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护法都愕然无言。
秦溶一惊,措不及防,难道这五十万就如此的要命,要掉他的脑袋?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敢擅自搭话。
“就是二公子犯事,也要一视同仁。上次我儿子押货给嫖赌掉十万大洋,本来是一顿板子了事,左护法说是私吞,不就是给断了腿!”
原来是寻仇的,秦老大认出是飞鹤堂堂主袁绪,不由怒从心生,痛斥道:“你那儿子是吃喝嫖赌,秦溶是……”
从不见这些人如此胆量,如黑沟里的老鼠躲在阴暗处,蓄势待发,关键时跳出狠狠咬在自己喉咙。秦老大气急败坏。
“那就要问秦舵主,是私放还是私藏,还是内外勾结?”左护法转向秦溶问。
“无私,无旧,只是路见不平,申张正义。我们蓝帮如今家大业大,还做这种买卖人肉的生意,让人笑话。”秦溶说,又补充道:“人是我放走的,我不想再为此事描画,如何处置,护法大人定夺!”
对秦老大说:“您不必为难,我敢做,就是想好了。若蓝帮还做这种买卖,岂不是真成了江湖鼠类?若我早知道是这些货,我都不去!”
众人窃窃私语,感叹良多。
左护法又传唤阿彪、猴子,询问当时的情形,阿彪吓得声音发颤说:“都怪我不好,南哥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二爷看到那批肉货,谁想到中途没逃过二爷的眼。也怪阿彪嘴拙没拦住,就给放了。五十万钱呀,要剁就剁阿彪的胳膊腿儿吧!秦爷千辛万苦寻回的儿子,不能就这么断条胳膊,不可以呀。就剁阿彪的胳膊吧!”
秦溶沉着面容,毫不犹豫的解下黑色的绸衫,米白色的旧式褡裢。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肌肉,麦色的肌肤,后背收拢的肌肉脊椎下一道凹槽,草色的汗巾子系在裤腰上,结实如小豹子一般健壮。秦老大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刑!”
50。问心无愧
两边的执法弟子愣在原地,有胆大的在秦老大再次喝令时上前,两人分肩头拢二背擒住秦溶的双臂,有人抬来一圆形硕大的砧板,一柄刃口雪亮的大斧头就摆在砧板上,看得人心惊肉跳,寒到心底。
执法弟子按住秦溶俯身趴去砧板上,一条胳膊拉开,秦溶心头咯噔一坠,心想一阵镇痛后,自己就要痛失一臂,自此残缺不全了吗?只是这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仿佛在云里雾里一般没个头绪,就被残了一臂。
他费力的抬眼看父亲,父亲的面颊肌肉颤抖抽搐,不敢正眼看他,堂内的气氛紧张,人人屏住呼吸。
“不行呀,大哥,你好不容易寻回的儿子,不能就这么伤残了,要剁就剁我的胳膊。”有人上前劝。
“老爷,三思,手下留情,怎么处置二少都可以,就是不要剁胳膊呀。”阿力噗通跪下噗通通磕头恳求,跪下的人越来越多,秦老大徐徐转身回头,痛惜的目光望了众人,又看了秦溶,咬牙说:“就因为是我秦阿朗的儿子,就更不能故纵他,要严惩,否则日后何以服众!”
“大哥,大哥”
“秦爷,不可以。”
一阵慌乱,秦阿朗大喝:“住嘴!谁敢求情,先打二十水火棍!”
“且慢!”右护法上前镇定地说:“秦爷,就因为您是会长,是我们大哥,阿溶是二侄子,同我们自己的儿子一样,当然不能徇私枉法!不止不能徇私枉法,还要严惩!”
有鄙视愤恨的目光投向右执法傅鹞,傅鹞瘦削的脸,如斧头劈开的山峦,冷冷的说:“依了堂规,秦溶没有从中贪财,又不是因色起歹意有意徇私,这就罪不至严惩。断臂是不必的,这怕是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老傅,你的心,大哥明白,但是这规矩……”秦老大反驳,被傅鹞截去话头,“对!规矩,规矩是摆在香堂上的。不能因人而异,也不应因秦溶是大哥的儿子,就要量刑过重,惹人闲议。日后还有谁敢去办货?”
