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颖用粉底掩盖了哭泣过的痕迹後才进门,桑田还没有回来,桑明却已经在家了,而且还很少见的动手做饭。
“哟,今天吹的什麽风?”韩颖轻笑著拍了拍丈夫的肩。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动,忍不住,她夹了一片牛肉扔进嘴里,啧啧称道:“好吃好吃。”
桑明笑笑,说:“前阵子公司忙,老不在家吃饭,怕你们生气,赶紧做了一桌好菜来讨好你们。”他朝门口看看,说:“你不是去接桑田了吗?人呢?”
“哦……”韩颖不自然地别开脸,“我没接到他,大概也快回来了。”
桑明正在乐头上,也没发现她的异样,说:“难得高兴,一会儿开瓶啤酒。”
韩颖拉开椅子坐下,说:“什麽事这麽高兴?”
“唉,其实也不能说高兴。”桑明也坐下,说:“公司没接成那单大工程。”
韩颖偷吃的筷子停了下来,吃惊地合不拢嘴:“接不成你还高兴?”
桑明很豁达地说:“接不成也有接不成的好处!”
“丢了生意还有好处?”韩颖白了他一眼。
桑明解释说:“前段时间不是忙到连回家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如果真的接下了这个工程,那肯定忙到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过了,你有身孕,桑田又快高考了,我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你们的,生意上的事其实不应该太执著,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了。”
韩颖也不是个对物质要求很高的人,说实话,那阵子桑明老不在家,她还真的不高兴了几天,加上怀孕,脾气不好,确实没个桑明好脸色看。听他这麽一说,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却言不由衷地说:“谁稀罕你陪!”
桑明聪明地不去接话,默默握住了韩颖的手。
这会儿凑巧桑田回来了,一进门就见两人迅速抽回手,一脸尴尬,他识相地装做没看到,大声说:“哇!今天晚上的菜好香啊!”
韩颖连忙说:“今晚是你爸下的厨。”边说边观察桑田,见他掩饰得比自己还好,一点痕迹的都看不出,不由得心里抽疼,这孩子究竟瞒著些什麽?
“真难得啊,爸。”桑田拉开椅子坐下,把外套和围巾脱下放到一边。
桑明呵呵直笑,说:“以後我一星期煮一次,免得我一做饭就吓到你们。”
桑田动了筷子,边吃边说:“爸你怎麽有时间给我们做饭了?不是有工程在忙吗”
“不用忙了,工程让其他公司接走了。”桑明不在意地说。
韩颖好奇地问:“哪家公司?”
“正德建筑。”
桑田夹饭的手一抖,正德?不就是沈建业所在的公司吗?真是怕什麽遇什麽,今天已经是第二次想到他了。在心里苦笑,桑田将饭咽下。
“正德的那个设计师真的挺不错的,我也看了他的设计,比我的好,人家真的是有才华。”桑明忍不住称赞,说:“虽然是输给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我输得心服口服!”
韩颖听著,不知哪冒出来的念头,说:“那你把他拉到咱公司来啊!”
“不行不行。”桑明也有那麽点可惜,“一来要考虑行规,二来人家是正德老总的乘龙快婿,怎麽可能会跳槽?听说这两天要结婚了,这工程正好当聘礼呢!”
“爸,你说的那个设计师叫什麽?”桑田问,声音抖了都不知道。
难得儿子对公司的事有了兴趣,桑明兴致很高地说:“我想想……好像是叫沈什麽业的,反正姓沈是错了不的。”
是他!真的是他!
桑田只觉得脑里一片空白,惟一知道的是沈建业这两天要结婚了,他抬头看见日历,原来已经到了十二月下旬,圣诞节快要到了。
“建业,等到了圣诞节,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去哪里?”
“我想去教堂,这辈子还没踏进过,很好奇啊,而且听人家说,圣诞节那天的教堂很漂亮,还有很多节目。”
“好啊,你想去,我就陪你去。”
还记得他曾经答应过自己的圣诞之约,只是到了如今,怕他早就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23
天边闪过一道白光,紧接著是一声轰隆隆的闷雷。
桑明跟韩颖都被吓了一跳,心跳还未平复,外头的雨刷一下从天上砸了下来,像是落下一层雨帘,雨声让黑夜一下子变得喧闹。
“这天气,怎麽说下雨就下雨啊!”韩颖忍不住抱怨。
“今年天气反常嘛。”桑明安慰道,夹了块牛肉到她碗里,转头见桑田低头扒著白饭,说:“桑田,你怎麽不吃菜?”
