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阿力克斯依然愿意和云杭接近。云杭并不特意和他聊天,因为阿力克斯现在的思维跳跃性很强,有时会显得前言不搭后语,只有韩戎能听懂他的意思。云杭接好游戏机,和阿力克斯并排坐在长沙发上,一起玩马里奥。慢慢地,阿力克斯放松下来,脸上泛起笑容,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有了光彩;每次打赢了,都侧过脸去征求韩戎的赞许,那份无辜的天真,让人心疼。韩戎每次都在他的唇上轻啄一下,摩挲着他淡金色的头发,说:“萨沙又赢了?能把三三打败,不简单啊。我的萨沙真聪明!”
云杭心里很难过,他知道阿力克斯已经不能拉琴了,不是技巧上不能把握,而是不能承受音乐的重量;过去支持他安慰他的音乐,现在却会引起他的迷…乱。因此这段时间,韩戎一直在设法为他营造一个单纯的环境。霍尔曼博士说阿力克斯是在逃避,不肯正视人性的复杂,想躲回到童年,因为那是他唯一有过的平和时光。
午夜来临,四个人来到到阳台。怕阿力克斯受惊,云枫只让艾瑞克端来一箱子没有爆竹声响的各色烟花。云杭点燃一根烟花,递给韩戎,韩戎便把着阿力克斯的手,象征性地和他一起放。阿力克斯开头有点怕,但很快就高兴起来,云杭留意到阿力克斯特别喜欢蓝色的烟花,便一根根挑出来给他放。
放完烟花,进到去餐室吃年夜饭。
“饺子宴哦,好喜庆!”韩戎笑着说:“什么馅?”
云枫随便指点着说:“三鲜笋尖、青椒瘦肉、河虾油菜、蟹肉豆干;各种各样的,戎哥都尝一点吧。这个是鹿肉韭黄荸荠,据说是我们厨师的秘制。”
盘里的饺子一个个浑圆整齐,不过一寸大小,韩戎夹起一个细细品尝后说:“好味!”又夹起一个,放入阿力克斯的口中。
云枫微笑着问韩戎,“要不要来点白酒助兴?”
韩戎摸摸后脑勺说:“那就来一点茅台好了。”
艾瑞克很快端上来四碟下酒的小菜,为韩戎云枫斟好酒,又给云杭和阿力克斯的杯子添满果汁。
四人轮番碰了杯,韩戎说:“酉年大吉,雄鸡高唱,所谓‘三声唤出扶桑日,扫败残星与晓月’,祝三三和萨沙年内病愈康复!”
云枫与韩戎仰头喝干杯中的酒,艾瑞克再次斟满小小的白瓷酒盅。
阿力克斯好奇地把头凑过去闻着,韩戎便端起酒盅让他尝了一口。
阿力克斯不知就里地咽下去,立刻咳嗽起来,张着嘴说:“辣!”眼睛里汪起泪花,脸颊也涨红了。韩戎笑着把他搂进怀里,嘴对嘴喂了他两口苹果汁,问:“甜了吧?”
阿力克斯点点头,秀气地笑笑,坐直身体,继续津津有味地吃饺子。
韩戎怜爱地抚摩着阿力克斯的后颈。看了阿力克斯一会,韩戎抬起头,“枫,把你的厨师借我两个月怎么样?萨沙很久没有这样享受地吃过东西了。瘦的像小猫一样。”
云枫说:“没问题。”
韩戎和云枫随便聊了几句商界的名流花絮,见云杭似乎情绪不是很高,猜测他可能是因为阿力克斯而感到物伤其类,便嘬了一口茅台,板着脸,一本正经说起笑话来,云枫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果然逗得云杭开怀。
正乐着,云枫的手机响了,他道了声“抱歉”,把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是谭张兆兰打来的,语调相当郑重,“枫儿,大约九个小时前,齐云松从嘉仁总部的办公室跳楼自杀。警署当时就通知我们了,毕竟是商界的噩耗,都不希望弄到沸沸扬扬。现在才告诉你,因为我觉得,还是等他们把死因确定之后讲要好一些。”
云枫挑起眉梢:“自杀?”
“是的。”谭张兆兰肯定地回答:“动机当然很明显,而且案发过程也不复杂。不过执勤的警官还是非常负责的,严格按程序检验了现场。除夕夜啊,我很感动的,同意他们在规章允许之内尽快结案。我也和媒体打过招呼,大体报道时有个分寸。我也会和几位有头脸的太太们上门安慰齐曼琳一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将心比心,也就不必太拘泥大道理了。”
“伯母周到,谢谢您!”
