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目光都紧张的随了那鞭梢游弋而下,但那鞭梢忽然停住,似给秦溶留了一半的脸面。
秦溶只觉得那鞭梢划在肉上痒痒的,似一双小手在有意戏弄他。
他勃然大怒吼道:“要打就痛快些!”
众人无不惊愕。
41、五千万 。。。
“动手!”秦老大喝道。
“是!”楚耀南牙关里挤出一声,扬手舞起手中藤条,嗖的一声迅猛抽下,随了众人惊叫“啊!”的声音中,牛氏大哭起来。
秦溶只觉一阵热辣辣的感觉,痛楚如被蜂蝎蛰了一道,他身子微微抽搐,只是四周的惊叫声如观众的喝彩声,令他心烦意乱。
秦溶嗯了一声,若不是咬住拳头,险些痛苦的惨叫失声,倒吸一口凉气,仿佛那不是藤条,是把刀子剁在肉上,将肉条条剥离开,好痛。他周身震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无数目光直勾勾看着他受难的样子,免不了有其中幸灾乐祸的。秦溶咬牙,心想你就打吧,总觉得楚耀南是公报私仇。可是,这都怪那个哈达哈坏事。秦溶深深咽口吐沫,自认背运。
“二弟,要做英雄,就要有担当,做了,还不敢认吗?忍忍吧。”楚耀南低声劝说,再挥了鞭子打下,如暴风骤雨,一连十余鞭,秦老大不停的喊:“用力打,狠狠打!”
楚耀南不停地应着:“是!”
每一声“是!”后面,力道就更重一分,疼得秦溶的腿想乱踢踹,却被紧紧束缚着,就那么苦苦的捱着。心里暗骂那害他的哈达哈,这不可靠的一个下人可是要害死他了。更恨楚耀南,这小子一定是公报私仇了。
打过一阵,楚耀南停手,试探地问父亲:“爹,打了三十二鞭了,儿子数着呢。皮肉都破了几处了,就饶了二弟吧。”
秦老大哼一声说:“他不认错,就继续打。”
楚耀南迟疑片刻,重新举起鞭子,又停了手说:“爹,二弟急了去青道堂,肯定事出有因。如今打也挨了,料他日后不敢了。”
秦溶听他提到青道堂,心里一惊,是呀,如今当务之急是青道堂的欠债,债主的追逼。他如何还有时间去纠缠到底哈达哈有没有为他带那句话?就是冤枉了他,就是他私自出府去,又如何了?
秦溶咬牙说:“是!私自出府,是我的不是。如今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怎么样!”
“呀呵?”秦老大露出诧异的笑,百思不解地咂咂嘴踱步到秦溶身边,“二少爷,你这是认错?”
“老爷,听,溶儿认错了。溶儿这孩子从小嘴拙的,我还是头次听他服软低头的。”牛氏又悲又喜,抽噎着泪痕满脸却露出笑容。
秦老大诧异地打量秦溶,听他声音痛苦打颤,想是楚耀南下手果然是重了?但见那青肿一片的檩子隆起,却是横着一道一道平行的,暗红的,乌青的,黄绿的,如在画彩虹,不由心里也暗笑。其实楚耀南是手下留情的,若是乱打,斑驳交叉的伤口最不易愈合,横平的反而无大碍的。心里对楚耀南也愧疚几分,他看楚耀南,楚耀南乞求的目光在望他。再看秦溶,正倔强的抬起头。
秦老大摆摆手,示意将秦溶扶起来。
“你南哥是有情有义的,轻饶了你。若换上是我执鞭,有上次被你害得平白挨顿冤打的份上,这回绝不手下留情!”秦老大笑骂一句,又训斥道:“日后再无视家规,就真打断腿,打一顿再拖去庭院里罚跪!滚回你的房里去。”
秦沛在一旁漫不经心的用丝绸手帕擦拭手表,似乎眼前上演的是一出戏,他不过是观众席里的戏外人。
秦溶的目光从阿沛身上移走时,心里满是苍凉。十二年,都是他供养的阿沛,竟然他如此冷漠。
秦溶痛苦地说:“老爷,阿溶有话要同你单谈。『飛繁·比鄰有魚』”
那边三姨娘咯咯地笑了说:“二少真有趣,挨打前不求老爷好好‘谈谈’。打也挨了,还谈得什么?速速回房去,三妈妈给你寻些上好的药来敷上。”
秦老大看秦溶一头冷汗颤抖牙关勉强起身,才起身不防那绸裤滑溜溜的玩笑般坠落去脚腕,慌得脚一软跌卧在地去提裤子,那狼狈的神情却极为倔强。秦老大不由咽一口气说:“那你们就都退下,我听听这畜生可有什么话说的?”