“我……”桑田抬起头来看看桑明,又看看韩颖,恍惚间眼前出现了沈建业和他妻子的错觉,不!凭什麽他可以说结束就结束,说结婚就结婚?他以为他就可以为我决定一切吗?桑田自言自语道:“不,不可以,我不答应……”
“田田,你怎麽了?”桑田发白的脸色让韩颖担心起来。
桑田霍地站起身,已经没有时间让他解释一切,他匆匆扔下一句:“爸,妈,我不能让他结婚!”随即扔下碗筷跑了出去,韩颖的呼喊被他抛在了脑後。
他冲进雨里,身上只穿著薄薄的校服,一下子就被打湿贴在身体上,风一吹便不由自主地打颤,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冷,在雨中拼命地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燃著斗志的火焰。
直到刚才他才想明白,他的感情应该由他自己做主!他喜欢沈建业!不是普通的喜欢,是爱!他爱他,所以他不能轻易放弃这段感情,他爱他,所以他有权利把他抢回来!他想通了,他不能再让沈建业牵著鼻子走,他要结婚,还要看自己许不许!
一阵笑声从桑田嘴里爆发出来,他突然感到自己成熟了很多,他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自怨自艾,他已经长大了,该用成年人的手段来捍卫他的爱情。桑明说得没错,他已经到了该为自己的决定而负责任的年纪,既然他选择了沈建业,那麽他就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同样的,他也不允许沈建业把这段感情当游戏!沈建业说他从不用真心谈恋爱,桑田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死了心,但是他现在想清楚了,沈建业的话不过是在骗人骗己!那段时间的相处,他对自己的细心呵护,宠溺照顾,这一切怎麽会不是真心?如果只是逢场作戏,他何必对一个男人温情到这个程度?桑田不得不懊恼自己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等一下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戳穿他的谎言。桑田心里想著,不由加快了脚步,偏偏天公不做美,雨反倒越下越大,路面上积起了很多小水洼,污水溅上了他的白裤白鞋。
浑身狼狈来到沈建业家门口,桑田顾不得擦掉从头发上淌下的雨水,拼命捶打著门大喊:“建业!沈建业!沈建业!”捶打了半天没有反应,他不死心地手脚并用踢打起门来。
“沈建业!你开门!开门!”要不是他早把钥匙丢了,他现在肯定冲进去好好算帐!
隔壁一户人家的先生忍不住探出个头来抱怨道:“你小声点,吵著我们家看电视了!”
“抱歉,我是来找人的。”桑田赶紧抹了一下脸,这狼狈的样儿可别让人家以为是贼了。
“我知道,以前见过你。”男人把看热闹的女儿推进屋里,问:“你是来找沈先生的吧?”
“是、是。”
“可他搬走了啊?难道没告诉你?”
“搬?”桑田一个箭步冲到男人面前,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他什麽时候搬的?”
男人挠头想了想,说:“也就上个星期一二吧,听说是要结婚了,换到大房子里去。”
“那、那你知道地址吗?”桑田焦急地问。
“这个就不知道。”男人见桑田一副绝望的样子,好心建议道:“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桑田突然被点醒,急忙伸手在口袋摸,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手机放在外套里了,可他没穿出来。他一直把电话存在手机里,就算换了SIM卡也不会没了,可偏偏就是没带手机!匆匆跟男人道了谢,他拨腿往回跑。
外头下的雨比刚才还大,闪电夹杂著雷声在城市的上空划过,行人汽车走得比平时还快,就怕一个不小心被雷神看中。
雨下得密密麻麻,桑田几乎连路都看不清,心里虽然著急,过马路的时候还是留了心眼,看到对面闪的是绿灯才踏上了斑马线……
然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绿灯陡然转红!紧接著一道紧急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天地间忽然清静了下来。
顷刻才有人反应了过来。
“啊!撞人了!”
“是他突然冲出来的……不关我事啊!”
“流血了!赶紧叫救护车!”
“得打110还是120啊?”
