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无息地流泪。向澜天好奇,推着轮椅到他身边。他看的是向澜天全盛时期导演的电影,主演是陆涛。
屏幕里,黄昏但没有开灯的屋子很昏暗,陆涛的脸明暗不定,眼睛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他的台词快说完了,向澜天只赶上了最后一句:
“……你可以有整个世界,但是我什么都没有。”
☆、4
镜头又停了一会,很快就开始了片尾曲和演员名单。刘梦青还没回过神来,也没发现向澜天。一直到播放器自动跳进了下一个视频,刘梦青才长呼一口气,伸手去摸脸。
向澜天递了纸巾过去:“看得这么入神?”
刘梦青惊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纸巾:“我看的时候没发现哭了,见笑了。”
接下来的电影开始片头了,向澜天瞥了一眼,是一部很老的电影,比他们都老。向澜天把列表往下拉,发现全是老的悲剧电影,于是笑道:“怎么喜欢看这些老气横秋的东西?”
刘梦青整理好了情绪,把笔记本盖上,道:“悲剧才让人深刻,喜剧和大团圆只适合放松。”
“地图炮可是很不认真的。”
刘梦青笑道:“对,刚才的话太偏激了,抱歉。不过向先生的电影只有一部大团圆——”
“年纪越大,就越想看大团圆了。就像小时候喜欢成熟女人,长大了又喜欢清纯姑娘。”
“这倒是。您现在……啊,原来已经到了休息时间了。”
“你想说什么?”向澜天突然来了兴趣。
刘梦青迟疑了一会,然后坚定地摇头:“向先生该睡了。”
向澜天不再勉强,刘梦青推着轮椅把向澜天送进房里,再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自从发现热毛巾对向澜天的膝盖很有好处之后,刘梦青开始每天帮他热敷。只是两人再没有提向澜天过去的事情,一个不敢提,一个懒得提。
向澜天看了刘梦青修改后的剧本,剧本愈发的细致动人起来,第一次看时他觉得不妥的地方居然全部修正。改得最大的是结局,看起来还是悲剧,但细细一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向澜天只道:“不是说喜欢悲剧吗?”
刘梦青苦笑:“昨天跟您说那句偏激的话,就是因为把剧本结局定下来了。我不满意这个结局……”
“哦,又舍不得改?”
“恩,因为是以陆涛为原型写的,我不忍心。”
“这个结局挺好的。”向澜天说,“陆涛会喜欢,他也老了。”
刘梦青对上了向澜天的眼睛,向澜天道:“毛巾凉了。”
热敷之后,向澜天把写完的笔记本交给刘梦青。刘梦青翻了几页,很快受宠若惊地抬头看他。向澜天笑道:“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你看看,提点意见。另外,你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我该收点报酬了。”
这句话让刘梦青紧张了一把,随后听见向澜天说:“把这些帮我打到电脑里去吧。”
刘梦青松一口气,随后窝在他习惯的位置看剧本。向澜天拿了一个新本子,没写几行,刘梦青的手机就响了。他先是不耐烦,然后脸色一变,挂了电话站起来就往外走。向澜天提醒他带上外套。
走到门口的刘梦青突然转过身来,道:“向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向澜天问:“为什么?”
刘梦青这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陆涛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
听到这话,向澜天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脸上不动声色,道:“会死吗?”
