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局的局面大大增加了这场比赛的趣味与悬念,一切都要看最后的赛香。看那茶道师的鼻子,能否在纷杂的味道中辨出一锤定音的香名。
☆、第十三章
竹席摆上,纯铜灰押、银叶挟、翡翠柄羽帚、碳香着以及乌木匙一字排开。随后言可珈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和服,托着一对青瓷牡丹鸟闻香炉、试香盘和香牌上前来,她抬眼分别朝郑允浩和藤原盛方向鞠了个躬,然后坐定。只是,那一丝流连之意巧妙地入了允浩的眼。从大厅里见到言可珈并闻到其身上淡淡香水味道起,郑允浩便知晓掌握了大局。
为了避免文化差异引起的不公,今天所要用的五种香:梅花、荷叶、侍从、菊花、落叶、黑方,均不是完完全全的日本源氏香,更是香铺里买不到的,这五种香由言可珈重新调配,推陈出新,则俊秀方面的优势就没了。
因为只有两人参与,所以比试的则是简易化的竞香,由言可珈将五种香供两人一一传闻熟识,之后打乱试香包的顺序,选出三种在闻香炉内重燃,递与双方并在各自香牌上写上所闻出的香名。
这六大名香属于季组香,顾名思义是根据季节时令而调配的熏香。每种都由七种以上的香料调配而成,制法复杂而富于细微变化。若是让外行人闻起来,必然觉得都是一种味道而不觉其中妙趣了。
压平香灰,刻上图纹,填埋香末,焚香而起。
即便不懂其中滋味,就是看着言可珈流云般的手法,进行一步步香道表演,也算是份享受了。
“最后一味,黑方。”言可珈说着将香炉递到金在中手里,却见他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眼神示意地疑问了一下,在中却无任何回应。
其实从‘侍从’开始,金在中就觉得有些头晕了,那是种仿若晕车般的感觉,起起伏伏身子软得棉花一般,他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才勉强坐直的。金在中心里慌乱着,以至于‘落叶’与‘黑方’,他是完全不知道自己闻了什么滋味的。
言可珈虽不明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出金在中不在状态。然而身处茗战圈外围的人们,毫不知情这里面已经汹潮暗涌。
如果说,是这熏香有问题,毕竟言可珈只参与调配,原料被动了手脚也说不定。但看看俊秀的状态,却丝毫没有受影响。言可珈手中动作不禁慢了下来,打乱香包顺序后,她犹豫了会儿,避开最后两香,挑出了梅花、侍从、菊花这三包。
“香道师知晓是哪三种香,这也不公平吧?”
俊秀的话让所有人一愣。由于五个香包外表一模一样,只有经手它们过的言可珈知晓挑出来的是哪三种,的确有失公允。最后这香盘还是被呈到了主席台上,由评委随意挑出三种作罢。这期间,金俊秀刻意忽略了藤原盛那厉然的表情。
闻香炉朝两边一搁,第一味。
不过十秒钟,俊秀便提笔开始在香牌上写字了。明显比金在中要快而果断。
收到双方递过来的牌子,言可珈吁了一口气,清一色,‘侍从’。
金在中刚刚写字的手都是在抖的,他眼神有些虚晃,口干欲吐,到这一步,金在中已经清楚这是中毒的症状了。心里清楚是清楚,证据这东西却是谁也说不明,何况能在如此严密的赛事中搅一浑水,在中料想事情必然不简单。
现在比试到了最后关头,若是暂停,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人和事,金在中牢牢记着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贡院,每个动作都被他人看在眼里,但求不落下什么把柄诟病。这也是朴有天在来之前一再跟他强调的东西。
他揉了揉眉心,强作镇定的接过来第二味香。
金在中的坚持实属郑允浩意料之外的。他本以为金在中撑到这一步,必然要喊暂停下场休息的,因为缬草酮中毒的药效郑允浩之前都是实验过几遍确保万无一失的,要保持神志清醒都是难人所为,何况还准确猜出了第一道香。
缬草酮针对的是神经麻痹,因为中毒症状并无多大外在表现,他人看来只以为金在中是压着什么心事或过于紧张,却苦了在中拼了命的集中精力。第二道香落到在中鼻子里已然是毫无味道,他连闻这个动作都要费劲的调动感官。于是等俊秀落了笔金在中还捧着香炉毫无反应。
言可珈催过两遍,金在中这才费力的提起笔来,脑袋混沌的画下个名字。
“别让我看不起你。”金俊秀看着那递过去的牌子,缓缓说道。
金在中怔了怔,他无力分析俊秀那话的意思,如今他的大脑每一秒都在叫嚣着罢工,痛感神经每个末梢都在胀痛。
“可惜啊,看来今天,你们玉露坊是要赢了。”郑允浩这么说着,表情却没有丝毫可惜的样子。“也罢,反正第二局时,我们茶道师已经给顾渚紫笋打出了个好名声。”
事实上,一说贡院要带来顾渚紫笋时,所有商业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前两局上,而那神仙般的茶种,配合着备有争议的茶道师,果然有非凡的表现。
“郑允浩啊,为了钱,你真的够狠心。和你父亲如出一辙。”
藤原盛并未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在看到金在中出状况之后,他便意识到和郑允浩这番较量,自己已然是输了。
藤原盛只冷笑了一声,神情定定的望向金在中,甚至透着几分贪婪。他幽幽问道:“我只是好奇,你到底下了什么药?”
