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修来?
这晚,褚博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是个瘸脚的癞和尚,头顶生了烂疮,眼见没多少活日了,他以为那天自己的命就该到头了,可这时有人给他递了碗水,那碗釉色白腻,描着金花银草,他顺着那只雪白的手看上去,模糊的视线中露出一抹白色身影,那位锦衣的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长身玉立,丰姿俊美,眉眼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对方的菩萨心肠让他多活了几日,临死的时候,佛跟他说,那位公子命里该是陪他那半柱香的。
褚博睿半夜惊醒过来,心里阵阵失落,他长长吐了一口沉闷的气息,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他转头,芮秋细腻柔和的视线正看着他,那眉眼竟跟他梦里那个白衣公子重叠,褚博睿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莫名的伤感。
芮秋有些凉意的手摸了摸他耳鬓汗湿的头发,褚博睿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这一晚竟然再睡不着了。
芮秋脸上的伤拖拖拉拉竟然过了一个多月才好。
十二月,夏天的气息找不到一丝一毫,马路两旁的梧桐叶子也落了,枝顶的叶子稀稀疏疏,露出夏日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枝桠,树底下穿着桔黄衣服的环卫工人举着大扫把来回清扫。褚博睿拉着芮秋的手,两人刚从超市买完菜回来,芮秋这些天情绪也不见起伏,似乎自那天开始,性子就冷清了不少。如果是以前,褚博睿下班回来芮秋总有许多话跟他说,现在褚博睿说上半天也引不出对方几句。
他以为芮秋心里还没搁下那件事,所以也不敢奢求他跟自己多说话。
芮小弈最近似乎一直很忙,从来只打电话回来问个好,也不见人影,这两天终于回来了。芮秋特地买了不少菜,忙忙乎乎地做了一桌子菜,家里的冰箱和零食柜也都满满当当,两个人不解围裙只等芮小弈回来。
褚博睿心里头也高兴,看到芮秋忙碌,他心里是感激芮小弈的,觉得他回来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生气。
芮秋的心情也的确好了很多,看到芮小弈秀气的脸,脸上的笑意就没减过,给他接书包给他拿拖鞋,心情很是愉悦。
芮小弈进屋没两分钟就掏手机给同学打电话,有一句没一句竟聊了二十来分钟,最后芮小弈挂了电话,眼睛还带着笑。
“有女朋友了?”芮秋给热了牛奶。
芮小弈只是笑,眼角弯弯的,“不是。”
褚博睿走出来,解了芮秋身上的围裙,把芮秋推给芮小弈,“你们多聊聊,厨房我来忙。”
芮秋笑了下,起身倒了杯热水端手里,转头看儿子,“冷不冷?”
“不冷。”芮小弈露出白牙。
芮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瘦了。”
“哪有,冯辰飞说我胖得都圆了。”提到冯辰飞,芮小弈嘴角又往上翘了点。
芮秋有些日子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也有些想冯辰飞,“怎么不带他回家玩?”
“他忙着海选的事儿,哪里有空啊,每天连饭都来不及吃就练歌练舞。”见芮秋不是很明白,芮小弈侧身对着他,“上海不是举行了一场选秀活动么,据说表现突出的话,直接可以和桀骜公司签约成为他们旗下的签约歌手。”
“是么。”芮秋一双眼睛含着温和的笑意,替冯辰飞高兴。
饭后,芮秋去厨房洗了碗,褚博睿在一边帮忙,芮小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芮秋擦了手出来,瞧见芮小弈蹲在电视柜前正一张张翻着碟片,对方听见声音,回头,“爸,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碟?”
芮秋当时的脸色就变了,视线紧紧地停在褚博睿身上。褚博睿反应快,过来把芮小弈打发进房里上网了。
芮小弈不太情愿,最后因为接到冯辰飞的短信,便乐颠颠地钻进房间不出来了。
芮秋一直记得,褚博睿说要让芮小弈看看那张碟,这件事他无法忘掉,这几乎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褚博睿想说什么,芮秋已经转身进了房间。
褚博睿以为芮小弈回来,芮秋总该能多说些话,可无论饭桌上饭桌下,芮秋依旧固定不变的那几句,一天也不多说,说话也总是慢声慢语。
芮小弈也渐渐发觉不对,趁他爸出门缴宽带费,他把褚博睿拉到一边问了这事。褚博睿只是叹气,说不出什么来。
晚上,褚博睿终于没忍住,伸手把芮秋手里的杂志拿开,“芮秋,我问你个事儿。”
芮秋转过头,视线安静地停在他脸上。
“你是不是……还恨我?”