众人听傅鹞护法分析得头头是道,都纷纷点头称是,交头接耳议论。
“所以,即便是秦溶放了货,该罚该打,却不至于断臂。薄惩是应该的,我看,打个二十板子,已经是从重惩罚了。”
秦老大沉吟不语,左护法认同道:“傅哥的话有理,是这个道理,说出来我们心里想的,是这个理。依我说,该重罚阿彪,不该打秦溶。”
“阿彪认罚!”阿彪跪倒磕头说,泪流满面着嘀咕,“只要放过二爷,阿彪死而无怨。”
秦溶哪里肯连累兄弟们,忙说:“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是阿彪劝我我不听,不关阿彪和兄弟们的事。”
“打!若说是秦爷的儿子,就该再打个加倍,二十板变四十板,行刑!”傅鹞右护法喝令。
一时间众人惊骇,惶恐的目光都望向跪地的二少爷秦溶,秦老大千辛万苦得来的儿子。众人提及蓝帮家法都是谈虎色变,如今受刑的确是蓝帮老大的儿子,怎不叫人心惊胆战。
左右松开秦溶的臂,只提了他向前一拖,整个人身子趴在冰凉的地上,屁股恰放在那大圆木墩子砧板上,有人上前一扯秦溶腰间汗巾子,裤子向下一拉,一条裤子就在啧啧惊叹声中扯下来一截。
秦溶脸一热,如猛灌进一口烧刀子老酒,面颊滚烫。他咬了牙,只得苦忍。挨打总比断臂幸运,他犯了规矩,就无可辩驳。
只觉得身子下砧板硬硬冷冷的,硌得难受。刚要挪动身子,哗啦一桶冷水直泼身后,冰凉如冰刀子扎入肌肤。他一个激灵,水已顺了脊背向下反淌,直到脖颈,从肩窝流下,阴湿地面。有人在身后麻利地用木棍架分在他膝窝内侧猛然用力。秦溶一惊不及反抗,身后的人脚踩住他的脚腕,吩咐一声:“二少不要闹,仔细打到不该打的地方。”
臊得秦溶入地无门,听有人在堂上叹气说:“二少这是只顾一时痛快,忘记了蓝帮家法无情。”
两只带水的毛竹板子就搭在他皮肉上,冰寒的,硬硬的。秦溶心一沉。这里是香堂,欠债还钱,没有什么可以饶舌的。瞬间,那搁在肉上的毛竹板水迅然提起,秦溶紧吸一口气,皮肉紧绷应战一般。
“等等!”秦老大忽然扬手发话,行刑人停手。秦溶心惊,难道父亲心疼他,有些不忍?但他不需要,并不需要他的怜悯。
秦老大悠悠说:“阿彪说得明白,秦溶放货,不是为贪财,也不是为徇私,不过是擅作主张一时的江湖义气,不明是非,依了例法,罪不至残肢,只是重责四十大板。但因为他是我秦阿朗的儿子,四十大板,不够,重责六十,皮开肉绽,见血翻肉才许罢手,打!”
最后一个“打!”字,几乎是威吼,震得香堂上匾额颤动。
两边的执法一声应,同声的吆喝一声,那板子就交替打下。
“哎呀!”秦溶惨呼一声,情不自禁,又忙咬牙,无奈又是一板狠狠撂在肉上,碎骨剁肉般疼痛。痛意麻木了全身,他无法喘息,只觉噼里啪啦一阵下来,急促又稳劲,打得他措不及防牙关颤抖,就觉得屁股上翻江倒海,如无数钢杵在砸打搅拌。那皮肉被揪翻起来,又翻转下去,疼得不知道板子落在哪里。那毛竹板子似有意同自己的皮肉做戏,令他捕捉不到疼痛将落在何处,就只觉得麻辣辣蛰咬一般。就是一个字,“疼!”
他咬紧牙,男子汉挨打怎么能喊痛呻吟呢?他死死咬住手,脸贴在青砖地上,潮湿一片,是汗水还是泼溅的那水桶里溢出的水?执法“十五、二十、”的喊着,吆喝着报数,每十下换手挺住,就有人用木瓢在他臀背处泼水,那殷红的水渍在青砖地上蔓延开,疼得秦溶紧紧咬牙不语。但那牙关在颤抖,嘚嘚嘚嘚的不听指挥,如寒风吹打破窗上那无奈的窗纸,烦躁的作响,显得人是如此的渺小无力。他痛苦渐渐的痛入骨髓,难以支撑的痛。他在青道堂曾无数次被哥哥们打,如今才知道哥哥们如此的仁慈。但他不能低头,他认错,却不能认熊,他紧紧咬着袖口,紧紧的,恨不得把牙关咬碎,耳边朦胧着报数的声音:“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怎么还差十多下,怎么还没有打完!
