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作者:心俞
疯子·黯
他们说我疯了。
我想,即使不是,也相去不远。
没人能在那段活在沼泽里,终日不见阳光,还得受人折辱的日子过後会正常,至少常人都不能。
我吃喝拉睡,日子过得惬意舒适,比普通正常人还要正常,所以我还没疯透。
可惜这只是我的想法,其他人不怎麽认同。
听他们说,我得了福尔摩斯後群症。
其实这福老兄还真冤,咦,他不是姓福的麽?没相干,横竖名字里有这个字。他好好的一个人,听说还是大侦探,竟要与我这杀人犯扯上关系,还不冤麽?
诶,我没说吗?
对,我是杀人犯,一个杀了自己双亲的杀人犯。
疯子·光
家人都说,我没有疯。
我想,即使没有,也相去不远。
好好的人会到精神病院求医吗?我想我是真的疯了。
记得曾经有套戏这样说──不疯魔,不成活。
那麽世上活不成的人还真多。
竟有人想疯,真奇怪。如我一样吗?不,我只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迷失了。虽然我自愿进入精神病院,但我并不想疯。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的想,想我的生存意义。
我父母虽不是家财万贯,但也算是富裕。自小想要甚麽也有甚麽,别人都说我很幸福。我不懂,幸福在何处?这便是幸福吗?
要想有一个人生意义,这确是奢侈的愿望。
我在精神病院呆了许久,每天见日落月升,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仍找不到我想要的。
第一天·黯
他们拿我没办法,这我很清楚,因为从头到尾我不曾吐出一只字。
我不想告诉任何人那段不坎的日子。
只要我不愿,没人能强迫我。
十多天不说话有多难,我还尝过一年间不发一言。到了徒然放弃挣扎时,我得重新再学说话,像婴儿般咿咿呀呀的,想起也觉难听。
我还尝过绝食一个月,即使他们强灌我吃东西,大多也被我呕出来。後来深思一层,这样太便宜他们了,我不甘,我不甘这样死去。
我重新进食,虽然开始时会受不了,呕吐吃的东西,但我还是拼命吃得比先前多,因为我要将身体养好,不然──
不能杀他们。
大说数人们解释不到不明了的事,总喜欢归纳为怪力乱神,正如他们不明白我,只好说我是疯子。
最後,一辆白车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夹道有人欢迎我,在医院大门前挤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煞是热闹。十岁之前,我也曾见过这欢乐的景况,可惜之後八年我都与外界隔绝了。
有些遗憾,那辆车的隔音措施太完善,我听不到他们挤到车前要说甚麽。
我想,世上至少还有人看清那两个恶魔的真面目,知道我没杀错人。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我不能报答他们的关爱,因为我注定要在这医院中渡过馀生,再不然便是回监狱。
我的刑期是终生监禁。
第一天·光
听说,今天有一位新进的病友。
他,是一个杀人犯。
这病友的消息宛如霹雳弹在精神病院炸开,我的病友大多没有异议,有问题的是他们的家人。
他们说,新病友危害他们的家人。
精神病院外密挤挤地塞满抗议的病友家属。
这新病友在他们口中活像邪恶的魔鬼。他将自己的双亲绑在床上,咬穿他们的咽喉,吸乾他们的血液,再将尸体肢解。
听起来满像吸血鬼的。。。。。。
罢了,我不想干涉别人的事,自顾不暇,遑论其他叫人头痛的种种。
一切一切,与我无关。
我只是一个寻求生命意义的人。
假若他能杀掉我,或许我更高兴。
至少不需苦恼了,对不对?