“……不知道,没有说。”
刘梦青站在门口等他,不到半分钟,向澜天就摇摇头,除了声音一下子沙哑了之外再没有别的变化:“我去了也没用。”
刘梦青还不死心,道:“如果陆涛希望见到您呢。”
向澜天这时才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看向刘梦青的目光也一下子柔和起来,他几乎笃定地轻声说:“他不会的。”
刘梦青张张嘴,没再说什么,拉开门离开了。
整栋别墅都只剩下向澜天了,寂静和冷漠马上涌上来,把空气都堵得严严实实。向澜天有些饿,自己去厨房弄了点东西吃。一楼没有开灯,到处都是一团漆黑。再回到书房里的时候,他收到了刘梦青的短信:
“是陆涛说想见你。”
向澜天看了一会,只觉得累。他把手机关了机,深深地靠进椅子里,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却忘记了抽。
只有他一个人的别墅静得像一座巨型棺材。向澜天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隐隐约约的雨声。唯一让人觉得温暖的,只有火炉里噼里啪啦的沸腾声。一股寂寞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一点一点渗入他的皮肤里面,渗进剧痛的膝盖里面。
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这种孤独和宁静才是他所熟悉的东西。陆涛也好刘梦青也好,都只是过客。走得再远、经历再曲折动人,最后还是要回来,在这只大手的抚摸下慢慢闭上眼,嘴带笑,安详地沉睡下去。
刘梦青是早晨回来的,向澜天还半躺在椅子里,面容平静,闭着眼睛睡得很沉。刘梦青进书房的时候没想到向澜天在书房里睡着了,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看见了向澜天的侧脸。
刘梦青走过去,把忘记盖的钢笔盖起来,然后抱了一床薄毯,轻手轻脚地盖在向澜天身上。他很少这样近距离看向澜天的脸,他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隐藏了千万个故事。刘梦青被深深地吸引了,竟然移不开眼睛。
这是一张真正成熟的男人的脸。
r》 “你辛苦了。”向澜天闭着眼睛说,刘梦青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道:“陆涛脱险了,现在在观察期。开机日期得往后推迟一个月。我……”
向澜天慢吞吞地睁开眼,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肩膀,一脸疲态:“昨晚居然不知不觉在这里睡着了,没事就好。”
刘梦青皱起眉,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雨停了,是个好天气。
“我带了早点,在餐桌上。”刘梦青说。向澜天自己推着轮椅去洗漱、吃早餐。再回到书房发现刘梦青站在窗口抽烟,抽得很凶,屋里到处蔓延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向澜天把另一边的窗户也打开,示意刘梦青坐下。刘梦青把烟灭了,面对面坐了下来。
“想问什么就问吧。”向澜天微笑道,“只要是我知道的。”
刘梦青一动不动地盯着向澜天的眼睛,向澜天也不催他,等他提问。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刘梦青摇摇头:“我不想问。”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刘梦青的眼睛里酝酿着什么东西,这句话之后,他道:“我不敢问。”
向澜天点点头表示理解。
晚上两人又看了电影,看的就是让刘梦青流泪不止的那部。向澜天保留了完整版的,刘梦青从头到尾都看得极认真,甚至还在笔记本上记什么。
向澜天觉得有些乏味,看到一一半就开始犯困。一直到最后那一段台词,刘梦青突然转过头来,却看见向澜天一只手支着下巴,半眯着眼打瞌睡,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放松模样。刘梦青的问题堵在喉咙里。
“你想问什么?”向澜天再一次问他,声音有些含糊,有些像梦话。
刘梦青脱口而出:“最后那一句不懂。”
向澜天这才把眼睛睁开了一点,扫了一眼屏幕,想了一会,道:“你可以有整个世界,但是我什么都没有?”