“藤原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恰好送给言小姐一瓶香水。”
而其中的缬草后味能将沉香中有毒的缬草酮给提取出来。这话郑允浩搁在心里并未点破,藤原盛也已了然。
见到藤原盛神色复杂地望向他,郑允浩淡淡补充道:“若是担心您的义子,藤原先生大可放心,他早已喝过解药了。”
“那杯水……”
那杯水,加了犀牛角粉和甘草,恰是对症下药。郑允浩赌的就是藤原盛的疑心和金俊秀的听话程度。
“神经药物说不准就会留后遗症的,这你也不在乎?”
听到藤原盛这么问,郑允浩重重哼了一声,他转过头来,鹰隼般的眼神直直盯着旁边的人。
“藤原先生对贡院的茶道师太过上心了吧!就是他金在中以后伤了残了,那也是我郑允浩的人。就是他死了,那也是我郑允浩,锁着的鬼。”
字字落地有声,这股执念般的霸占欲望毫不遮掩的从郑允浩身上散发出来,倒并未出乎藤原盛意料之外。他敛了声,别有意味地打量了郑允浩一番,嘴角却噙着一闪而过笑容。
两人交锋之间,第三张牌言可珈已经收下了。她一看到手中的答案,诧异地望向金在中。而后者,神色默然地低着脑袋。
言可珈欲言又止,她一直观察着金在中的反应,却不见那人有任何要提出异议的样子,于是最终将手中的六张牌均呈给了评委。牌子一翻开来,评委席上顿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低声交谈。
“第一轮的答案,是侍从,双方都回答正确。”言可珈开始最后的宣布,她将试香盘上的香牌垂列整齐,各翻开两边首张牌子。
“第二轮的答案,是黑方。双方依然回答正确。”
第二块牌子被翻开。
“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的答案,是落叶。”话音落下,言可珈看了金在中一眼,而后者仍旧低垂眼眸,无甚表情。
言可珈先翻开俊秀那边的第三块牌子,上面工整的‘落叶’两个字令支持玉露坊的众人高兴得欢呼起来。然后言可珈指尖落到金在中那边,有些踌躇,最后一咬牙,翻开来。
‘黑方’两个字一开光,顿时嘘声一片。
任谁都知道比试的三种香是不同的,既然第二轮认定是黑方,第三轮再写上黑方两个字就是别有用意了。昭然若揭的放水无疑将金在中推到了舆论的枪口上。
不是金在中不给予回应,而是此刻,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麻,使不上一点力气。他能听到那一声声尖锐的刺骂与质疑或近或远的传到他耳朵里,他很想表明,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写下的是什么字,然而,费尽力气,金在中发现也只能动动指尖,连想叫出允浩的名字,也是枉然。
主席台上,一直说着些友谊比赛、传播交流文化之类的东西作为结束。金俊秀看着面前以默认姿态待人的金在中,皱起了眉头,他想当然地将金在中与背后的阴谋勾在了一起,无误的透露出嫌恶之情。
“虚伪。”
在被掌声和道贺声淹没之前,金俊秀对金在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要知道,比起内场的热闹,这茗缘会的结果就像一把油,把外围的赌圈炸了起来。尤其是地下酒吧和美洲会这两个据点,顿时一片混乱。
收盘时,玉露坊的赔率是二十,有多于四分之三的人将钱大把大把地砸给了贡院。被媒体那样一炒,本来都以为藤原盛要放水给贡院的,如今,变成了贡院放水给玉露坊。但无论过程如何,贡院输了就是输了,大把大把的钞票就在那一秒有去无回了。
任谁都明白这当中有问题,可是早已无法补救了。
