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画不禁觉得别扭。甚至有些开始相信,那个会爱上雕像的塞浦路斯国王确凿真有其人。
面具上的脸孔与自己太过相似,随着康泊那爱抚般的手势,他仿佛能感觉到那惨白修长如尸体的手指就似这么直接摸在了自己的脸上——眉弓、眼眶、鼻梁、唇角……被其触到的地方,正以火种燎原的姿态迅速升温。
“这地方……”呼吸开始不畅,褚画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挺热?”
“也许是因为你喝了酒。”男主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向自己的客人抬起了眼睛,微微笑说,“野山莓汁的混合缓解了酒精的作用,它气泡丰盈,口感不可思议,但后劲却很足。”
果然是酒精的问题。
“你也认为你的管家是杀人凶手?”褚画决定趁自己还清醒前,单刀直入,“可他根本是个胆小鬼,一个变态杀人者如何会在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吓尿了裤子。”
“胆小的人才更易为爱情发狂。他迷恋我的妻子。”康泊以个惬意的姿势往皮椅子上仰靠下去,摊了摊手说,“出于嫉妒与报复,他杀死我的情妇,这很可以理解。”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迷恋你的妻子?”
“他盗窃她的内衣,在她的卧室悄悄放置针孔摄像机……一个丈夫当然会知道有人正觊觎他的妻子,这是所有自然界雄性生物的本能。”
“那他为什么不弃尸荒郊,你这庄园附近有的是荒无人烟的小树林。”年轻警探警惕地站在离男主人有些距离的地方。他故作轻松地两手插袋,往素里那花哨又勾人的模样却收敛得一干二净。聚精会神的目光活似引火棍,正蛰侯着对方的一言失误引燃爆破的火药,“同样陈尸酒窖的十二个女孩受到的待遇却不尽相同,她们当中有些人遭到了非常残忍的性侵犯,而有些则没有。有几具尸体的头发与皮肤残存泥土的痕迹,说明她们曾经遭到过掩埋,却又被人挖了出来。一个杀人者何必多此一举?”
“征服女人,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暴力脚本,收藏比掩埋更能满足那偏狭的虚荣心。”康泊顿了顿,疑惑地眯了眯眼睛,“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像正待成熟的番茄。”
“我好得很……只是有些热……”白皙脸孔开始变得潮红,尽管褚画热得口干舌燥浑身都不自在,但还是故作轻松地勾了勾嘴角。眼睛牢牢盯视着对方不放,极擅观察的年轻警探试图在对方脸上寻找出“主仆二人沆瀣一气”的蛛丝马迹,他说,“或许雷丁根本只是一个拾荒者……他像追随蚜虫的蚂蚁那样,替某个人收拾残局,驱除危险。”
“有可能。”可这个苍白美丽的男人没有流露出丝毫神态的变化,缓缓含吐雪茄的样子依然优雅笃然,“他还在逃,等你抓住他的时候,可以问一问。”
“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一个仆人?”
“我厌恶被人打扰,我喜欢绝对的私密空间。偶尔附近的农人会来找些报酬不错的闲活干,但大多数时候这里只有艾琳一人。”
“她是哑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来解开了衬衣上部的几颗扣子,可里面还有背心衬底,压根没用。
“声带受损后就说不了话了。”
“她能写字吗?”褚画将手自背心下方伸入,将它撩起至露出结实性感的小腹还是热。
“不太多——你真的没有问题?”
“不要岔开话题——报告上显示是你的女仆发现了酒窖不对劲而报了警,我在你不在场的时候向她询问几个问题,你应该不会介意?”
“悉听尊便。”康泊颇为大度地笑了,又补充说,“但不能是今天,你仍然令她感到危险——曾有一次她咬下了一个来向我借钱却口出不逊的农人的耳朵。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褚画不爽地想起,自己居然被个娘们拿枪抵住了脊梁骨!
