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吧?青道堂毕竟不比蓝帮,还是要慢慢入门来的。”费师爷道。他是楚耀南的业师,多少有些偏袒。
秦老大笑了,似看出他师徒的名堂说:“多个人多个帮手。耀南近来也忙,忙中出错是难免的,有个可靠的人分担些也是好的。再者,让秦溶接管蓝帮的生意,是迟早的事。”
秦溶心头一紧,心想难道就错上加错,要把他在众目睽睽下推去蓝帮吗?若生米煮成熟饭,他撤足就难了,深吸一口气,心想大哥的安排真是恰到好处了。但为了稳住秦老大,他还是诚恳地说:“耀南说得有道理,还是按规矩按部就班来吧,不急在一时。”
秦老大见他开口有些意外,也带了几分欣喜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25、光环背后 。。。
楚耀南勉强应承下这份为难的差事。父亲如此着急的让秦溶插手蓝帮的生意,那份倚重可见不凡。他还曾推算,即便秦溶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又在江湖打拼过,可是入到青道堂要想爬到崇义堂真正执掌蓝帮事务,怕也要个一两年功夫。如今看来,他失算了。他想,眼前这小子该不会成为自己的劲敌吧?转念一想,不会,也太抬举秦溶了,青道堂怎么同蓝帮相提并论?更何况他楚耀南敌不过一只土豹子吗?
“哥,哥,你在吗?”一声呼唤,书房门一开,闯进来一位一身皮夹克,阔腿裤猎装,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手里耍弄根马鞭子,大红的流苏穗子散在手里十分夺目。
“疯妮子,怎么知道回来啦?”秦老大一声嗔骂,却掩饰不住那份怜惜。少年撒娇般拖长声音喊句:“爹—”
鸭舌帽一揭,一头烫卷的长发散落,抖一抖,乌发如云,是个俏丽的女孩子。一咧嘴,露出一口齐整的碎米白牙,上前拉住秦老大的胳膊喊:“爹,想不想蕊儿呀?”
秦老大刮她的鼻头责备道:“疯妮子,让你赶回来参加你哥哥们的浴儿宴,你跑哪里去了?”
“爹还怪我呀?两个哥哥这么大了,大日头下摆浴盆洗澡,羞也羞死了,蕊儿哪里敢看呀?”
“六妹!”楚耀南责备地止住六妹心蕊的话,瞟一眼一旁的秦溶,对六妹说:“心蕊,去给你二哥见礼。”
六妹心蕊是秦老大的女儿,生下来生母过世,便被秦老大塞给三姨太抚养,自幼如同个儿子般养大,颇受宠爱。在秦府毫无地位的女儿们中,她是唯一一位得秦老大青睐的女儿。平日里娇宠任性,去年软磨硬泡去北平读书,秦老大无奈只得应了她,如今是赶回来参加两个哥哥的喜庆大典。
秦心蕊看一眼秦溶,故意认真地打量他说:“哎,你们兄弟两个长得太迥异了。阿沛哥生得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二哥嘛……”心蕊笑着侧头。楚耀南敲她的头责备:“顽皮,淘气!”
“谁不知道秦府里的霸王是大哥你呀,还说我呢。”心蕊一边贴去父亲身边蹭腻,一边做鬼脸挑衅楚耀南,还摇晃父亲的胳膊央告说,“爹可训完话了?蕊儿要拉大哥当我舞伴去跳舞了,楼下走一圈,怎么还是没有个入眼些的,各个都没有我大哥帅气呢。”
“这疯丫头,不臊呀。”秦老大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搂着她哄着,看着心蕊挣脱他奔去楚耀南拖上就走:“大哥去嘛,去嘛。”
秦老大只得施恩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拾起女儿扔下的马鞭放去桌上笑骂:“这疯妮子。”
又对秦溶说:“你也去呀,跟你南哥去学学场面上的应酬。”
因楼下多是洋人和商界巨贾,谈论的话题同青道堂昔日的生活风马牛不相及,秦溶痛苦不堪。
但眼前的楚耀南却是如鱼得水,洋文流利,同那些洋人说笑,向人引荐他这个秦府的少爷。秦溶心里别扭,却还机敏,懂得藏拙,只是不卑不亢的含笑微微欠身,随了楚耀南四处的走。