芮秋垂下眼摇了摇头,“没什么恨不恨,我先动的手。”
“芮秋……”褚博睿握住他的手,“我可以赌天发誓,如果以后再对你动手,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
芮秋还是摇头,“没怪你,我睡了。”他翻身躺下。
褚博睿简直要急死了,思来想去,觉得这事不早解决不行,拖久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来,“芮秋,你如果不恨我,能不能多跟我说说话?你这样,唉,我心里不踏实。”
芮秋的背影半分没动,也没有回答。
“唉……”褚博睿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了床,“你讨厌的话,我去客厅睡。”
他感觉到芮秋的身体动了一下,他等了一会,没等来对方挽留的话,他终于还是去了客厅。
连着几天,褚博睿都是在客厅睡,他以为芮秋就算说不出让他回房睡的话,多少也会透露出一些那点意思。可是对方还是半句话不跟他多说。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行为非但没有让两人有所亲近,反而拉开了他和芮秋的距离,芮秋现在视线都很少停在他身上,即便落在他身上也很快就移开了。
褚博睿心都熬干了,想了几天,终于对芮秋开口:“我那房子空了很长时间,也该重新装修一下了,我……回去住几天。”
芮秋果然动摇了,一双眼睛看着他,眼神闪闪烁烁最后被薄薄的眼皮掩盖了。
“有事……给我电话吧。”
55、第 55 章 。。。
“报名表已经交了?”
“嗯。”冯辰飞低头调整音色。
杨杰一屁股把他拱到边上,自己在他刚坐的地儿大咧咧地坐下,“哎,别说兄弟我不帮你啊,我跟赵寅说了,让他给你找个后台。”
“谁?”冯辰飞显然并不感兴趣。
杨杰却十分热情,“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兄弟我帮你牵线你还不放心?”
“抱歉,真放心不了。”
“啧,你这人。”杨杰拿音乐杂志打了他一下,然后歪靠在沙发背上随手翻着,大腿翘二腿地晃荡,“可说好了啊,出了名别忘拉兄弟一把。”
他斜着眼翘嘴看着他,抬腿踢踢他,“哎,真不信我能把你捧上去?”
冯辰飞敷衍地看了他一眼。杨杰坐起来搂住他脖子,“我们家赵寅在大公司,认识的都是体面人,不会跌了你的价。不过你也知道,能不能谈成,这就得看对方识不识货了,我听赵寅说,他赞助过不少电影,没一个不是大手笔,跟这个导演啊那个制片主任啊、经济公司老董啊都熟着呢。还有啊,这次全国选秀活动的承办方就有他的企业,指不定你这只精壮的小马驹儿一步登天成金麒麟了。”
杨杰拿肩膀撞撞他,笑得淫*荡,“好好搞定他啊。”
冯辰飞沉默一下,点点头。
这下轮到杨杰愣眼了,“喂,你来真的啊?”
冯辰飞视线斜斜地扫过来,没说话。
杨杰摸着后颈,早不见先前的热气和臭屁了,“说实在的,世上可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对方真提了什么要求……”
“我会看着办。”
趁着上厕所的空儿,杨杰掏手机给赵寅打了个电话,“寅子,那人可不可靠?我吧,老担心飞子会吃亏。”
他靠在厕所的墙壁上,听赵寅跟他讲电话,“你确定对方不会趁机对飞子提那种要求?……唉,我说你找谁不好,非找个……我知道找人撑台是得吃点亏,可是咱也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反正这事你得掌握分寸,眼光高点儿……行行行,我知道了,哎,咱晚上吃什么呀?”
杨杰跟赵寅聊了半天的电话,最后挂了的时候情绪也没见多好,唉声叹气了一会。
他知道飞子是能出人头地的,但这社会哪里是光有能力就成的?