***
白天·黯
这里的日子很平淡,像白开水一样。
是有点无聊,但很安全。
至少不用提防有人在饭菜里下药,不用睡到半夜被人弄醒,不用。。。。。。我不想再回记忆起,还是说些别的。
住了几天,除了对那个胖护士喂饭动作粗鲁略为不满外,基本上没有怨言。不过,假若将胖护士换为年轻貌美的小护士当然更好。
精神病院有一个守卫,是个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士。他很嗜酒,我见到他的时间,他都不是清醒的。
也难为了他,本来可以整间医院通处走,我来了後,他便要守在房门前,寸步不离。谁叫这里只有一个守卫?
所以,我不怪他整天对我呼喝大骂,寻常人总受不了寂寞。
而且他只懂骂我的妈,我欢喜得很。
横竖被困惯了,这里的房间宽敞明亮,环境比之前困我的地窖好多了,那儿霉烂潮湿,蟑螂老鼠遍地开花,哪里是人住的?两者简直是天壤之别。
可是只有我一个被困著,这不是歧视吗?
像那个女的疯子,每天可以自由地躺在路中央,每逢有人走过也会说一句「你看不到我」。
好笑,若真的想人家看不到,便不要挑最多人流的走廊,躺回自己病床上,捂死也没人管。
说起捂在病床,另一个疯子更有趣。
他白天在睡觉,窝在病床上对所有人不理不睬。晚上就往外走,整夜坐在湖畔一声不响,怔怔的也不知在想甚麽。
那人很适合白色,穿起纯白的院服很是合衬,洁净无暇,无一处属於黑暗。
我想,假如妖魔是我,天使,一定是他。
莫名的,想亲近那人。
黑夜·光
这所医院环境幽雅,中央有一个大湖,閒日波平如镜,偶尔一两只白鹭泊在湖畔。风光如画,形容此景,合适不过。
我喜欢夜幕低垂时独自一人坐在湖畔,想想自己来这世界的意义。
白天太多人,有点吵闹,我不喜欢。
而且每日白昼,那个女病友会躺在路中央。
我很羡慕她。
最少她是有目的,我知道她不过想有人回应一声「我看到你」。
可能她也不是疯子,偏偏人们都把她当成疯子。
我不想对她视若无睹。
可是我不能对她说话,因为会剥夺了她的意义,使她跟我一样苦恼。
就让她继续等待别人的关心。
护士夜里都回家,守卫要看管新病友,没人管我坐了多久。
这样的日子很舒适。
***
相遇·黯
不错,我故意让他们送我进精神病院。
这里比监狱自由,可以来去自如。
今晚,我逃出病房。
这不是甚麽难事,那守卫整天醉醺醺的,夜里早睡如死猪,连我挣开束缚双手的院服,堂而皇之地走出病房也不知道。
别问我怎麽懂得开锁。
只要你被困在地窖八年,每一天恨不得冲出牢笼的欲望自然会促使你去学会一些技能──包括开锁。
我不过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并非真正要逃。逛够了,自然会回病房。
要是逃出那地窖後仍要终日被人禁锢著,那我逃来好玩吗?
