,已经到开花飞舞的季节了。精致的假山石头打造成了一个小瀑布,发出湍湍急流的声音,载着花瓣在中央的池塘汇集,的确是有落花流水的意境。
还没等有天细看,熟悉的管家就上前来了,领着有天绕着回廊进了主房,并请他稍等片刻。
按照每日固定的早课,金俊秀六点起床,便开始了两个小时的剑道练习,再加上沐浴和早饭的时间,管家当初自然合理地将两人的见面时间安排到九点。所以,当俊秀紧握着竹刀,一门心思研究着怎么应对对面的陪练者,却意外遭到管家敲门打扰的时候,心里是极为不悦的。
“让他等着。”并未将不悦感表现在脸上,俊秀轻轻吐出了这四个字。
于是朴有天在会客间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无论怎么问管家的话,都是礼貌而生疏的“请稍等一下”的回答。这个时间显然越过了朴有天的极限,在人家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三个短烟头后,朴有天起身拍拍屁股就打算离开。
谁知一出去就在过道上看到了走过来的金俊秀,剑道服还未脱去,脸上是细细密密的汗,发丝也贴在两颊。朴有天这样看他起来,倒觉得多了几分无害感。
“看不出架子挺大嘛!”
“我们约的本来就是九点。”
金俊秀一句话把有天生生堵了回去。然后看着他将竹刀交给了迎出来的管家,拿了毛巾擦汗,接着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沐浴,十五分钟。”
合着这还没完。
有天哼出一声冷笑,也算是杠上了,于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行!老子等!”
听有天落下话,金俊秀擦了擦汗湿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前走去。
其实要说金俊秀还真是守时,像算好一般地十五分钟后,真的出现在了朴有天眼前,身上穿着简易的浴袍。
有天在沙发上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听到身后传来梭门的声音,回头飞快瞥了一眼,便又转过头来,他是打定主意不准备让眼前的人占任何嘴巴上的便宜了。可谁知道,还没等开口说话,金俊秀一走近便劈下来一掌,要不是朴有天常年积累成的警惕性和敏感度,这可就结结实实打到自个儿头顶上了。
有天迅速一个转身后翻从沙发上落地站定,定定看着金俊秀,嘴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真的惹到我了,小子。”
有天低哑的警告,换来面前少年的第二次出手,没有丝毫犹豫。两人就这样无任何缘由地斗到了一起。有天跟他过了十几招,确定能将少年控制在自己拳脚之下,便开始带着玩笑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