“恩。”
向澜天的眼睛又闭了回去,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习惯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就会开始害怕拥有了。邹益回头回得太晚,时间已经给他们两划了一道跨不过的鸿沟。他们回不去了。”
刘梦青便再没有说话。
☆、5
因为向澜天从来没有说过住到哪天为止,开机时间又推迟了一个月。刘梦青开始整天陪着向澜天杀时间,看书、看电影、看电视剧、打字、写小玩意儿。雨停了之后再没有下过,一连几天都是晴天,向澜天的腿疾也舒缓了许多。刘梦青每天下午都推着向澜天到花园里去,向澜天坐在一边喝茶,他在一边修修剪剪。没几天,花园居然摆脱了之前的纯野生状态,变得井井有条。
却又总少了什么味道。
刘梦青像是也察觉到了,第四天上就再没有去修理花园,任凭那些植物自生自灭。没过几天,刘梦青不知从哪买了一群小动物会来,都是些无害温顺的,比如鸟、兔子、半大的鸭子。那两只鸟很漂亮,本来是用笼子装着的,刘梦青把它们放了,它们居然也不飞走,每天停在那两棵大银杏树上,做了窝。刘梦青每天准时去窗户口喂它们。
向澜天没说什么,任由他折腾。这样一来,花园里的确热闹了许多,从书房的窗户可以看见花园里的热火朝天。刘梦青每天乐此不疲,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些事情上面。
晚上的电影开始变得雷打不动,向澜天的电影收藏柜成了刘梦青念念不忘的地方。他们从向澜天和陆涛的电影开始,晚上早早地泡好芳香四溢的花茶,准备好电烤炉,然后在电影室里一呆就是三四个小时,把一部片子看上两遍三遍,才肯安心去睡。
向澜天对自己的电影向来兴趣不大,但也陪着刘梦青看。只剩下最后一部,是向澜天六年前拍的,结局是唯一的大团圆。
刘梦青显得有些紧张,他没有看过最原始的版本,一整天都惦记着。开始放之后立刻全神贯注。倒是向澜天,因为腿疾好了许多,睡眠质量大有改观,没看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还是在电影室,刘梦青不知道在看第几遍,一动也没有动。屏幕上,镜头正缓缓滑过夕阳下的大江,以及江上美丽又无情的热闹长桥。
快要结束了。
向澜天喝了一口凉掉的花茶,听见刘梦青问:“您真的爱陆涛吗?”
向澜天的睡意醒了。他看了刘梦青一眼,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向澜天的嘴唇动了动,一直到电影进入了片尾,才无奈道:“算是吧。终于肯问了?”
刘梦青不知道在想什么。向澜天沉默了一会,又说:“跳楼事件之后不久我们就在一起了,大概有十年时间一直是恋人。后来分手了之后,我拍了这部片子。陆涛是一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对待自己是这样,对待恋人更是这样。你喜欢他?”
向澜天用的是喜欢不是爱,刘梦青点头:“我从十几岁起就一直喜欢你们。”他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他。
向澜天笑了:“今晚去睡吧。”
刘
梦青不动,转过头来盯着向澜天。向澜天微笑等待着。
“您爱的是陆涛还是陆涛在那部片中所扮演的角色?”
片尾曲也结束了,房间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静。
向澜天的眉头动了一下,刘梦青倔强地抿起唇。电烤炉微弱的黄光让他的脸看起来很虚幻。向澜天不喜欢这样锋利的目光,最后还是皱起眉,语气却依然温和着:“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周一夫,后来,我终于还是变回了向澜天。”
房间里陷入了更大的沉静之中。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向澜天起身去客厅找水喝,路过刘梦青的房间,看见刘梦青坐在窗台上抽烟。难得的月光流了一地。向澜天喝完水回来,发现刘梦青站在镜子前跳舞,是上次的那一支舞。
没有了摇滚音乐,月光下的舞显得温柔了许多。向澜天看了一会,忍不住露出微笑,无声无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说到底,其实他才是刘梦青的过客。
天气只好了几天,又开始淅淅沥沥。一楼最右边的杂货屋被刘梦青整理了出来,用来收留那群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们。刘梦青开始往外面跑,别墅里越来越多的时候只有向澜天。除了那群小动物,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以前。
向棠又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向澜天安抚她说刘梦青已经搬出去了,向棠在电话那边信誓旦旦,说很快就回来。
虽然总往外面跑,刘梦青做饭倒是尽职尽责,每天到了饭点必定准时赶回来,要么带了外卖,要么自己动手做。向澜天独居久了,对外面的气味非常敏感,刘梦青身上什么味道都有,像是每天都把整个城市穿越一遍。
晚上的电影依然雷打不动,向澜天没注意吃了牛肉,膝盖开始翻天覆地地痛,痛了两天也没见消停。刘梦青又开始帮他热敷,但是效果欠佳。
牛肉是刘梦青买回来的,刘梦青内疚,这几天便留在向澜天身边,尽职尽责地照顾他。向澜天随他去,什么也没有说。
中午的时候他居然接到了陆涛的电话,向澜天正在整理一束百合,看到来电显示没有太多的犹豫。陆涛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应该还在医院。
“喂,澜天吗?我是陆涛。”
“我知道你是陆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