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益不置可否。简南把书包搁在一旁,索性撑着身子跳坐到苏益的课桌上,自来熟到令人发指。两条白瓷般的腿晃来晃去,荡得苏益一阵眼花,人也跟着晕乎了。
简南二话不说握住了苏益温热的手,诚恳的说道,“家庭矛盾嘛,只要你多和大人沟通,什么都可以解开的。”
“切,”苏益厌烦的甩开他软软的手,道,“你懂什么。”
简南看着他笑了笑,“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小时候我也和大爸小爸处不好关系的。……胡同里都管我叫没妈的孩子,我气急了要和大爸小爸闹,后来干脆就不理他们了……”
他的声音似是沉寂在了过去,苏益那时再冷傲也不过一半大的孩子,在听到简南口中吐出大爸小爸这些词时还是膈应了一下,他皱起眉,同性恋吗?
“苏益,我有两个爸爸。从我懂事被人骂起,就一直在埋怨他们。……”简南悠悠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但你看,我现在不照样活的很开心。”少年耸耸肩,握着苏益的手甚至冒出了微热的汗,“相信我,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苏益没有回答,甩开他软绵的小手,动手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塞进书包,“一起回家?”
“……好!”
两人习惯性逗留到夕阳西下才回家,渐渐的也熟络起来。简南是班级公认的捣蛋鬼(虽然没做出过真正出格的事),藐视纪律、目无师长、上课随性,遇到讨厌的课程就双眼一闭捂着耳朵会周公去也,而这种洒脱正是苏益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当时还受制于养父的苏益只能扮演好他的乖宝宝学生模范,正是这天南地北的个性差异才吸引着两人越走越近。
进入初三下学期,班级里气氛都紧张起来,面对三大考之一——中考,每个人可都是卯足了劲头认真对待,势必要挤进以升学率出名的市一中高中部。
而简南却连着三天没有来上课,苏益隐隐有些担心。他清楚的记得那天,10月19号,班主任破天荒的拿出一节语文课开了场“爱心温暖你我他”主题班会。
简南发育迟缓的娇小个头站在班主任旁边,小小的一团,不哭亦不闹,呆滞的站着,那空洞的神情好似与整个世界切断了联系。苏益的心里一惊,已经隐约明白了将要到来的是什么。
班主任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只捕捉到车祸……遇难……这些关键词就已经让他止不住的发颤。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走上讲台拥抱简南,满口生硬的安慰。
简南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走回自己的座位,安静的待到放学。
苏益第一次尝到了担惊受怕的滋味,那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会不会、会不会被击垮,从此,再也站不起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苏益跟踪了简南,他远远的跟着简南回到家,看着简南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卸下书包跪在父亲灵位前。
简家大门开着,客厅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也渐渐散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有空关心那个沉默跪着的半大孩子。苏益呆立了许久,只见一搓着厚厚的粉底的少妇从屋子里出来,正握着手机和什么人讲电话,“是啊,造孽哟……唉,这么大的孩子谁愿意收留啊……是啊是啊,你不知道?”她压低了声音,“出车祸的是两大男人,同性恋!老早就和家里闹翻了,出这么大事,两家都没派人来……”
苏益又听那人道,“他家不是领了一大笔保险金吗,以后请保姆照顾着呗。……这骨灰我也给送到了,还安慰了他两天,我算是尽职了。唉,不和说了……”
少妇挂了电话,扯着嗓子对愣楞跪着的简南道,“阿姨这就走了啊,你好好的。”
