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记冰闻言挣扎着要起来,一旁的成田医生按住他,“别动,你受伤了。”
凤记冰不相信地试了试,这一动才发现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又酸又痛。浑身的力量也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不得不重跌入病床。
成田医生小心嘱咐:“好好休息一阵吧,你太累了。”
“不行,我要去工作。”凤记冰挣扎,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行!”女人学着他那严肃的口吻。
他奇怪看她,女人的面色反而有些生气了,红扑扑的,深陷的眼珠也有了丝光亮。他疑惑的目光投向成田医生,只是换来对方令人安心的微微一笑。
“好好休息吧。”
从医院病房的窗口往外看,对面也是医院建筑住院部,白色的建筑绿格窗,日光下炽白的建筑物高大空寂。偶有一两只无忧无虑的白鸽飞过,雪白的身影也转眼即逝。不知哪个病房总是传来似哭泣似哀嚎的声音,入耳悲切,凄凉万分。
想到女人每天每天呆在这看同样枯燥的风景,不是疯子也会变成疯子吧?
医药费盖过了做替身的酬劳,还惹了一身痛。以及嚷嚷着“这可是我从俱乐部里借来的机车刮伤了要赔”的导演根本就是在魏亚南他们的恐吓之下在才给了那么点替身费。想到未来,凤记冰就止不住地胆战心惊。
因为心烦气躁,完全没法真正静下心来。在稍微好转一点的时候,他就不听医生的劝告执意要了拐杖下床行走。
这医院的护士小姐都是熟悉他的,对他也格外亲切。有次他到了医院花园,在草地上坐着,靠着后面的银杏树,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薄外套。
是哪个好心人做的吧?
在这个医院,凤记冰总有种被默默注视的错觉。
同样这一天他又模糊地睡着了。
清爽的天空,一群白鸽展翅飞过,在少年的脸上投过阴影。微风仿佛是双温柔的手抚过他的脸颊,那么的小心翼翼,不舍、疼惜……就像,母亲的手……
凤记冰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是幻觉吗?
周围什么都没有。
而且,母亲的手怎么会是温柔的?
在他眼中,母亲的手是锐利的带刺的,在她劈手过来时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触痛在肌肤上的粗糙的纹路,毫不温柔。
虽然成田医生这几天一直没说什么,但他知道女人疯疯癫癫的病是仍是很严重。那天在医生办公室,说的那句“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也一直记着。只是去哪里母亲的那块“心病”变成了难题。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凤记冰自嘲一笑,撑起身子,腰际却异外滑落一件外套。
陌生的男式西装?
衣服能莫名其妙地跑到自己身上来?
凤记冰满心怀疑地拎起来,环顾四周。
意外地看到有个陌生男人东张西望地,目光同时撞到凤记冰手上的西装,忙喊了声:“我的衣服。”冲过来狠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拿过就走。
凤记冰莫名其妙地抓了抓头。他的衣服怎么会到他身上来?
拄着拐杖正待移动身子。突然敏感地捕捉到了某股视线,他下意识地瞥向那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女孩子坐在轮椅上,看到凤记冰望向她慌里慌张地要逃。可轮椅磕到了小石子,眼看椅子就倾斜着要倒。
“小心。”凤记冰忙过去要扶住她,忘了自己的脚也受了伤,拐杖被扔到了一边,一时剧烈的动作令他吃痛的微微皱眉。伤口好像又裂开了!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转过头来。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是喜悦、是悲伤、还有说不清的情愫!
看到凤记冰皱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慌地几乎要哭起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很疼?你受伤了……护士,护士!快点……”
“我没事。”凤记冰有点诧异于她的慌乱,双手安抚性地搭上她的肩。
女孩子的眼睛被泪水填满,惊惶如小鹿的黑色瞳孔盛满不安。
凤记冰的目光落到她的双腿,那里正用一条薄毯盖着。心底不由惋惜,又是一个被命运折磨的生命。
“我也没事。”女孩子低下头去,很睿智地看出了他的想法。
这时因为听到喊声而慌忙跑过来的护士,不由对记冰板着脸:“你这病人!比你妈还不合作!”她们不由分说得搀扶他进去,凤记冰不得不又回到了病床上!