“喂,120吗?我们这儿出事故了!赶紧派车过来,我们这儿是……”
耳边的杂吵声渐渐远去,桑田的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从那片白里他看到了新郎和新娘在洁白的教堂里举行仪式,他想要出声阻止,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一股外力狠狠地将他往後拉,眼前的新人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教堂的门在他面前关上,世界成了一片漆黑……
黑暗,黑得见不到一丁点儿光;安静,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桑田想动动手指头都做不到。眼皮像是千斤重,无论他怎麽努力都撑不开。
有人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这双手他认得,陪著他走过了十八年的手,他怎麽可能忘记?这是母亲的手。是什麽冰冰凉凉地落在手上?桑田想要确认却力不从心,很快又坠入了黑暗。
等到他再次醒来,艰难地睁开眼睛时,入目的一切都是白,白得刺目,白得安静,就连护士什麽时候来到他身边他都不知道,他只看到护士的嘴一张一合,脸上有著喜悦,他不由得朝她笑了笑。
护士出去没多久,韩颖和桑明都来了,他们都明显的憔悴了,尤其韩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桑田伸在半空的手被韩颖握住,眼泪从韩颖眼里掉出来,可是桑田却听不见她在说什麽。
“大声……大声一点……”桑田发现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真切,是因为虚弱吗?他记得他是出了车祸,而且他还有事没做完呢,他要去找沈建业,他不能让他结婚,可是身体好累好累,累得想坐起来都没有办法……
医生来了,检查了一下桑田的情况後把桑明和韩颖叫到了办公室。
“大夫,我孩子他没事吧?你不是说醒了就会好吗?”韩颖著急地问,下意识地捏紧了丈夫的手。
“目前来看,他应该是脱离危险期了,可是……”医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什麽?”桑明算得上是比较冷静,他从容不迫的态度让医生有些敬佩。
“桑田的生命是不会有危险了,但是他的听觉可能就……”医生没有把残忍的事实说下去,解释说:“他的耳膜已经受损,这也是当初造成他耳内大量出血的原因。”
“你是说……他有可能听不到了?”韩颖颤抖著声音问。
“事实正是这样。”医生也颇为遗憾,失去听觉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是多麽残酷,他还有那麽长的人生道路要走,却只能依靠助听器来聆听外界的声音。
“不!”韩颖哭喊起来,“不能这样啊!他才十八岁,才十八岁啊!”
桑明的眼里也噙了泪,将激动的韩颖揽进了怀里,这对他的打击并不比韩颖小,可他不能崩溃,他必须撑住。
“桑明,你说我们到底造了什麽孽啊?”韩颖哭得快要虚脱,“老天爷收走了我们第二个孩子,连田田的听觉都收走了,我们到底做错什麽了!为什麽要这样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平坦的腹部,曾经孕育在那里的小生命在桑田出车祸的当晚也离开了她。
把泪咽进肚子里,桑明说:“韩颖,咱谁都没有错,这都是命里注定的,老天爷带走了宝宝,肯定是要我们好好照顾桑田,现在他听不见了,我们正好给他当左右耳,别让孩子知道你伤心,不然他会更伤心。”
韩颖头一次这麽顺从地点了点头,脸上泪痕未干,桑明伸出手去帮她抹了,两个人调整好态度才又踏进了桑田的病房。
桑田是醒著的,他朝父母笑了笑,笑得很勉强。
韩颖忍住不哭,走到他床边坐下,体贴的护士为他们准备好了纸和笔。韩颖拿著笔却一句话也写不出来,手指抖了半天,一大滴泪跌了下来。
桑田伸出手去拿笔,让韩颖把纸举著,扭扭曲曲地写了三个字:我没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田田很坚强,妈妈相信你会没事的。”韩颖拼命点头,虽然桑田听不见她的话,但是母子间的那种默契是不需要言语的。
桑明扭头抹了一把脸,说:“让孩子休息吧,我们回家换洗一下再过来。”
韩颖心里不舍得,却也知道桑田才刚刚苏醒,应该多休息一下,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在纸上写道:“好好休息,爸爸妈妈一会儿再来。”
桑田笑笑点头,直到他们离开病房,直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泪水才从眼角缓缓淌了下来。
耳朵缠著厚厚的纱布,泪水落进去冰凉冰凉的,他的耳朵是有感觉的,但是却再也听不见了……
(上部完)
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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