雪茄室里,燃着半截雪茄,优雅地升腾着烟雾,沙发还热,其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与此同时,伏一也翘了翘狡黠的嘴角,不动声色地退出了酒吧,任里面咒骂与啤酒瓶碎裂声一片。他出了门口,呼吸几下新鲜空气,便拨了报警电话。
没过几分钟,警车便呼啸着驶来地下酒吧。而伏一呢,早与朴有天碰头。
在看到从桥那头走过来的吊儿郎当的身影时,朴有天习惯性地感到全身肌肉如作战一般绷紧。
他兴奋起来,那种兴奋带着些许嗜血的味道。好比深藏已久的獠牙终于得以发挥其用处,一点一点刺破肌肤显露出来。等朴有天意识过来时,自己的喉腔早已先于理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然后他在栏杆上摁灭了刚燃起不久的烟头,也摁灭了两人间最后一点光源。
“呵呵……伏~~一~~”
自朴有天口中而出,带着诡异声调起伏的两个字,瞬间换来肃然的杀气。
金在中误以为的肌肉麻木和疼痛,实际上都是神经痛的症状,郑允浩在车里给他喂下解药后,依然起效缓慢,干呕不止。那种疼痛是钝麻到骨子里的,某种程度上很像戒毒者的症状。
金在中缩在郑允浩怀里,解药缓慢起效后身子开始一点点抽搐,嘴里也神志不清地喃喃说这话,一下喊着谁的名字,一下又是哭,折腾了近个把小时才力竭睡去。郑允浩心知这解药是喂慢了的,回去还要请医生来看看。
看着怀中的人睡着,郑允浩缓缓低下头,慢慢吮吸干他眼角的泪水,而金在中恰似被这一举动安抚下来了,沉沉地不再梦语。
由于郑允浩是自己开车而来,姜赫俊也不见人影,便打算提前离席,将金在中带回去。车子正要发动时,一辆熟悉的别克越过自己驶离了。
那是郑适启的车。
而司机位置上,如果没看错,那个侧脸分明是姜赫俊。
郑允浩回头看了眼后座上安稳躺着的金在中,开了档不紧不慢地朝那别克跟了上去。
姜赫俊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无用功后,是盘算好趁今日这机会进郑适启本宅探个清楚的。而且老天爷也貌似站在了他这边,茗缘会上郑适启无来由的喝得酩酊大醉,姜赫俊两三句话骗走其本来的司机,然后就轻而易举地以正当理由载着郑适启离开了。
郑允浩看着前面的别克进了院门,又在外面晃悠着绕了一圈才开进去。保安笑脸相迎,知道这对父子关系不融洽,于是也没对这别扭的一前一后进门产生什么怀疑。
郑允浩将车开到侧门靠近树丛的地方时,刚好看到姜赫俊搀扶着郑适启从停车场出来。他将外套盖在在中身上,关上车门便远远跟了上去。
说郑允浩疑心也好,多虑也罢。他早几日前便对姜赫俊的身份产生芥蒂了,太过干净的背景更惹人生疑,但允浩只是看他暂且并未对自己不利,于是压着未表。
郑允浩看到里面的佣人将喝得烂醉的郑适启接过手去,姜赫俊便退了出来。若是他就此调头离开便罢,偏偏姜赫俊开始装作无事闲逛一般绕着房子打起转来。
郑允浩皱了皱眉头,一时摸不准姜赫俊到底要干嘛。若是财迷心窍,那么潜伏在自己身边那么久,还真是为难了这个耐心的小贼。若他是商业间谍,茗缘会的事情却不见他搅什么乱子。
姜赫俊最后站定在了一扇窗户底下,测量了一下高度。而当郑允浩意识到姜赫俊盯到了哪里时,一双本来还带着戏谑的眼眸,顿时冰冷阴鸷下来。
那是他母亲的房间。
姜赫俊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只觉得心脏在这寒夜中跳动得特别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做这偷鸡摸狗事情的缘故。
姜赫俊在将那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