猛然抬头时,他发现楼上立着的楚耀南,黑色风衣搭在肩头,抽个烟悠闲地欣赏着他痛苦挣扎,他慌得并拢腿,面颊通红,再狠狠地瞪向楼上时,楚耀南不见了。
秦溶昏沉沉的盼到那板子停下,不再抬起,就沉沉的躺在他皮肉上。打完了?他竟然没听到报数的声音,只觉得四周一阵沉寂,鸦雀无声的,只那臀腿上热辣辣的,黏糊糊的一片,有液体沿着一切缝隙向沟壑里流淌,难以启齿的羞辱。虽然精疲力竭,但他心里顿然间畅快许多,他想这样也好,就像欠了一笔债终于还清了,自此他不再欠谁什么?虽然是断臂卖血还上的债,他心甘情愿。他费力的想挪动腿,好歹要遮羞,但是无法动弹。
身旁一个执法蹲跪在他面前,只将手中一叠厚厚的马粪纸分开,分贴去他两块腚蛋上捂住止血,这是土法子,香堂里多半这么做,可是那种羞辱令他难堪。他费力伸手去提裤子,身旁的护法会意的动手帮他。那圆圆的砧板,冰凉的地面,他手指间黏糊糊的,伸来一看,是血,暗红的血渍满指缝。
阿彪也凑过来扶他起身,可他伤得周身无力,哪里还能起身。
“叉下去!”他听到父亲一声怒斥,有人抬他起身,他周身无力,模糊的视线朦胧一团虎皮椅上那团身影倏然起身,大步向他走来。
难道他心疼了?只是秦溶心里满是怨愤,他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可是那步伐却丝毫没在他身边停止,而是径直的从身旁走去,向大门走去。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失落。秦溶鼻子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是被阿彪托一把碰到伤处,只是周身神经揪紧的片刻,再恍过神,父亲已经不见了身影,丝毫没有回头。
兄弟们架起他的胳膊,他觉得自己的脚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音,无数视线目送他出了香堂。
他想大嚷一声:“打我挨了,但是我没有错!问心无愧!”,可是他喊不出,再没了气力。
51、24孝老爹
耳边却听到左护法朗声训示,望大家以秦溶受责为戒,以儆效尤,并再次重申,重大过失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降三级留用,并在三年内不得委以重任,也不得调离职位,更不得离开定江。如有违反,刑罚加重。
秦溶撑了最后一口气,在厢房的卧榻上费力吩咐阿丹:“去,去。”
阿丹急得落泪:“六爷,求谁也没用了。刚在堂口小老鼠告诉我,六爷这大手笔,可是误了前程呢。即便老爷想栽培六爷,这三年内也无法委以重任了。怕西陵码头那些活计,未必能再给咱们,就连青道堂,怕也要交由旁人去管理呢。”
秦溶心里凉意暗生,他不想在蓝帮平步青云,得些什么。只是自此被挂在蓝帮无所事事,做个赋闲的少爷,也终非他所愿。
“去,出去!”秦溶吩咐。
“溶哥,这不是赌气的时候。”阿丹急得跺脚。
“不,不,不赌气,别让,别让……”
“别让那些人进来伺候擦伤是吧?”阿丹心领神会。
秦溶费力点头,竭尽气力吩咐:“阿丹,我们离开,寻个窝,疗伤。别让,我娘,知道……”
“可是,溶哥,不行,你伤得比往次重。阿丹粗手粗脚的,怕照顾不周出事,不如去医院?”
秦溶摇头,拼命摇头否决,阿丹难过的点点头,只得依从他。
他的手下扶他上车,驱车直奔青道堂旁那所旧宅子,好熟悉的地方,虽然尘土蒙生,但是还是那么温暖。
太阳洒进窗格,他趴卧在床上,阿丹缓缓解下他的裤子,那已经被处理过的伤口依旧在渗血。
“溶哥,还是去医院打一针,若是破伤风可怎么是好?”
“怎么就这么邪乎,死不掉的。”秦溶说。
阿丹知道他脾气倔,也不同他辩驳,拾起厨房里落满灰尘的碗下楼去找隔壁大妈讨碗温水。不多久再转回来时,秦溶已经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秦溶恢复神智时,他无力睁眼,却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张水做的大床上。躺在上面,床在晃动,冰凉凉的,一波一波的,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如猪圈里的声音。他伸手摸摸,凉凉滑滑的,脸贴凑过去,就更觉得舒服,本来滚烫的身子就舒服许多,这枕头都舒坦无比。他伸展□子,将腿跨骑过去,就听到“呜呜”两声惊醒的声音,一巴掌打在后背上骂:“这孩子,睡觉都不老实!”
秦溶一惊,仿佛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