那个女孩子,凤记冰至那次后再也没有见过……
可在冥冥之中,她却在他的人生路上帮助了他很多。
严格说起来,这是凤记冰的第一个粉吧。会举着卡片机偷偷拍照、偷偷写日子、偷偷观察你,比任何人都仔细。还会独自一人开心和忧郁,什么都埋在心底。
命运就是这样。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吞噬了很多人的健康因子。而有些人却明目张胆作恶多端风调雨顺地活着,比如雷轶鸣。
“你来干什么,这里是医院!”凤记冰想隐忍,怒火却薄发。
雷轶鸣出现在他眼前,一束艳红滴血的怒放花束瞬间染红了他的双目。
“别一脸不情愿看到我的表情。这个神经病医院,如果不是因为你,你以为我愿意来?”
凤记冰咬牙,他隔壁的病床上病人刚出院,还空着没人轮上。而自己又被医生责令呆在病房,没法出去。迫不得已说:“欠你们的钱我会还,你不用穷追不舍。”
“你妈欠下的天文数字,你要还多久?”雷轶鸣眼中一片冰冷的嘲讽,几秒之后又升出那么丁点火焰。“所以,跟我吧……”
凤记冰不可思议地抬眼,“你说什么?”
“你想拍电影?我爸比那些三流导演强多了!”
“你妈似乎很需要照顾。我可以给她找最好的私人医生,最好的看护。找最好的药医治她。”
雷轶鸣说到后面敏锐地发现少年的眼睫颤动了下,本来冷淡的眉眼露出迷茫的神色。他想,他找到了这个人的要害。
“有钱人就喜欢把弱者拿捏在股掌之中吗?” 最后换来的还是拒绝。“你的钱我会尽快还清。你现在出去!”
“呵……”雷轶鸣轻笑,他的犟脾性让人有种要扒下他冷漠外表看内里的冲动,“别考验我的耐心,我喜欢听话的小东西。”
他的大掌骤然握住他的下颚,使力抬起他的头。那动作痛得凤记冰脸色铁青。因为他的靠近,记忆翻涌上来,嘴巴都苦了,还泛着涩涩的恶心感!“你这个死同X恋……”
想当然的;他也换来了雷轶鸣的痛打。
这时外面传来争吵声,还有女人的哭叫声。凤记冰才意思到病房外还有他的几个手下站岗!不让任何人靠近。
想到女人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凤记冰捂着脸急怒攻心!“你若敢动她!我决对也不会让你好过。”
从来没人敢这样威胁他。雷轶鸣的嘴角微扬,“我自然不动她,一个老女人,我要动的是你。”
夹带着怒气的身子压了上来。
凤记冰一下子浑身僵硬,下一秒怒不可遏地挣扎起来!
玫瑰花被他用来挡在中间,花瓣落了个满身,少年因为愤怒而渐变到烧红的肌肤。
“你这样的坚持委实可笑了点。母债子还,天经地义。” 被拒的雷轶鸣也不生气。他这次准确地扣住记冰的下巴,覆上了唇,唇舌蛮横的交缠,容不得丝毫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满意地放开身下的人。
凤记冰将摧残到只剩枝藤的花束砸在他脸上,弯起上身咳个不停:“带着你的垃圾滚!”
雷轶鸣微微缓和的脸色又瞬间变得可怕,他站起身,用手拂掉西装上的玫瑰花瓣,黝黑的双目慢慢积累残忍的冷酷,“总有一天让你哭着来求我。”
男人带着他的手下走了。
凤记冰屈起身子,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结束。
门外,女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听着病房内没多久后传来的,男孩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那时候,他不知道女人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走开。
当晚女人发病。
发病时会用拳头狠命地砸东西,砸自己也砸别人,凤记冰差点被一个热水瓶砸到。护士拼命地制止女人,他就抱住她乱动的身子,在医生赶来之前。
女人大概是真疯了,她开始语无伦次:“我怎么会生下你呢?我怎么会生下你呢!你明明就不该出生,你的出生只会让人痛苦。我真坏……是啊,我早就是个坏透的女人。我生下你只是想讨厌你,想恨你,想狠狠折磨你。可……可是我为什么最后还是会爱你呢?”