没有回应,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渐行渐远。
苏益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了,这才走进去。少年盯着父亲的灵位,腰杆挺的笔直,眼神却放空到视若无物。
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苏益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慢慢的蹲下来,道,“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
“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他握住对方冰凉的手,将简南小小的身子拉进怀里。下巴抵着简南的头顶,口型的变化伴随着胸腔的震动,一字不差的落入少年的耳内,“……相信我,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苏益说,“简南……你还有我。”
简南静静的埋在他怀里,半晌,简南抬起头,脑袋用力的撞进了他的胸口,虚弱中带着哽咽的声音不断的重复,“苏益,我难受…………我好难受………………”
☆、第八章
八、
回忆如潮一幕幕自脑海中放映,来自稚嫩少年痛苦压抑的呜咽仍在耳畔,一晃竟是数年。在简南举目无亲、形影相吊的日子里,苏益遗憾他的缺席,却也天真的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而似曾相识的场景再一次闯入他的视线,苏益明白了,他避之不提的过去对于简南,一直没有被忘怀。那些刻进灵魂的裂缝被简南用乐天支撑起坚脆的外壳,刻意掩埋在心底。而今时今日,也是他残忍的将伤口撕扯开来,暴露在空气中最黑暗的角落。
疼吗?苏益缓缓靠近,把简南瘦削的身子拥进怀里。
不似幼年时的轻颤,怀里的身体平静的过分。苏益落在他脊背的手有节奏性的抚摸着,心却沉进不见五指的黑暗深渊。
“……我不能让你依靠吗?”不自知的,问句便脱口而出。
简南猛的抬起头,脸上依稀可见泪痕。他张了张嘴,斟酌着,“不……你很好。”
“每次你支撑不住的时候都不在你身边,只事后给你擦擦鼻子这就叫好吗?!”苏益不可抑制的颤抖,除了对自身无用的愤怒,更多的是对倔强的独自承担起一切的恋人的心疼。
简南再一次陷入沉默,良久方才捧起苏益的脸,指尖在下巴上滑过,一个轻柔的吻落下来。
简南阖上眼,待苏益恢复冷静,才静静的倚着他的颈窝,悠悠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敷衍你。真的,你很好,苏益……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每天为你做饭洗衣,陪着你看电视帮你修指甲,偶尔忙的脚不沾地……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顿了几秒,“就是太高兴……竟然忘了大爸小爸的忌日。……我这个儿子当得太差劲了。……苏益,我只是怪我自己。”
“对不起……”苏益喃喃。
“傻啊你,道什么歉。”简南搀着他站起来,没料到起的太猛,头部供血不足,霎时眼花缭乱金星乱冒,人软软的一头栽进了苏益怀里。
“南南你怎么了?!”苏益不无担心的叫道。
“……没事,”缓过这阵晕眩,简南甩甩头,“大概是血压偏低,蹲久了。”他瞟了眼墙上的挂钟,立马站直了道,“你看我,这都七点了,鸡胸肉早该解冻了。”他踮脚颇为费力的拍了拍苏益的脑袋顶,“给我乖乖等着~我去做饭。”
苏益想要扶他,简南摆摆手示意不用,暗想苏益怎么这么紧张他,在外面闯祸了?!(你不觉得自己身体变差很多吗?==)
解决完晚饭,苏益竟主动承担起洗碗的重任,倒叫简南刮目相看。
简南隐隐有些困意,见苏益执意要洗碗,也不强求,只洗了澡钻被窝了。
简南习惯压着左身侧躺,手覆在小腹上,他有些纳闷,那里已经微微拱起了弧度。虽说只是些微,但人在黑暗里感官总是敏感,压着腹部的手抚摸着鼓起的地方,软中带硬鲜明触感。简南心里烦躁,稍一转身,就落入了苏益的怀抱。
苏益搂着他的腰显是没有入睡,“老婆,我发现你越来越能睡了耶……”
简南答,“是吗?难怪长胖了……”
“长胖了?”苏益问。
“是啊,都有小肚子了……”简南引着他的手探向下腹。
苏益道,“你今天吃了两碗饭吧?撑的。”
“不像是撑的……”简南说不上来,那似乎是一种腹腔内部被填满的厚实的鼓胀。他尽力解释给苏益听,“这样你明白吗?”
