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刚到了玉门峰下,就被人挡道了,说你们的来意圣觋已然尽知,圣觋会向陛下递交奏疏,要求严惩夏鲧。请耐心等待。
好歹有了个撑腰的,大伙儿就耐心等待。
足足等了月余,夏鲧才风尘仆仆从驿皋山赶了回来,也不在南岳君府休息,就直奔黄帝宫,去拜见帝尧。那些等他等得双眼冒火的族君一听说他来了,也不要帝尧召唤,呼啦啦一起涌了过来,一下子来了一百多个部落之君,苍舒、荀季子、姬兰叔、丹朱等四个部族之君,连同帝丘群臣,把大殿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夏鲧还在庶民宫等待帝尧宣召,帝尧望着面前这群群情激奋的族君们,沉声道:“老夫事先讲明,南岳君不辞甘苦,为我炎黄治水,有大功于炎黄,诸卿谁也不可缺了礼数!”
众人尽皆无言,沉默以对。帝尧冷冷道:“随我到殿外迎接南岳君!”
大伙儿一时面面相觑,但眼见得帝尧都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无可奈何,都呼啦啦地跟了出去。
帝尧快步走出大殿,也不理会身后的众人,走路像飞奔一样,一路小跑朝庶民宫走去。庶民宫在黄帝宫的右侧,相隔里许,得先下了黄帝宫的上百级台阶,走过中间的广场,再上百级台阶,才到了庶民宫。
帝尧年老,元素丹运转得过急,居然有些喘息,但神情却颇为亢奋,还没进入庶民宫的大殿,就大声叫道:“崇伯,崇伯,老夫看你来啦!哈哈哈——”
夏鲧的爵位是伯,封于崇地。帝尧一般都尊称他的爵位而不直呼其君位。
话音未落,殿门口人影一闪,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此人身高一丈八尺,身板宽阔得有如一扇大门,满脸都是络腮胡须,方鼻大口,眼神锐利如鹰隼。
正是南岳君夏鲧。
夏鲧一见帝尧飞奔而来,不由一愕,随即面上露出感动之色,远远地奔过来,当头拜倒:“臣夏鲧,何德何能,敢劳陛下登门!”
“哈哈哈!”帝尧大笑着一把将夏鲧拉了起来,刚一打量,顿时愕然。众人也都有些发呆,只见平素里英武高傲的夏鲧,此时一头一脸的泥水与尘土,头发上的汗水与泥水纠结在一起,乱蓬蓬的。身上的衣袍更是分不清颜色,连下裳的膝部都磨出了口子,露出毛茸茸的大腿。
“崇伯,你……你这是何故?”帝尧哑然道。
夏鲧愕然打量了自己一眼,不禁失笑:“陛下灵隼传书急召,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当时正在驿皋山治水,加固河道,难以走开。待工程一了,已经耽误了月余时间,将事情先交托给了工师牧,便加急赶了过来,一路不停,累毙了四匹马才赶到帝丘。呃……也未来得及回到府内沐浴更衣,就急匆匆跑来见陛下,失礼勿怪。”
“怎么会!怎么会!”帝尧眼中泪花闪耀,一时感慨至极。
他这一生,坦白讲早期最忌惮的人便是夏鲧,此人人才武功俱是一流之选,性子更是桀骜不驯,部族也好生兴旺。他放逐青阳帝即位后,夏鲧曾经说过几句怨言,深深引发了帝尧的猜忌,所以才有后来攻伐三苗,将夏鲧拖入战争漩涡之举。
尧战一开始之际,夏鲧也颇有抵触,但战事一开,夏鲧毫不犹疑,坚决执行帝尧的命令,不计生死代价,将三苗人牢牢阻击在桐柏山和汉水以南不得寸进。
到了炎黄遭难,洪水肆虐,炎黄联盟面临空前危机的时候,帝尧无人可用,又是夏鲧不顾自己部落遭受的水灾,孤身进入帝丘,担当起治水重任。
治水这三年来,夏鲧奔波大荒,竟然没有回过夏部族一次,耗尽心力,在滔滔的洪水中应是开辟出四条通道,使炎黄东南西北的陆路贯通。每每念及这些,帝尧总是不免感慨,夏鲧,究竟是自己看错了他,还是天下人看错了他?为何一直将他当作政权的第一大威胁进行了二十多年的打压呢?
“崇伯啊,”帝尧声音哽咽,喃喃道,“苦了你啦!老夫代天下百姓拜谢于你了!”