众人缓缓地向外撤,楚耀南将手中的藤条奉去秦老大身边说:“爹,儿子就将家法搁在这里了。”目光还意犹未尽的看一眼秦溶,彼此心照不宣。
秦老大斜睨着楚耀南躬身向后退去的身影,也不正眼看他,吩咐一句:“慢着。”
楚耀南立住,秦老大喊他说:“拿给我看看。”
楚耀南揣测着父亲的话意,将那藤鞭拾起重新奉上,他看着斑斑的暗红血渍,心想难道是爹心疼亲生儿子了?可是自己上次挨的打远比秦溶要狠要重的。
“转过身去!”秦老大吩咐。
楚耀南不明就里,转身时也不忘回头望父亲的神色仔细揣摸。
秦老大将藤条在手里把弄一阵,拇指食指沿了藤鞭走过,留下血渍在指间。忽然他猛起身,手中藤鞭抡圆了狠狠照了楚耀南的腿抽下。
“哎呦!”楚耀南疼得噗通跪地,又慌忙跪好伏在地上,那藤条随之赶来狠狠抽打在灰色细纹呢料子西裤包裹的腚上,疼得楚耀南倒吸冷气,“呀”的一声痛苦呻吟,大声喊了声:“爹”乞求声音哽咽。
楚耀南担心自己的西裤都被抽开一道口子,疼得麻木得牙关发抖。
紧接着听一声喝斥“跪起!”
他徐徐的抬起身子,又一鞭狠狠抽下时,他跌扑在地上,头脑里一阵翻涌。难道是老狐狸精看出来什么端倪,开始同他算账了?
“疼吗?”一声问,他听到藤鞭放回案子上的声音,心里多半松了点气,疼痛便一波波袭来。
“疼!”他牙缝里挤出个字,眼泪都在眼眶里翻涌,听得到牙关打架磕碰到嘚嘚声。
“过来,让爹看看。”秦老大吩咐。楚耀南无可反抗的松开腰带,余光扫到门口的秦沛,他扶着祖母正要出门,不失时机地回头张大口看他时那惊讶的模样,仿佛下巴都要掉下。
祖母,那日他被父亲冤枉痛打“吊鸭子”,祖母却不见了踪影。她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为他求情,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疼爱他的祖母,却因怀疑他在阿沛的车子上动了手脚有意伤害秦家的血脉而如此冷酷绝情。
父亲就拉起他,揭开衣角看看,粗糙的指头一碰,他倒吸冷气的一阵战栗。父亲这才提上他裤子呵呵的笑了,骂一句:“你这鬼心眼。吩咐你要狠狠打,你却惜力袒护他!你看看,爹这气力,隔了裤子打在肉上都比你下手有力些,可见你在偷懒耍滑,该打!”
也不同他计较,就喊三姨娘说:“去给你自己儿子敷药吧,溶儿有她娘管呢。”
秦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心想这老秦果然毒辣狡猾,想他不露声色却是心知肚明的,怕也知道他是被算计的。
人散去,秦溶开门见山说:“我急需五千万,立个字据日后一定还!”
“五千万,小子,你狮子大开口呀。你知道五千万是什么数字,那大洋堆砌起来埋了你!”秦老大骂,“被鞭子打昏了头异想天开了,我说这野马怎么立在槽里任打任罚了,是要钱。但我的钱有原则。无底洞不填,我不借。”
“为什么?”秦溶瞪大眼问,满以为“以身相许”,满足了秦老大的儿子梦,父亲应该对自己有求必应,只是看他是否肯开口。但他估量错了,见父亲望着他,有些失望地说:“我秦阿朗有钱,可往大海里扔钱打水漂儿玩的勾当,我不做,青道堂,败了!你小子要想去填那无底洞,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42、旧画报 。。。
秦溶出离愤怒,原本还有些委婉的语气,立时变得强硬,眼睛也瞪大说:“是!就算是无底洞,也是养大我的青道堂和大哥!有些东西不是钱能衡量价值的,要看它在你心中有多重。金银满山,你会视他如粪土;有些东西,瓦砾一块儿,也会珍藏终生。”滞了滞,秦溶缓缓摇头,那迷离的目光满是自嘲的笑:“就像我,穷小子一个进到金碧辉煌的秦公馆,但这里没有我在青道堂的‘猪圈’睡得舒坦自在。”
他唇角牵牵,露出自豪的笑意,转身离去,走得不带走丝毫尘埃的干净。那背影在灯光下朦胧出淡淡的金光,反令秦老大情不自禁喊一声:“站住!”
