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隔缺损,这是先天性心脏病的一种。要不是因为昌珉快两岁多的时候的一次大哭导致脸色发青呼吸不畅,在中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孩子生来竟带着这病。但只要不是太过剧烈的运动,昌珉并不会显示出什么症状,不过孩子体力和抵抗力都非常差,每到换季或者稍微变天的时候,感冒、发烧、支气管炎、甚至肺炎就一股脑的来。尤其是支气管炎已经算是顽疾了。
房间隔缺损很少有长大能自己愈合的,当时医生的建议是等孩子到了四岁左右就来做个手术,风险并不大也能杜绝后患,但说是轻松的几万块手术费,在中是无论如何也凑不来的。于是只打算用注射罗氏芬以及克拉霉素药物保守治疗,万幸的是,这么些年来,昌珉也的确没有再发过病。
五岁的时候,医生都说不能再拖了,在中也萌生过要回去找那个人的冲动,经过一番挣扎最终还是被压制下来了。到现在昌珉六岁多,早错过了最佳手术的机会,在这点上,在中心里多少是揣着内疚和心虚的。
早上的粥很快就卖完了,自酿的花酒也给谈好的几家酒店送过去了,这一天算是过去了一半,下午回家熬好夜市时段的粥这一天就算过去了。一整个上午在中右眼皮老是跳着,就觉得不对劲,谁知应验得飞快。
一点钟左右在中快进家门的时候,就看着村长远远跑来心急火燎地对他招手,边喊着:“在中啊!你家小猢狲跟人打起来了哟!拉都拉不住啊!”
在中心里一坎,匆匆将推车放门边就忙跟过去了。几岁大的小孩子打架都没个轻重,再说小珉那身体根本不是打架的料,在中怕就怕他出什么大毛病来,要再像两岁时那样发作一次在中是完全招架不住的。心里急脚下步子也快,开始问了村长半天是什么缘由惹起来的,村长也一下东一下西的说不清楚,后来在中干脆把老人家甩在身后,朝学校方向跑去。
专供这镇上百来个孩子的学校本来就不大,总共就两层楼四个教室,在中刚到校门口就听到一楼教室里抽抽噎噎的哭声了,往里一瞅也没自家小珉,但是桌子椅子课本书包都还乱得一团糟,本就是午休时间,相必留在这里哭的都是刚才被吓到的孩子们。经生活老师一提点,才知道两个打架的被拉到楼上的办公室去了。
在中走进去一看,两个孩子已经被拉开了,一人一个角落站着,都是满身的狼狈。昌珉一见在中来了,嘴巴一憋看样子就是想哭,可是他哽咽着几声,硬是又把眼泪吞回去了,擦了擦脸才抬头又看着在中。
“沈昌珉你还要不要命了?打架!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么?”在中见他还安好地站那,心里一块大石头立马落了地,但随之着怒气就起来了。“我什么时候教你打架了?你就成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
昌珉耷拉着脑袋,一动没敢动。一旁的老师见状有些心软,解释道:“哎小孩子嘛,有摩擦难免的,闹得动静蛮大但还好也没出什么大事。”
“老师,他们两谁先动手的啊?”
“这个……”
“是沈昌珉先推我的!”斜对角还吸着鼻子的小孩率先委屈地喊起来。
“是你先抢我东西的!”昌珉也不甘示弱。
“闭嘴!”在中一瞪眼,昌珉自是又把头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门口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拎着菜篮子也推门进来了。
“哎哟心肝儿呀,谁把你弄成这样啊?快来妈妈看看!”夸张的大嗓门,顶着泡面头,还飞快冲上去用肥肥短短的手指头胡乱擦着人孩子脸上鼻涕眼泪的一滩,这一幕竟惹出几分搞笑的意味。
“呀这怎么闹得!都出血了还带着牙印子呢!会不会破伤风啊老师,这要去卫生站打防犬疫苗不?”
“我还想打防猪疫苗呢!”昌珉翻了个白眼,马上就拦不住嘴了。
在中护犊的心思也上来了,没管他多嘴,倒是蹲□看了看小珉的伤。还好就是脸上被指甲划了几道,胳膊有点青肿,其他并无大碍,看起来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吃亏得多。
“诶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胖胖的妇女起身来,不满地望向在中这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今早小珉口里的白面包大婶了。
“原来是在中啊!哎呀都知道你忙,你忙也不能把孩子不管不教啊,看把我家小乐欺负的!”