终于,一个声音救下他。
“小溶哥!”清丽的嗓音,那么熟悉。秦溶回头时换上笑颜,看到同样含笑的一张面颊,雪玉。雪玉妹子穿了一条白纱公主裙向他走来,他第二次见雪玉穿西洋裙。头一次,是他积攒的零用钱为雪玉买下这条她心仪已久的生日礼物时,雪玉在卧房里偷偷换给他看,旋转着身子舞动,那长长的裙摆如盛开的雪莲花。当时还在感慨,不知何时有个机会穿上它参加舞会。
他自幼被大哥收留,她和雪玉都是大嫂一手带大的,情同兄妹。
陌生的环境,遇到熟人,总是最好摆脱窘境的办法。
他迎过去,不止是打招呼,更要随了雪玉去角落里躲开纷扰。小楚却礼貌的追随过来,同雪玉搭讪几句,就借步引他去一旁忠告:“你是秦府的少爷,今天的舞会之星。我后悔没能教你跳舞,但是,你必须去照顾所有的客人。因为,舞会是为你举办的。”
他不想听人教训,尤其是小楚。小楚说话时都不屑看他,只举个酒杯对了四处温然含笑点头。
舞曲响起,雪玉孤零零在一旁,秦溶忍不住去陪她,四处寻找大嫂大哥的踪影,却见秦沛在搂个女孩子跳舞。那舞步轻快娴熟,不枉当年在家抱了枕头苦练花的功夫。
全场肃静,光线顿时黯淡下来,钢琴曲响起。
楚耀南和心蕊兄妹在弹琴,琴声悠扬,雪玉忍不住向前来听。
秦溶随在雪玉身后,他记起大嫂当年逼雪玉弹琴,就常说:“定江滩上有教养的绅士小姐,都能举手弹琴,开口说流利的洋文,如今军界的大员,多是如是了。”
不多时,弹琴的换上一位女士,细长的脖颈,高绾的发髻,斜簪一枚钻石花,细长的手指在钢琴键盘上飞舞,举止高雅。楚耀南自然地加入,合奏曲子,那女人温笑着看楚耀南。
一首曲调铿锵的奏鸣曲,虽不知是什么曲子,但从周围人欣赏赞美的目光中,就知道这琴技的高超。
欣赏一阵,一曲终了,楚耀南同那女子携手去了一旁闲谈。那女子颇具风韵,行走时身段娉婷。秦溶也曾听人说起楚大少风流成性,只报以一笑。
待众人散去后,秦溶送走大哥大嫂和雪玉,见小楚也在送客,最后走的反是那弹琴的贵妇人,她低头在钢琴旁寻着什么,小楚也在低头为她寻找。
“那枚钻石头花,是我darling送我的礼物。”她羞涩地说,仿佛十分抱歉打扰楚耀南。
“不如,我让下人在四处寻寻看,若找到,定然归还夫人。”楚耀南说。
那女人颇是大方:“若谁寻到,我给他两万法郎的答谢。”
“很诱人。”楚耀南笑道。
亲手接过仆人递来的珠光真丝披风为那阔太太搭在肩头,吻手告别,送她登车而去。
只回到厅里,望着空荡荡的大厅,打扫厅堂的仆人们,吩咐着:“手脚麻利些,声音小些,老爷太太们要休息了。”
秦桩栋过来望了门外问:“耀南,什么人?”
楚耀南回身看看,笑了说:“日本人,她随了三和洋行董事长夫人来跳舞的。听说她喜欢跳舞,只要有舞会必去。”
一路说笑着上楼,秦桩栋紧张地说:“耀南,我陪你去给你爹请安,就休息去吧。”望着楚耀南心疼地说,“放心吧,有二叔在。”
楚耀南自然明白二叔的意思,笑笑说:“还是二叔先去歇息吧,累了一天了,耀南去冲个澡,换身衣衫再给爹请安去。”说着回头看一眼秦溶对二叔说,“二叔带阿溶去给爹问安吧。”
“耀南。”秦桩栋动动嘴要说什么,楚耀南只是一笑,宽慰说:“耀南也长大了,总不能事事都靠二叔不是。”
秦溶忽然记起晌午的事,心里多少觉得有些不祥,只是小楚什么都不说,他也不便问。
秦老大回书房的路上见到他叔侄,只草草说句:“都下去休息吧。”
26、失街亭 。。。
楚耀南在喷头下冲淋,关掉喷头时,浴室里分外安静,落地的镜子上雾气濛濛,看不清自己。他擦干头换身棉质的中式衫裤,徐徐地出了房门。
“宝儿,娘给你熬到红豆汤,喝一口。今天舞会上,看你多风光呀。她们都在说,那两个野小子,如何比得上我们宝儿半个小手指头?”三姨太得意地说,那热气腾腾的汤,看得楚耀南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娘,放去我房里,就去睡吧。爹喊我过去对账,这一审帐,怕是一夜了。”
“那我给老爷也盛一碗去。”母亲说。
“爹心情不好,你别去惹他了。”楚耀南笑着推她进屋,搂住她狠狠亲她面颊一下说:“这下总行了?乖,快去睡!”