说完双膝跪倒,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所有人尽皆大哗,夏鲧更是骇然不已,元素力运转,双臂硬生生将帝尧掀了起来,自己急忙跪倒还礼:“陛下折杀我也!三十年前,大荒万族盟誓,尊您为大荒之主,代上天管辖大荒。夏鲧乃是尽人臣、人子之责,何敢劳陛下一拜。”
“好!”十月初冬的天气,帝尧干脆就在大殿的台阶上席地而坐,朝着下面的群臣道,“咱们也不必回黄帝宫了,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崇伯,你就坐在老夫身边。来来,”他又朝姚重华一招手,“大舜,你也来老夫身边坐下。”
夏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纳闷地在一旁坐下。姚重华苦笑着走过来,在夏鲧对面跪坐。
“大理牧,”帝尧叫道,“把各族的奏疏归拢,一一念给南岳君听。”
姬恺掌管刑法,当即提着个大筐子,将一大堆龟甲和兽骨扛上台阶,哗啦啦在台阶上一倒,足有两尺多高的一大堆。夏鲧纳闷地看着。
“高阳部族弹劾,南岳君夏鲧,率兵围困葛邑,收缴城内所有青铜。”
“金天部族弹劾,南岳君夏鲧,于莘邑外筑堤坝,高出城墙三丈,置莘邑安危于不顾。”
“有易部落弹劾,南岳君夏鲧,闯入巫觋神殿,抢走祭神之青铜器七千斤,尽皆熔化。”
“淮夷部落弹劾,南岳君夏鲧,砍伐族中天竹禁地,八百亩天竹尽成白地,使我族人无笋可食。”
“有阳部落弹劾,南岳君夏鲧,强系族中长老亲族充入治水民夫中,三年尽死。”
“巫门弹劾……”
第684章夏鲧有罪,罪在万方2
“够了。”帝尧挥了挥手,打断了姬恺的话,转头问夏鲧,“崇伯,如今炎黄群臣尽皆在此,你当面解释一下吧!”
夏鲧面色慢慢冷峻了下来,缓缓扫视了一眼台阶下的群臣和部落之君们,霍然站起,冷笑道:“原来,千里迢迢将我从治水工地召回来,居然是因为此事!哈哈哈,人言可畏,夏鲧无话可说,陛下若是要替各部落做主,臣双手就缚!”
帝尧眉头大皱,道:“崇伯,老夫召你回来,就是要将此事做一了断。你须知,治水乃百年大计,需要所有部落通力合作,但若是各部落离心,处处抵*制,又如何能控制洪水?成大事者,统合的不是天下,而是人心。人心若要背你,崇伯以为大事还有成的希望么?”
夏鲧一愕,傲然道:“陛下应该知道治水之难。先说河洛之原,龙门山狭窄,夹住黄河水势,崩决下来的河水势若雷霆,堤坝若是不高不厚,一冲便垮。治水的民夫以骨叉石锹挖土筑堤,常常折断。工具不足时,我炎黄男儿,甚至以十指挖土,肌肉磨破,磨出了十指白骨!在这种情势下,一些部落吝惜青铜,不吝人命,难道天生青铜,就是让我们锻铸成兵刃打仗杀人么?”
夏鲧就是这种脾气,一旦点燃,便如一团烈火一般,六亲不认,纵横恣意。他傲立于台阶之上,巨大的身躯面朝这些重臣和族君,越说越激愤,双臂挥舞,直如神魔一般。后羿去后,他的神通在大荒可谓第一人了,这么仰天一吼,威势凌人,骇得那群族君纷纷后退,有些人甚至忘了自己站在台阶上,一个失足,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众人退后,仿佛退潮的海水,露出了苍舒这块坚硬的巨石。他白衣缓袍,飘然若举,神情恬淡地望着夏鲧,冷冷道:“天生青铜,自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你道青铜如何救人?铸造祭神器,礼敬上天。使诸神不因人类的无礼亵渎而降下神罚,使诸人不因失去信仰而无所畏惧。如今,你肆意妄为,夺走青铜祭器,亵渎神庙,倘若不惩罚于你,那就说明天地间不再有惩罚!人类无论做任何恶事,都不会遭到报应!”
苍舒挥臂喝道:“百姓便不再笃信诸神的威信,部落也不再有所顾忌,就会将正义、道义与情谊抛诸脑后,部族欺凌部落,强者劫掠弱者,奸诈者算计愚钝者,富有者傲视贫贱者,那我大荒,我炎黄还有什么规则可言?还有什么值得遵循?夏鲧!洪水会肆虐我大荒十年,而你的危害,却贻害我大荒千年!”