结束通话,云枫探询地望向韩戎。
韩戎摇摇头,“我的确打算等尘埃落定后和他好好算账,但是还没有具体日程。”
云枫微微蹙眉,“总不会是桃园帮的孙富城吧?”
“应该不会,”韩戎说:“等我让人查一下。不过,云枫,你要当心一点,多留几个护卫在身边。”
吃完年夜饭,他们到书房里打麻将。韩戎叫艾瑞克上桌,自己拥着阿力克斯,给他当参谋。阿力克斯只是凭运气玩,并不懂得算牌,云杭和艾瑞克一个上家一个下家,不时算计算计,给阿力克斯放几张吃吃碰碰,成全他和牌。阿力克斯很高兴,赢了就喊中文名,什么“一条龙!”呀,“七对”呀,语音咬得相当标准,其余的人听了,不觉莞尔。
玩到两点多,韩戎觉得差不多了,而且也不想让云杭太累,便要告辞。
云杭于是和艾瑞克联手,让阿力克斯赢了个杠上开花的大满贯。
云枫笑着递给阿力克斯一个红包,“萨沙,满贯的奖品。”
阿力克斯转头问韩戎,“可以打开吗?”
韩戎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咱们过中国年随西洋例,嘿嘿,两边占便宜。萨沙打开看看,不满意,还可以让云枫换去。”
阿力克斯小心地打开红包摊在牌桌上,发现里面有十个光灿灿的金币,开心地笑了,抬起头,用中文对云枫说:“金碧辉煌,大吉大利!”
云枫揪揪他的鼻子,说:“萨沙真了不起,成语也会用了。”
韩戎拿起一个硬币看看,“这是金卢布吧?枫,让你费心,多谢了。”
云枫说:“压岁钱,好玩而已。”
韩戎笑说:“怎么说都比我直通通包给三三的那叠钞票有意思。”
………………
韩戎和阿力克斯走后,云枫问:“小杭,睏了吧?想睡吗?”
云杭说:“我想等天亮,我从来都没有守过岁呢。”
云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到起居室等吧,如果天气好,也许可以看见日出。”
来到起居室,云枫吩咐艾瑞克先给他煮点浓咖啡来,自己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窗外的灯火比午夜前暗了不少,显出深夜的寂静。
云杭在他身后问:“哥哥想不想下棋?”
云枫转过身微笑着说:“小杭要让我一个子才好,不然我总是输,很受打击啊。”说着,走过去摆好棋桌。云枫心里其实有点疑惑;云杭其实极少与他下棋的,毛毛活着的时候当然是和毛毛玩,现在则是在幻觉中和毛毛玩,今天是怎么呢?他一面下棋,一面不露声色地观察云杭。
云杭看上去很沉静,全神贯注在棋局上。沉静而忧伤,云杭这样已经很久了,但是今天更是如此,大概是为了阿力克斯。云枫心里丝丝作痛。
两人连着下了五盘棋,云杭三胜两负,云枫拨乱棋子,喝掉杯子里残存的冷咖啡,说:“就到这里吧,我不是小杭的对手,再玩下去,小杭该不耐烦了。”
云杭笑了一下,随云枫在落地窗前的长沙发上坐下,云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的爱,要不要哥哥给你读几首诗?”
云杭摇摇头,靠在在云枫的肩上,“我只想和哥哥说说话。”
云枫怕云杭冷,叫艾瑞克拿绒毯过来,又吩咐他在CD机里放上一张古琴曲,然后让他下班休息。
云杭听着舒缓而不失意趣的《梅花三弄》,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梅花在这里种不种得活?在熏草别墅种些梅树也挺好的。”
云枫愣了一下,说:“也真有意思。有时候,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偏偏谁都没有想到。我想应该可以的,靠东面的围墙那边不是有几棵腊梅的?现在一定开得正好,小杭想去看看吗?不过现在天气还是不太好,又冷又湿,怕小杭身体受不住。还是等小杭强壮一些再说吧,来日方长。”
说到腊梅,云杭想起初中的那一段时间,徐嘉仪在这个季节带他出去社交,髪间经常会别一枝有三四朵花蕾的腊梅,淡雅的清香时隐时现地缭绕在她的身边。
他把脸埋在云枫的胸前。
云枫珍爱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宝贝,累吗?去睡好吗?”