“唔……”夜里苏益认真思索,末了又在他肚子上摸摸按按揉揉捏捏,“好像比脂肪硬一点……”
简南表示认同。
“算了,别想了……肉肉的也好,我抱着舒服。”苏益到。
于是,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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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简南都特别忙碌,委屈苏益连吃了几餐食堂的盒饭,恹恹的脸都浮了层菜色。头顶只差没书写上三大字“我要肉!”
简南忙碌不是没有道理,期末快到了学业渐重,偏偏老家的房子又找到了卖主,他得请假回老家转让房产证。这套房子是简南的小爸简明河一家留下的,自简明河的父母,也就是简南名义上的外公外婆死后,房子的所有权就转交给了简南。
简南在C市的房子也早被变卖,现在他手头的积蓄完全可供他白吃白喝五六年。当年简南卖了C市的房子是迫不得已,车祸赔偿金被不知何处冒出的亲戚瓜分的只剩1/4,等到他考上大学家里已经没钱买粮了,更何来学费,被逼无奈之下简南只得卖房求学。(现在那个悔啊)
简南原本也不想把老房卖掉,一是那里曾经有过大爸小爸的美好回忆,二是咱好歹也当个有房一族。
苏益则想,卖了也好。他不想老婆触景生情,想起伤心往事。那穷山野岭的房子也没什么升值的价值了,他俩以后肯定会在C市定居,老房留着没用,趁着有人要尽早出手吧。等他们毕业工作,再攒钱or贷款买新房子。——以上,苏益同学的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简南给学校请了一周假,老家虽然不远,但这交房事情又多又杂,还得把父亲的遗物带回来,说不准要来回跑几趟。苏益执意要跟去,简南说他不过,又想人比自己聪明,也不至于会因落一周课而挂科,便随他去了。
床上,苏益大爷缩成一团,已入12月中旬,气温直降,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一向畏寒的他便早早的躲进被窝里,但没有人暖床还是冻的苏大爷直抖。
简南无奈的弯□探进被窝里,捉住他的一只脚套上棉袜。
苏益打颤到,“开、开电热毯好不?”
“不许!”简南一把打开他伸出被子的手,“你一月还要不要活了?!”
苏益身体底子一般,产热也慢。也是简南宠他,见他抖成那小样,不由放软态度,抱着他冰凉的脚塞进怀里捂着。“不许叫冷!”
苏益睁大眼,眨巴眨巴,脚下拱了拱,“暖和,老婆真好。”
“别踹我肚子。”简南送他一白眼。
苏益觉得脚下的触感又软又暖,不由的又拱了拱。
简南脸色一变,“说了别踢我肚子……”
苏益冤枉,“我没踢!就拱了拱。”
“还说没踢,”肚子又被顶了一脚,简南索性放开他的脚,脱了衣物钻进被子里,“算了,你抱着我就不冷了。”他自觉的贴过去,苏益像条八爪鱼紧紧的粘过来,嘴上不忘嘟哝,“你最近好凶啊~”
简南,“……”
“老婆肚子肉肉的……”
“闭嘴!睡觉!”简南暴躁,这三天两头的跑,忙的连睡觉时间都减半了,按理说应该瘦了才是。简南郁闷的摸摸肚子,拱起的弧度已经无法忽视。他只得愤愤的闭上眼。
忙完了去健身房吧……陷入沉睡前简南默默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包子就被发现了吧,这是二货X天然呆啊!呕吐、嗜睡、脾气变差、长肚子~这么明显都不知道,不过也是,正常爷们谁会往怀孕方面联想呢~=v=
☆、第九章
九、
老旧的客车颠簸在黄泥路上,简南单手支头,呼吸着车内浑浊的空气。人微微有些晕眩,车身稍一踉跄,简南勉力压下作呕的欲望,将窗子打开一道缝隙。
冷冽冬风夹杂着冰粒呼啦的涌进客车,简南靠着窗子猛吸一口气,带出胸腹间的滞气。车里不少人都裹着棉衣打盹,简南紧了紧身上的鸭绒衣,原本昏昏欲睡的脑子被这山间的料峭冬风一吹,霎时清醒起来。他转头看向身侧的苏益,苏益将连衣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