“当你出生,第一眼看到护士手中的你,我就知道我一定下不了手,我从来都没看到过那么可爱的小天使。”
以前的她从来不会说他可爱,说他是天使,说她爱他。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像个人了。记冰僵直地抱着她一动都不敢动!
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些话语比骂声还令他言语哽塞。他扯了扯嘴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女人看得惊呆了,双眼微微凸出,像极了一尾金鱼。但是很快她的脸扭曲了,狠狠地拍打他。
医生及时进来,他被护士拖走。看着医护纷拥而上。病房门被重重关上,传来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有什么模糊了他的视线。谁能来救救她?!
“记冰,你还是去休息吧!你自己的伤还没全好。”护士长担忧地说。
“不,不……”少年是半抱臂倚在墙壁上,不再动。
半个小时后,成田医生出来,对他摇了摇头。“情况不是很好……还是个有心理准备吧。”
他进去时,女人昏迷在病床,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记冰还是决定最后试一次!
他坐近她的床畔,说:“告诉我,我父亲是谁?我让他来救你。”
她安静了几秒,时间仿佛停止了,这个世界都仿佛在一瞬间凝结。
他不由地屏住了呼息。
突然她癫狂起来,四肢捶着病床发出巨大的响声,死死咬着嘴唇发出痛苦的闷哼,就是不叫出那人的名字。
“你可以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他年少得志家财万富你说过的!他一定有能力救你!还是你宁可就这样死去?”可是他不放弃执着地想从她嘴中套出那人的名字!
女人更加发疯起来。他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压住她的身子,手指伸进她的嘴里。
“妈妈,妈妈,求求你,活下去,别离开我……”他终于伏在她身上,绝望地哭喊出声。
手指被咬得血肉模糊。直到女人尝到了浓浓的血味!在一刹那有些清醒过来,看着儿子难得露出担心的样子,凤艳慢慢地松开了牙齿……“别去找他,他会杀了我们……记冰。”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凤记冰错愕地忘了呼吸!
他会杀了我们?
他凤记冰书读得再少,都知道虎毒不食子。
他会杀了我们?
他不知道什么是结束。
但女人显然知道。
他一直以为在哪怕不是现在,她总有一天会说出他的父亲是谁,就像许多电视里演的那样,在最后一刻告诉他真相,但是她没有。
在他的腿终于康复,全组医护恭喜他出院后的第二天,她毫无预兆地从高楼坠下,美得就像展翅的蝴蝶。
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打他骂他约束他的人,多好。这样想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这个世界连一个会打他骂他的亲人都没有了。
6、 初遇
热。
建筑工地上,很多民工都赤胳膊上阵大体力劳动。偶尔那些民工也会自得其乐地唱歌,嗓音高亢洪亮,但很快湮没在升降机或推土机的巨大嗓音下。
男孩的皮肤已经晒得很黑了,被工地毒蚊子咬得有点斑驳。白衬衫早已染了灰尘变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工人们也实在搞不懂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孩为什么要到工地来,他的爸爸妈妈居然也舍得?明明也长得很漂亮不是吗?虽然有点像哑巴般不爱说话。
“休息一下吧。”有管事的过来喊。
民工三三两两地到阴影处休息,喝用牛吉噜泡的茶(一种夏天泡茶防中暑的树叶),咕噜咕噜喝上几口也算美味了。
男孩来工地已经有三个月了;每天起早贪黑。女人的后事都是大叔操办的,当时他完全像天塌了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
哪怕三个月过去,眼睛一闭上,仍会浮现那血红色的一幕。就像特效镜头被血溅到染成鲜红,在现实中代替镜头的却是他的双眼,放大到极至的瞳孔满目的红色。
那时他的嗓子就像是全哑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头脑空白一片。整个身体哆嗦着,唯有手里狠狠捏着翻新后的收音机。
女人死后,他马上辞了酒吧的工作。来到了建筑工地,白天在尘土与汗水中忙得不停,晚上收工后还蹬着三轮车,替一家24小时营业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