更热了。
康泊完全看出了对方的不对劲,将手中的雪茄放上烟灰缸,拄着手杖站起了身。慢慢走向了他。
“这案子一时半会儿难以水落石出……我想我该走了……”年轻警探见对方走至了身前,想换一副稍显严肃端正的站姿来显示自己抵触这样的接近,结果还是被对方一把抱进怀里。
这个男人身上有酒精、烟草与香水交织的气息,弓形的唇缘与妖娆抿出向上弧度的唇角近在咫尺。仅是与这双梦幻般的淡色眼睛彼此相视,褚画就感到自己那些为了克制酒精作用的努力都付诸了流水。甜型气泡酒的后劲儿愈来愈烈,他的脏腑开始发烧,手心却莫名冰凉。
他正坐于炉火之中,还有人正不断为炉子鼓风。
褚画预感到自己就快失控了,他会开始脱衣服,脱成回归人类最原始状态的一丝不挂;他会扭动屁股或者大张双腿;他会渴望被狠狠地操一把。
年轻警探马上想起了自己的恋人。当只有韩骁与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对方有时反倒会怂恿自己喝一些酒。因为这样自己就会配合地以各种各样的体位任他摆弄——只要他想,只要他硬的起来,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他一夜。
“你像正被炉火煅烧,可体表温度却在疾速下降。你想逃跑,你在害怕。”那又长又柔软的睫毛织于眼帘前,眼神专注得慑人,全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仍旧带着笑,“为什么?”
“没准儿是因为我和辛德瑞拉有那么点相似,十二点钟声即将敲响,我的衣服就会消失得一件不剩,”褚画急于逃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没准儿我就快露出屁股了!”
年轻警探的逃跑没有成功,反倒被对方扶着后腰,揽于怀中。
“我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盘问并且一一据实以答。”两个人气息交融,嘴唇几若相贴。他笑了笑说,“可我刚才发现,自己居然对他一无所知。”
“你他妈想知道什么!”四肢绵软无力,完全使不上劲儿。褚画只能瞪起眼睛,恶狠狠地说,“你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往何处?还是想知道他以多么优异的成绩毕业于警校?抓住过几个自以为是的变态杀手?”
“不,”康泊伸手轻托起对方的下颌,手指拂过天鹅绒般温存游弋于他的脸颊,“我想知道他那不为人知的戒律与隐疾,我想知道他的眼里为什么会有阴影。”
“狗屁!”褚画不配合地别过了脸,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没有阴影。”
“每个人都有阴影。”康泊摇了摇头,俯脸靠向对方的脸,微笑着说,“也许来自嗜酒的母亲,也许来自暴力的父亲,也许来自一场漫漫无期的梦魇,也许来自幼年期无从逃脱的虐待。”
“这就是你的猎艳之道?”尽管浑身瘫软无力地被对方抱在怀里,他仍不忘将嘴欠的本领发扬光大,“身体的残疾让你自卑不已,只有靠挖掘对方伤疤的方式来让别人俯首称臣?你是否对你的妻子和那十二个女人如法炮制,然后又伺机一个一个杀了她们?”
“无论何时看见令我心动的男人或者女人,我都想获得他的垂青,与他同床而眠,肌肤相亲。但我分得很清楚,这些人只是我血肉之躯的追逐。”
“你想说你的灵魂要得与众不同?”神思不清的褚画在心里骂着“狗屁”,强作不以为然地问,“……你找到你真正想要的了?”
“他仿效着成为他人的英雄,敏捷勇敢的躯体之内,却守着一个一碰即碎的可怕秘密。”男人的目光迷人、真挚又包含深情,语声缓慢而又极致的温柔,“他竭力挣扎与遗忘,强迫自我涤除这个秘密带来的伤害,甚至惧怕它会摧毁他已有的全部生活……但这些恐惧与担忧都只是春天面前冬的浮夸。我一直等待着他来找我。”
“那么……”对视着那双近在眼前的淡色眼睛,感觉那耸直的鼻梁与自己的擦在了一块儿。胸膛澎湃起伏,血液在脉管里狂热起舞,年轻警探停顿了不少时间才问,“……他来找你了吗?”