要走这条路,总要牺牲点什么。
芮小弈来找冯辰飞,他先前给冯辰飞打了个电话说好了一起吃饭,可来练习室却没瞧见冯辰飞,倒是杨杰吊儿郎当地翘着两条腿躺冯辰飞的椅子上睡大觉。自先前那件事之后,芮小弈就对杨杰心存敌意,尽管知道杨杰有主,依旧对他龇毛瞪眼。
一把掀开杨杰脸上的乐谱,“你怎么在这儿,冯辰飞呢?”
杨杰眯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抻胳膊四仰八叉地伸了个大懒腰,他擦擦嘴角的口水渍,瞧着面前的芮小弈,“你问我我问谁啊?”
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互相瞪着眼竖毛。
半天芮小弈才撇嘴丢出一句,“你以后少往他这儿来,别以为你们以前那些破事儿我不知道。”
杨杰笑嘻嘻地歪头看他,“你知道我们什么破事儿啊?”
芮小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褚博睿回到久违的家里,家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陌生,没有芮秋的味道没有芮秋的气息,让他无所适从。
从下午到晚上,褚博睿坐在沙发上,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想,连抽跟烟得兴致都没有,他不知道他和芮秋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踱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窗外萧瑟的秋景让他平添几分愁绪,也许是他爱得不够细吧。
芮秋是个心思细如针的男人,什么都好,只是有一点,凡事总喜欢藏在心里,就算是受了伤害也总是迅速把伤口用冷清的表象掩盖。伤口不见天日,谁也不知道那伤口是否会发炎化脓,又该多少时间才能愈合。掩得越深,越会隐隐作痛。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他不是没有责任的,如果他是个合格的爱人,芮秋又怎么会对他紧闭心扉?
芮秋的心病从他第一次逃开他就开始了,历经十几年根深蒂固。褚博睿解了领带,走到酒柜拿了瓶酒出来,倒了一杯,当初或许他不该那样绝情的一走了之。想到这,褚博睿忽然皱了眉毛,既然知道不能再没个解释就抛下他,那他今天又是干了什么?
褚博睿狠狠地一拍额头,“唉!”赶紧给芮秋拨了电话。
芮秋刚挂断公司来的电话,神思一恍幽,手机又响了,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手指在接听键上按下,“……喂?”
褚博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芮秋,你现在在哪儿?”
“家里。”
“呵呵,好。”褚博睿握着手机的手松了些,一个好字之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把对方约出来一起吃晚饭,可一想自己才从对方那里出来,嘴里的话就说不出来,“呃……芮秋,我那件黑色的大衣是不是在干洗店?”
“嗯,我今天去取。”
“没事,我待会自己过去拿,晚上……”他想想还是得见一面,“顺便吃个饭吧。”
手机那边沉默了几秒,“我晚上有事。”
“是么,是去见朋友还是……”
“不是,出差,晚上的飞机。”
褚博睿哦了一声,“这么急,几点?我送你。”
芮秋没有回答他,半天,略显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头缓缓传来,“博睿,你能等我么?”
“呵呵,当然,我会给你电话,这次出差去哪儿?如果是深圳那片我都有朋友在,我给他们去个电话,也好……”
“博睿……”手机那头无声地沉默了,空气中带着一丝颤栗。
“芮秋?”褚博睿似乎听到对方轻颤的呼吸,“芮……”
“我爱你。”
褚博睿的心脏猛地停滞,为那股难以言喻的剧烈震撼,良久,伸手撸了把脸,紧抿的嘴唇难以自制的抖动,“好,好。”
城市渐渐笼上一层薄暮,路灯泛黄的光线在纵横交错的城市公路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整座城市脱去白日喧嚣外衣,瞬间给人一种被橘色雾霭吞噬的错觉,夜幕的颜色,萧瑟中透着疏零,一如冷秋的颜色。
芮秋最后看了眼两人共同生活了半年的城市,手里沉重地提起灰色的行李箱,清瘦的身影在闪烁的灯光下一点点模糊了轮廓。
夜晚的天空清亮如一片银漆的镜子,一道朦胧的飞机线无声无息地划过天际,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夜,静,风,凉。
褚博睿坐在沙发上,膝盖撑着胳膊肘,心里的滋味他自己都说不清,欣喜又激动,感慨又伤怀,简直让他坐立难定。
活了半辈子,褚博睿不是第一次听人说爱,以前和他一起的那些人总爱跟他每天情啊爱的,他没那份闲心跟他们你侬我侬,他们随口说出来的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