然后颤抖牙关说:“爹许你退下了吗?没规矩!”
长吸一口气,心头的震动令他脸上有些动容,秦老大放缓口气问:“那谈谈条件吧。若是我不依你小子,你小子怕砸锅卖铁卖身也要去给那姓蒋的还债。哎,爹上辈子欠你的。总不能眼看你小子去江湖上丢人露丑,若是被哪个黑心肺的打了歪主意去,你老子我的八辈子老脸就丢尽了。”
秦溶听出些活话,自然嘴里还是不服输地说:“你不借,我自己去筹措。若谁帮我叶溶,我拼了这身骨头今生今世报答他。”秦溶的声音提高几分厉声道,毫无惧色。
“这身骨头是你的吗?”秦老大骂着,指了秦溶的鼻子,声音骤然提起威严道:“再提叶溶这名字,我就让你好受再好看!”
秦溶止步,听秦老大在身后说:“江湖规矩,可以!那我要他青道堂接受秦氏收编,各大码头归在秦氏旗下,由你继续打理。这无异于我蓝帮再起一分舵。青道堂的股份,我七他三,你去说!”
秦溶猛回身,想骂他趁火打劫,秦老大却哈哈大笑说:“你去问问,莫说定江,就是天津卫北平,都没人敢出手接这个烂摊子。一钱不值的东西,给他三,便宜他。商人,无利不起早,爹是在帮他。蒋涛不是个成大事之人,心慈手软,看他下面那些弟兄就知道。”
秦溶想,大哥蒋涛一定不能接受秦氏收编的,他是书生,骨子里有那么点憨气傲气,他不会的。但想起大哥本也打算盘掉青道堂的生意出国,就有了几分底气。即便是他遍求各大门派,怕是人家也会如此提议,那条件或许还不如父亲开出的好。
“那个,阿溶呀,你呢?爹帮你这个忙,你说了,一身骨头就归爹了。”秦老大认真地说。
秦溶开口要辩驳,秦老大笑骂道:“别说你没讲,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给老子记住,你是秦家的儿子,改不了的事实,再胡说八道,爹抡巴掌就打屁股!日后再敢离家私逃,就是违约。人在江湖讲信誉的。至于你那个结拜兄长蒋涛,他是个老实人,我分他一个钱庄让他养老去,反正他妹子要嫁去大户人家享福了。”
秦溶听着这些条件,他无法再抵抗,无法……
“什么时候我能拿钱?”他问。
秦老大深抽一口烟说:“要筹措些日子,五千万,毕竟不是五千、两万举手可得的。爹跟你耀南哥谈谈看,怎么去挪动这一大笔钱妥当。”
秦溶心里起急,忙说:“那您现在去谈可以吗?”
秦老大诧异的打量他,忽然“噗哧”的笑了,敲他头骂:“傻小子,还真有点子呆劲儿。”
秦老大来到楚耀南的房间,灯光明亮着,已是入夜了。秦老大寻思着,这孩子,怎么还不休息?
却见楚耀南趴在罗汉床上整理账目,那账目铺摊了一地。他身子半探出榻边,嘴里叼咬着笔杆头,认真的查阅标记着,丝毫没留意到有人进来。
当阴暗的影子遮盖住地上的账册,一片光影忽然不见,也不等抬头,楚耀南就叫了声:“爹,您来了。”
挣扎了要起身,秦老大责怪道:“这么大了,这坏毛病还打不改!又不是属狗的,怎么总咬东西!”楚耀南慌得挣扎起身,偷眼看看父亲咂咂舌,笑笑说:“儿子忙着把手里的东西整理好,也好交给阿溶。”
还不等他起身,秦老大按住他,掀开他的裤子褪一截,看看那几道伤痕,动手一摸,疼得楚耀南“啊”的一声呻吟,嘴里一连迭的求饶说:“爹,我以后不叼那笔杆了,兴许是晚上没吃饭,饿了。”
秦老大停住手问:“你娘没给你上药吗?”
耀南违心地说:“不疼。”
秦老大坐在榻边,顺手拿起还没盖上瓶盖子的药膏,为他涂抹了,再拿张马粪纸给遮盖住伤口揉揉,提上裤子说:“你说该打不该打,你那点小把戏作弄秦溶,莫当爹不知道。南儿呀,你是秦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你姓楚,那是因为爹不能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娘。可是,秦家的基业,是要沛儿和秦溶来继承,你要知道,那是因为他是秦家血脉,改变不了的。爹早年就告诉过你这个道理,若是日后有个小弟弟,还要你将来将家业转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