康泊没有马上给予回答,仅是将怀中的男人更紧密不分地揽向自己,以致胸膛相贴,呼吸相闻。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他的双眼。时间令人窒息地停住了。
“我想是的。”最后他淡淡笑说,“他在这里。”
那么一瞬间。
那么一瞬间褚画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还来不及甄别这个念头的真实与否,他的唇就被堵了上。
远处钟楼上的八音大钟突然为人鸣响,十二点了。
18、北回归线以北(7)
不知何时已把手杖放下了,康泊捧着褚画的脸,用舌抵开他牙齿的关隘,深入他的口腔。起初还只是一点点轻柔滑舔过对方的齿龈与腭,一旦接触到他的舌头便开始热烈地攫夺起来。
他以灵巧的舌向对方请舞。
这个男人的舌头比常人来得柔软而冰冷,简直像在与蛇亲吻。可为这纵情深吻燃起的情爱焰苗却愈灼愈烈,一股子嗜欲的热流凝固于他的体内久久不散。年轻警探很快就放弃了抵抗,他伸出两臂紧紧勾住对方的脖子,转而变得狂热又主动。仿佛在比谁更技高一等一般,他们两口紧紧相覆,以俩俩贴合的舌沟作为旋转轴心,不住地你进我退地推送,绕着彼此的舌体来回吮吻搅动。
他的味蕾似也受到了康泊的挑动,满嘴如蜜的甘液,来不及吞咽。
这一时浅时深的吻带来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如同一瞬间湖蚀浅滩的浮光掠影,一瞬间惊涛拍岸的汹涌澎湃。
除了韩骁以外,褚画吻过的男人屈指可数。其中一个不知是幸运儿还是倒霉蛋的家伙是警局里的胖子史培东。当时一伙子大老爷们在玩“国王游戏”,他们被“国王”强制了“接吻”。那胖家伙不断地义正言辞摆手扭捏,褚画倒是一脸乐意地扑上去就亲。四唇相贴不止,还伸出了舌头。
这个单方面不依不饶的长吻罢后,两位警探的反应截然不同。史培东一连灌下两口酒骂骂咧咧着对方“变态”,褚画却以个猥亵的姿势拍了拍自己屁股,大笑不止。
一进家门他就被醋意大发的恋人摁倒在床,狠狠做了两个小时。
如果不是远处的钟声突然响起,他们没准儿可以一直这么缠绵地吻下去。
钟声将沉醉于对方亲吻的年轻警探彻底唤醒。一把推开身前的男人,他吁吁气喘着远远跳开几步,确认不会再被对方搂进怀里后大声嚷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解释刚才你对我的……袭击?”
“袭击?”修长冰冷的手指滑过唇角,轻轻拭去沾于其上的唾液,康泊一脸戏谑笑意地问,“你哪儿受伤了吗?”
“你他妈装什么!”见对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褚画抬起手背,在嘴上重重摩擦了两下,“你刚才吻了我!”
“可你刚才的反应分明不像是心怀抵触,相反倒甘之如饴得很。”康泊重又将手杖拄于手中,微笑说,“这个吻就当是我献给你的情书。”
“狗屁!”这小子开始发脾气了。像个守身多年却一朝遭到侵犯的纯洁娘们似的,怒火填膺,气急败坏。对于这个猝然而来的亲吻,年轻警探毫无疑问地感到懊恼不已——但更多的不是气恼对方,而是懊丧自己。“我不过打碎了你的一个面具,你居然就趁人之危!”
“一物换一物,”康泊以一个理所应当地表情回答说,“很公平。”
“不……”褚画板着张怒意彰显的脸,忽而眼眸一转扫向了旁处——接着,他将手放在了一只装饰架上的巨大陶罐上。溟濛不清的豆黄色灯光下,好看的黑眼睛蓦然发出勾魂摄魄的光芒,像海底的石芝那样翠碧可人,熠熠生辉;也像猫。将怒容换作一副勾人的笑眼,他说,“我的亲吻价值连城,你那只破面具抵不了,至少这样才行——”
随随便便地用手一推,那只陶罐就砸在了地上,碎了。
像恶作剧得逞的少年那样笑遂颜开。年纪不小的警探先生咧出了唇角边可爱极了的梨涡,摊了摊手,以个庆贺般的快乐声音道,“Bravo。”
这个刻意激怒对方的行为似乎奏效了,屋子的主人朝那地原色的陶瓷碎片微微倾下了脸,投去的目光像一束黎明前残存的月光。
不少时间后他才抬起了眼眸,问向这个当着自己面撒野了的客人说,“这样就够了?”
“我想……”褚画耸了耸肩膀,颇显孩子气地努了努嘴,“还行。”
“不,不够,”一脸沉默地拄着拐杖缓缓行出几步,康泊从一种十分严肃的神情中超脱出来,突然望着对方笑了,“你值更多。”
他以击打高尔夫球那样的姿势握着手杖,跛着脚步移动,将一排又一排摆有陶艺品与古董的架子打翻在地。小型的茶具,中型的花瓶,乃至大型的人像,连同有些架子上饰有的水晶玻璃全都摔在了地上,发出此起彼伏、四分五裂的震耳声响。
简直像首疯狂的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