苍舒的文采口才俱是一时之选,比荀季子等人只知道哭诉要强之百倍,这番话一说出,便是对夏鲧抱有好感的帝尧,也不禁胸中剧震,陷入沉默之中。
是啊,苍舒说的不假,炎黄联盟部落林立,大部族有六,小部落上千,而且相互之间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之所以平素里相安无事,一个是靠帝丘这个强力政权在掌控,另一个,就是靠巫觋二门所带来的精神信仰在连贯彼此的感情。而巫觋二门之所以被所有人认同,就是因为与天沟通,代诸神立信。百姓们慑服于诸神的威严和惩罚,这才有所顾忌。
可夏鲧为了治水,居然将神庙中祭祀诸神的青铜器都给熔化了,这等亵渎之举若是没有受到惩罚,诸神的威信何在?还有谁信仰诸神?还有谁恐惧诸神的力量?
“苍舒。”夏鲧也平静了下来,想来苍舒的话也不是对他没有丝毫的触动,“你可曾到洪荒之中看过哀鸿遍野的景象么?你可在大水之中看到百姓们妻离子散,嚎哭震天的凄惨么?淮夷部落弹劾我砍伐他禁地内的天竹,你可知道,河道百里之内,唯有这天竹距离最近,我若是派民夫到三百里外取竹,道路泥泞险恶,至少会有三成的人倒毙于路上!天竹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洪水一旦得不到控制,那狗屁的天竹禁地首当其冲,一颗竹子也留不下来!这帮族君和长老,哪怕人死了,竹子被洪水卷走,也不愿我砍伐竹子编造竹笼!”
“还有有阳部落,全族三千人,却有一千九百人都是族中贵胄的亲戚子弟,平素劳动都是购买奴隶。眼见得洪水滔天,我将所有的奴隶都充入民夫,那一千九百人就站在山坡上吃喝作乐,看着我们的尸骨被卷入河中,看着我们被累毙在堤防上!凭什么?”夏鲧面部扭曲,大吼道,“凭什么?他们为大荒做出了什么?我南岳君三年不回,栉风沐雨,为他们治理家园,这些王八蛋却袖手旁观!老子干脆用绳子把他们统统绑过来,敢有不出力者,立斩!苍舒君,你号称八恺,乃是君子,这些人当真是与你志同道合吧?”
“哼,本君羞于此等人为伍!南岳君莫请看轻了在下!”苍舒拂袖道。
“好!”夏鲧一挑大拇指,哈哈大笑道,“那么换了你,你敢不敢将这群贵胄少年给绑过来治水?”
“有何不敢?”苍舒也是个热血之人,顿时脑袋充血,一下子就落入了夏鲧的圈套,浑不看姚重华使劲向他使眼色,“若是苍舒治水,敢有袖手旁观畏怯逃避者,我决不看其身份!”
“哈哈哈,”夏鲧下巴扬起,傲然道,“我不否认你敢作敢为,但你虽然是条汉子,行事却太过拘泥。你只敢得罪人类,某家治水,莫说是炎黄贵胄,便是诸神也得退避三舍!当年治水之时,陛下赐予我全权便宜,代帝王行事。历任炎黄之帝的祈雨辞中道: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唯余一人!如今我代陛下行事,也要告诉上天诸神——”
他扬声狂笑,攘臂上指,粗狂豪迈的神情中透出无穷的决绝,大喝道:“夏鲧若是有罪,莫要连累万方百姓;炎黄若是有罪,其责皆在我一人!我夏鲧,就是要拆毁神庙!我夏鲧,就是要熔化祭器!诸天神罚我毫不退避,待某家治水大业完成,必以死向诸神谢罪!”
夏鲧以庞大的元素力嘶吼而出,他元素力之强,当世几乎无有对手,这一声暴喝,当真有如天雷滚滚,声振寰宇,整座宫殿,整座帝丘,都被震得簌簌摇动,方圆数十里尽皆可闻!
所有人的脸上尽皆变色,有些胆小力弱之人大腿颤抖,扑通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其他人吃他一撞,唏哩哗啦倒了一地。
“陛下,”夏鲧哈哈大笑中,朝着帝尧一拱手,“治水任重,臣去也!些许小事,陛下自行决断!”
说完大步看也不看诸人,大步跨下台阶。
众人如见瘟神,慌不迭地让路,夏鲧巨大的身躯傲然直下,到了广场边,脚下忽然涌出一团云气,身子化作一团云雾,挟着风雷之音,消失在了悬崖之下……
第685章姒文命
整个黄帝宫周围,鸦雀无声,大伙儿的眼巴巴地望着帝尧,目光里尽是愤懑与恼怒。夏鲧这厮也太过狂傲,他将我们看作了什么?一群不足与谋的虾蟹么?还是一群鼠目寸光的小人?隐隐的,居然有人听到人群里有牙齿格格直响的切齿之声。
“这……”帝尧心神震动,对这夏鲧的顽固与孤傲,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台阶尽头,只剩下姚重华与帝尧两人坐在那里,姚重华一挥手,竟然在两人身边布下一道封印。帝尧愕然,知道他有大事要说。
姚重华凝声道:“坦白讲,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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