“麻烦您先弄清楚情况,是您家孩子先抢我们小珉东西的。”在相信昌珉这一点上,在中是毫无保留的。
“这么小的孩子无非是借借东西玩之类的,能抢什么呀?说得那么那个的……”
“他抢我的茶树仙姐姐!”
提到这个,一旁的老师才让两方都冷静下来,解释了缘由。原来,和每年一样,四月一到,茶园就要开园了,几乎所有居民都要开始准备采摘茶叶。前几日,有老师在村里偏僻的山石地方发现一株长势很好看的茶树,还是苗株,就想拿来做装饰。而今天上课的时候,为了鼓励小朋友动脑筋,老师表示谁能最快算出数学题,就送谁那株茶树作为奖励。又讲了这颗茶树虽然很小却是为了庆祝开园的茶树仙化成的,能满足听话的小朋友一个心愿。整个班的孩子自然都是拼命想要那株茶树的,结果最后还是由做题又快又正确的昌珉赢了。谁知在他后面做完的罗乐乐不服气,也嚷着要,闹着闹着就打起来了。
“看吧在中,是他先抢我的茶树仙的!”老师刚跟两位大人解释完毕,昌珉就急不可耐地找在中抱怨了。
“你还先打我呢!打人的坏蛋才没资格拿礼物!”
“你明明也打……”
“别吵架!”在中一开口,瞬间让昌珉把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了。“你先为打架的事情跟小乐说对不起。”
昌珉甩着手,咬了咬嘴唇,嗫嗫喏喏了半天也不吭声,还是在在中再三催促下才摆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清晰的说了句对不起,罗乐乐也回了没关系。
“老师,您也知道是小珉做题赢了,按道理来说,这奖品就应该给他,不然对孩子很不公平。”
“做题赢算什么啊,这里可是芥尾镇诶!有本事在百叶赏赢我们家啊!”小孩似乎是见到有人为小珉出头,于是一下子将整家子都搬出来了。
“那什么破比赛有什么了不起啊!你们家每次赢是因为我家在中根本没参加!”
“你们本来就不是我们镇上的人,根本就不会制茶叶当然不来参加啦!就算把茶树仙抱回家,人家也不会理你的!”
“谁说不会了,我们家在中什么都会!”
眼瞅着两人争来争去,又要打到一起去了,在中忙将小珉抱起来。说到百叶赏,这也是每年开园前芥尾村都要举行的小型比赛。芥尾村是祖祖代代都坐落在这里,靠采茶业生存的,这里离洞山、顾渚山都很近,风水土质条件却并不如那些山上已经开发出来的有名茶园好,只能沾一些扫尾的风光。
而这里的茶农都是靠自己联系着周边分散的茶商,来自给自足的小家庭。但是小归小,这里人们制茶的技艺却还算扎实。而这百叶赏,大家取材都是同种茶叶,所以比的就是技术。也算是开园前,各家各户小试牛刀了。
“在中我们去参加百叶赏,把茶叶仙赢回来好不好?”
“胡说什么呢,在中不会。”
“你骗人!在中明明什么都会。在中屉子里还有很漂亮的茶壶!”
昌珉一边应对着罗乐乐做鬼脸的挑衅,一边对在中劝他参加百叶赏。说着说着,眼泪就急得往外冒,后来的焦点就完全在于在中去不去参加百叶赏的问题,茶叶仙也忘在了脑后。
两家人各自将孩子领了去,见昌珉哭的稀里哗啦在中也只好哄他回家,谁知这平时很少哭的家伙竟然就哭了一路,凭在中怎么劝都劝不好,到家时候嗓子都有点哑了。
“在中……我……我要茶……茶树仙……你帮我……把……把它赢回来……好……好不好……”
到家里好不容易把人放床上,小珉依然抽泣着抓着在中衣袖不愿松手。
“呐,这样好不好。你有什么愿望呢,在中都帮你实现,这样就不用茶叶仙啦!”
“我……我要……和爸爸参加……亲……亲子会。”
小珉终于说到自己心里的正题上,又开始委屈地掉泪珠子。而在中本来还噙着笑容的,这下全然隐了去。
“亲子会?”在中给小珉擦干净脸,问道:“你怎么先前没告诉我呢?让在中陪你去不好吗?”