云杭含混地说:“我要守岁……”
云枫把云杭抱在怀里,“好,守岁守岁,守守就睡。”
云杭不禁笑了,“哥哥这是押的什么韵啊,绕口令一样。”
云枫来了兴致,和云杭你一个我一个,说起绕口令来。
云枫喜欢让云杭说那些长段的,“北边来了个哑巴腰里别着个喇叭”啦,“Makethebitterbutterbetter”啦,云杭口齿特别清楚,有板有眼,脆脆的,可以说得很快很快,一丝不乱。云枫自己则喜欢念叨那种咬舌头的短句,什么“四是四,十是十,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Shesellssea…shellsontheseashore”,一加速,就说得一塌糊涂,让云杭笑得喘不过气来。
闹了一阵,两人都静下来。
云枫靠在在云枫的胸前,眼睛转向窗外,低声问:“哥哥,齐云松死了,复仇就可以结束了吧?”
云枫轻轻地拍着云杭的后背,心里涌起万千柔情,“小杭,放心,过去的全都过去了。从今以后,我们的生活里再不会有仇杀和阴谋。”
“可是,”云杭继续说:“嘉仁股票的价值这么低,哥哥想重振家业,会很辛苦吧?铜矿的问题也不好解决。”
云枫说:“没有那么糟,这次的大跌,其实是好事,把股票的水分全挤掉了。现在嘉仁股票的真实价值比市场卖价要高,只要我在大陆拿到一个投资意向的合同,市场价格便会飞升,带动那两个铜矿的股票升值。”
云杭睁大眼睛,“哥哥已经定下在大陆的投资项目了?”
云枫说:“嗯,我看好沪汉间的铁路运输服务,这是政府支持的大项目。原来爸爸在上海已经完成的项目,也可以做后续的扩展。”
“那哥哥要经常去大陆了?”
云枫笑着亲亲云杭的额头,“这些事有那些执行经理去做,我统管就可以了。等香港的事务清理完毕,我就把嘉仁总部搬到伦敦来。小杭不要担心,哥哥不是工作狂,不会本末倒置——对我,小杭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云杭有些窘,小声说:“哥哥,对不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云枫在云杭的鼻尖上吻了一下,“我的珍宝,你想象不到哥哥有多么爱你。哥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你抱在怀里。以后小杭身体好了,要上学、交友,还会有自己的小圈子,希望那时,小杭不会觉得哥哥的爱是你的束缚。”
云杭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怎么可能呢?我根本都不喜欢社交。”
云枫笑笑,“我说的不是社交,小杭是艺术家,身边应该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交流想法,不然,怎么创新呢?那些有影响的画家,都有一个小圈子。”
云杭不以为然地说:“我可以和哥哥交流想法,我看不上那些夸夸其谈的家伙。再说,也不是都有小圈子,梵高、塞尚就没有。”
云枫好笑,“小杭真会找特例,那两个人,都是疯子。”
“哥哥不觉得我疯吗?”
云枫一愣,捧起云杭的脸,深深地吻着他的眼睛,“宝贝,这是两码事。”
云杭伏在云枫的怀里,“哥哥,我有时真是怕啊,怕我会疯了。”
“小杭,不要瞎想……”
“哥哥,我知道,即使我疯掉,你仍然会爱我。好比萨沙,外人看他,就是个疯孩子,我们却没有办法不爱他,戎哥更是把他当心尖子。只是,如果我也…那样,哥哥就太苦了。”
云枫理了理云杭的额发,“小杭,萨沙已经好多了,霍尔曼博士有信心把他治愈。况且,苦和甜,除了当事人,谁能评说呢?你觉得萨沙幸运,我却认为戎哥更幸运。戎哥是个专情的人,他和继光那十年的分分合合,才叫苦。萨沙是个多干净的孩子啊,没有一丁点世俗势利,不枉戎哥这样爱他。至于小杭你,情况又和萨沙不一样,不存在这个问题。”
云杭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倦意袭来,云杭有些睁不开眼睛,云枫见了,便在他耳边说道:“宝贝,四点钟了,可以算守过夜了,我们去睡好吧?”
云杭“嗯”了一声,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静静地覆在下眼睑上。
云枫起身,将云杭抱起,往卧室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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