看到这医院的环境,我只有一个念头,外面的人比疯子好不了多少。
疯子住的地方比正常人强多了,兴建医院的人以及送如进来的人不是疯的吗?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不知不觉间,我踱步至湖泊的小径。也不清楚自己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来到这儿。
想隔老远,我便瞧见一抹洁白的身影,是那人。
他的年龄与我相若,不过十七、八岁左右,看来白天都窝在病床上,导致脸色苍白如纸,好像能透出皮下的青色血管。
那人对我的到来毫无知觉,仍是静静的望著湖水。
看到他秀逸的侧脸,我忍不住问:「我能坐下吗?」
他望向我,眼里却清澈得没有我的存在。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头,好像点重一些会惊动整个清幽的环境。
我一屁股坐下後他亦不管我,兀自睇著湖水出神。
这里没有繁荣的灯火,天上的星星很多,清晰可见,密密麻麻地挂满整个天空。我除了八岁之前,便再没见过天空,现在看到不觉陶然。
这一幕很美丽,我找不到其他形容词,只知道这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画面,世界像是乾乾净净的,不存半点杂质。
我由衷赞叹:「这里很美丽。」
他这次连头也懒得转,不看我一眼。
「你每天都来这儿干什麽?」按捺不住,我挑眉直视他:「即使多美丽也会看厌吧。」
他侧首睨著我,嘴角挂上浅浅的微笑。
「为什麽不回答我?你是哑的吗?」
闻言,他的眉头舒开,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对一个疯子认真,看来住精神病院太久,也被感染了,有点疯疯癫癫的。
即使他多漂亮,仍是个疯子。
拿他没办法,我拉起他的手,往回走:「快到冬天,你这样很容易著凉的。」
***
相遇·光
星河灿烂,轻风拂面。
今夜,我如常在夜深人静时走到湖畔,就在将要回病房时,我感觉到有人走进。
忽然,一把沙哑的声说:「我能坐下吗?」
还没回头,我就知道他是杀人犯新病友,因为他的声音这样陌生,医院里只有这新病友没跟我照面。
双目一投,我有点讶异,不曾见过有人的容貌这样──妖豔。
他的唇绛红如血,柳眉斜挑,凤眼高吊,很难相信男子可以生得这样豔丽,更难相信这样一个丽人会狠心少刃自己双亲。
这张脸很美丽,像能慑人心魄一般,多注视一会也醉人。
我挪开目光,点点头,他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
半晌,他再开口说:「这里很美丽。」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粗糙的石子磨擦过喉间。我却知道,这是长久不曾说话的声音。
因为,我的也一样。
我不是故意不说话,而是没甚麽好说。
或许是不满我的沉默,他执意要骚扰我的清静。
「你每天都来这儿干什麽?即使多美丽也会看厌吧。」
我看到他柳眉高高剔起,语气有点不耐。
他一点也不像其他人所说的寂静,有点吵噪。果然一人说假,万人说真,人一多说甚麽也有人相信。
我望著他,不禁莞尔。
根据往例,没耐性的人往往会问:「为什麽不回答我?」
假如他真的像传闻中一样,能够被审问十多天仍不发一言,那麽他一定不会这样问。
「为什麽不回答我?你是哑的吗?」
比常人还添一句,传闻果真信不得。
我忽觉好笑,吃吃地笑了起来。
他见状,露出懊恼的样子,像很後悔跟我说话。
然後,一把拖起我的手,往宿舍走:「快到冬天,你这样很容易著凉的。」
我没挣脱,他对我没恶意,更何况不是他的到来,我也要回宿舍了。
现在回去,也一样。
酒醉三分醒·黯
只要天不下雨,没台风,没地震,我跟他都会如常出现在湖畔。
持续有两个月,他仍是不哼一声。
不过没关系,我唱惯独脚戏的了,以前只有我一人也是这样过。
「喂,今天带了好东西给你。」我摇摇从守卫那里盗来的酒瓶。
我们之间不需要称呼,横竖两个人,喂一声不就是对方吗?
他还是老样子,淡淡地扫我一眼,仍後再看湖。
气一窒,无可否认,他是我第一个无怨无仇都想捏死的人。要是这里有其他同辈,看我放不放过他,哼哼。
我承认我错了,他是个面善心恶的魔鬼!
「喂,你出一句声,我给你嚐嚐。」奋战不懈了两个月,我哪有这麽容易放弃?继续引诱他,「你别装聋作哑,上一次你笑出声,我知道你不是哑的,不是哑就不是聋,我还有一点常识的。。。。。。」
絮絮念之际,他终於有反应了,回头送了一个白眼给我。
看,明明是正常人,却在装疯卖傻,我才不上当!
「你不想喝吗?」
他耸肩,一副没所谓的样子。
我顿时气结,虽然那胖守卫的酒很容易偷,但他也不用这样对我一番好意吧!
「我不管,你今天要跟我喝光它!」将酒瓶往长椅上一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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