“……在中……是在中,不是爸爸。”小珉放小了声音继续说:“我要在中和爸爸一起去。”
金在中只觉得有些无力,张了张嘴始终什么都没说出来。的确,小珉的愿望自己根本不可能达成,别说达成,就是提到这些事情在中脑袋都是大的。
“……看吧,在中……在中……也没办法的。”
昌珉又哽咽了几声,却见在中不再理他,反而眼睑埋下几分落寞,自顾进了厨房。昌珉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确任性了一路。他揉了揉鼻子,跳下床来跟着进了厨房。站在门边看到金在中正在砂锅里忙活,打开的酿着花瓣的罐子里有冰糖和蜂蜜的香味。由于忙着打架,中饭都没吃的昌珉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见在中回过头来,昌珉咽咽口水,擦了擦有点红肿的眼睛,说道:“在中你别不理我,我不惹你难过了。我不要茶树仙,也不要爸爸了。就要在中。”
在中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小珉见状忙又急着说道:“真的!我再也不提爸爸了。啊!”话一出口,意识到说漏嘴,忙抬起两只小手捂住嘴巴摇了摇脑袋。
在中本还低落的心情被他这样逗得轻笑出声来,蹲□将他捂得紧紧的手拿下来,握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半晌,才揉了揉小珉的脑袋,说道:“在中答应小珉把茶树仙赢回来。”
“真的?!”
满脸惊喜的小孩,完全把刚才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啊,可是茶树仙能不能把爸爸变出来,在中就不知道了。”
“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吗?”
“对啊。不管是人还是神仙都有好多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比起依靠别人,我们更要学着自己努力知道么?”
“我知道啊!小珉已经很努力了,也没办法在亲子会之前找到爸爸。所以我们去试一试就好啊!要是茶树仙也没有办法,那小珉一定要加倍努力地长大,快快变聪明!”
“嗯!”
在中点点头,还挂着泪痕的小珉已经又笑开了,凑上去顶了顶在中鼻尖。
“去把药箱拿来,在中跟你擦药,然后我们就吃饭好不好?”
“好!”
昌珉欢呼一声,便跑回房间里去找药箱了。在中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他低头将视线落在了双手上。
这双手,因为几年的劳作而显得骨节有些粗大,虽然依旧白皙而光滑,但比起年轻时的柔软优雅,已经相去太远了。在中心里是全然没有底的,他知道,很快,那种夹杂着陌生的熟悉感,会让他整个心情随之颤抖起来。即使是触摸心底那尘封已久箱子的边缘,都会带来悸动。
仅此一次。
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仅此,一次。
☆、第二章
晚上,昌珉哭得累,因此早早睡了。在中睡意全无,坐在床头,盯着窗外的圃地阵阵出神,空荡的眸子让他这幅身躯赫然成了个空壳。直到小珉嘟哝着翻了个身,露出半截身子在被子外,在中才回过神弯下腰给他掩了掩。直起身时目光落到床头柜上,在中竟一时移不开视线。他深深吸了口气,两手缴得紧紧的,连指甲尖都掐进自己手心,直到无意识地弄得自己手心充血才松开来,抖索着打开抽屉。
渐渐打开的抽屉里垫着几层旧报纸,褶皱中隐隐透着一个黄玉茶壶,莹润而细密的光泽昭示着它身份的不菲,壶身上一圈以流畅的刀法模仿着竹叶的纹路,清淡而雅致。在中指尖一碰到茶壶便触电般颤了一下,然后又仿佛黏上去,绕着那圆滑的弧线抚摸了一圈。
灵魂躲得再深,也是无法欺骗自己的。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自己爱过的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的心就跟这剔透的黄玉一样冰凉。毫无温度,却极具欺骗性的美好。
金在中死死记得,十八岁的自己爱那个男人爱得有多卑微,卑微得恨不得整个人匍匐在他脚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的底线往下拖,最终就像温水里煮的青蛙一样,将自己整个心都煮得麻木了,死了。
等到在中自己从这场闹剧中脱身出来后,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曾经以为的天堂,竟比地狱还不如。曾经觉得如天神一般的男人,竟是个恶劣到令人寒心的魔鬼。这个人从不知道对伴侣的忠诚为何物,还将薄情寡义视作对他人的施舍。他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