“啊呀”一声惨叫,惊得秦溶以为又来了刺客,不假思索地一脚踢开紧闭的红木大门闯出屋外寻声而去。对面是秦老大的书房,灯光暗淡,秦溶飞身闯入,就听昏黄的光线中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关门!”
寻声看去,楚耀南,他趴在沙发上衣衫不整,一旁是揉弄马鞭的秦老大,那条散着红色穗子的马鞭不正是六小姐心蕊白日里耍弄的那根吗?
楚耀南面色惊慌羞惭,欲逃无路遁地无门一般张惶的左右看,狼狈的神色同舞会上那风采夺人的楚大少判若两人。“出去!”他绝望而愤恨的眼光瞪视秦溶,冷冷的,如刀剑一般射来。
秦溶不想撞到这种尴尬,忙要退后几步离去,却被秦老大喊住:“喜欢看就留下看,也让你见识一下秦家的家法。”
“趴好!”秦老大一声吩咐,缩在沙发后的楚耀南含泪呜咽着重新爬上来,却又见了秦溶立在一旁惊愕的神色,他便进退不得,痛苦万分。迟疑时身后狠狠的着了一记,“趴好!”
“啊”的一声呻吟,楚耀南抱住头挡住脸,不等趴回沙发,鞭子就嗖嗖地抽来,他哽咽声音哀求:“爹,您打吧,刺客的事,儿子一定给爹个交待,一定!只求爹别打儿子的脸,打哪里都可以。明天,还有苏河银行贷款的那单子要同洋人签合同。”
秦老大这才停手,骂了几句吩咐秦溶退下。
“长个记性了?就不要记吃不记打!刚才胡少帅拍来电文,说是你上次押送那批货从旅顺港去福州,一路上同日本人周旋也算立了大功。胡少帅赏你一部洋车,爹给推辞了。你知道,爹是有功就赏,有罪就罚的。爹回头给你买个新车去,阿沛看中了你的那个车子,爹答应送他了。”
楚耀南挣扎着微抬起头,扮出勉强的笑脸,只是笑意里透了痛苦说:“爹,那车不过是个玩意,何必认真。儿子不要了,有那些钱还是给阿溶置办几身行头要紧,毕竟他要学着学着出入些大场面。”
“那能花几个钱?”秦老大坐去沙发上,拉起他,硕大的巴掌擦把楚耀南额头的汗责怪道,“巴掌大个孩子就在爹手里了,你是知道爹的。你两个弟弟是爹爹亲生骨肉,这不一样。你若真是孝顺,就知道爹这些年寝食难安死不瞑目的在盼什么,不就是等这一天?打你也不冤,规矩今天给你立下了。”
楚耀南喉头里呜呜的说出几个字,秦老大也听不清,为他掖了衣襟,忽然又掀起衣裤去看那伤,从腰到腿已经肿高两寸,青紫一片破了几处。秦老大愣愣,也不表示愧疚,为他重新整理好衣衫。
待楚耀南撑身蹒跚着脚步离去,秦桩栋才进书房问:“您该不会怀疑是耀南灭口?您还真相信是耀南寻来的刺客?这么大庭广众的行刺,不智呀。他怕伤到老二,才开枪击毙那刺客的。”
秦老大端起茶喝一口,已经冰冷,喘息着粗气说:“失街亭,我还没斩马谡呢!”
“您这可比杀他还难受,还让老二看着他挨打,这么大的孩子了。”秦桩栋抱怨道。
秦老大嘿嘿地笑了说:“他心里难受的岂止是这些,脸上越带笑,心里就要藏刀,不打服他,日后还难给他立规矩了。打一顿也好,让他为这个事窝口气,兴许就把刺客的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楼道里楚耀南见到秦溶立在栏杆旁没有走,勉强一笑说:“爹刚才说了,帮会里的生意,你要速速接手。明天一早八点你来房间找我,我带你崇义堂总舵和众人见见面。”
“你的伤,可以吗?”秦溶问,打量着楚耀南扶住楼栏额头渗出着痛苦的冷汗。
楚耀南冷冷一笑,挑眼上下看他低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只是我楚耀南不是傻子。刺客的事,我在查。你那个大哥蒋涛,难逃干系!什么开除帮会寻仇的东北二杆子的鬼话,哼哼,鬼才相信!”
秦溶猛抬头,谨慎地说:“楚耀南,害你挨打,不是我的本意。你因为此事恨我,就和我算账,这个事同青道堂无关!”
“哦?我为什么恨你?你太高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