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相当机灵地什么都不问,默默替两人准备好了食物。
吃了饭,郑辛和章渊想起小张说过距古镇六公里左右的地方有座古庙,一时兴起就打算去看看。
拿着地图出发,驱车二十余分钟,看见一处规模不小的建筑,名为中都寺,正是目的地所在。
时值中午,寺门处颇为清静,偶有善男信女前来许愿上香,言行举止,甚是虔诚。郑辛将车停在寺庙外,与章渊一同迈着悠闲的步子踱了进去。
中都寺内是三进院落的四合院式布局,同古镇一样被青砖厚墙围着,十足的明清风格。但根据小张的说法,实际上中都寺的存在比古镇要久远许多,始建于唐代,今天看到的,已是历代修葺后的模样了。
眼前的中都寺,已掩一千年风雨与岁月洗礼的痕迹,唯有残存的彩绘及雕刻,让人依稀可怀想当年身为一方胜境,香火隆盛的模样。
不过对郑辛与章渊这样的过客来说,中都寺现在的模样却正好,古朴苍凉,肃穆而庄严,没有沾染丝毫世俗气息,绝非那些被开发出的、浮躁华丽的旅游之地可比。
他们走过入口处的木坊,一路踩着地砖缝隙中丛生的杂草,深入前院。细细看过天王殿、大雄宝殿之后,来到后院供奉送子娘娘的佛母殿。
章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片刻,然后凑到郑辛耳边,悄声笑道:“你要不要上柱香,拜一拜。”
郑辛一愣,半天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了送子娘娘一眼,耳根不由开始微微泛红,目光漂移起来。
这样子惹得罪魁祸首又一阵闷笑,上前揽住他的腰身。
虽然院内没有其他人,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塑像的视线,依然叫郑辛觉得不自在。挣扎了几次甩不开腰间的手,他终于有点恼怒,又碍于佛门之地不好放肆,只咬牙切齿横了没脸没皮的某人一眼,转身匆匆往外走。
郑辛快步在前面走,身后跟着大笑的章渊。转入偏院时候,他脚步忽然一滞,停了下来,表情古怪地看着院内。
“不跑了?”章渊跟上来,笑着问,然后立刻发觉异样,顺着郑辛的目光看过去。
院中央生长着一棵粗壮的槐树,树下摆这一青石桌,石桌上摆着粗陶的茶壶茶杯,桌旁的石凳坐着一面目清秀的年轻人,身穿古怪的蓝色粗布对襟长衫,竟然是个小道士。
晚春时节,槐树已经将将显出葱葱绿意,那道士微闭着双眼,气定神闲,颇有几分世外之人的气度。
郑辛没料到院中有人,又因为寺庙里面坐着个道士的情景实在诡异,不由多看了两眼,甚至忘了挪动脚步。
那年轻的道士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忽然睁开眼睛看过来,郑辛立刻感觉仿佛一把冰剑穿身而过,不由自主绷紧了肌肉,警惕地看向前方之人。
忽地,那目光又变得温和,在郑辛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章渊,开口道:“既然相遇,便是有缘。两位不妨坐下来喝杯茶吧。”
这声音清亮而柔和,没有丝毫恶意,入耳舒服之极,郑辛不知不觉放松了身体,与章渊对视一眼,向道士走去。
落了座,郑辛才发现石桌上正好有三个茶杯,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道士倒了茶推向二人,章渊不动,郑辛伸手端起来,浅啜一口,香气馥郁,沁心沁脾,正合了他的喜好,便不由赞了一句。
那道士微微一笑,对着郑辛开口道:“观先生眉目,似有死里逃生之相,本应后福庇荫,为何仍身在重围?”
此言既出,郑辛不由心中一惊,神色微变,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那道士,同时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者端着茶杯,气定神闲地望着郑辛微笑,一副“你心中有数”的高深表情,倒是郑辛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章渊一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总觉得无非是一些人弄出来骗人钱财的把戏,无聊至极。
在他眼里,面前这人穿个道士袍坐在寺院里,演技实在称不上专业,职业道德也有待考证,对他说的话自然不以为意。不过见郑辛很认真的样子,也不开口,耐着性子坐在一旁。
郑辛忍不住正要开口再问,那道士却放下茶杯道:“既然先生愿意听,我便说几句。”
“不用八字?”郑辛问。
“我只是稍微说几句罢了,”道士摇摇头:“生辰八字乃命眼,不可轻易示人。”
说完这句话,他又仔细打量了郑辛几眼,闭目陷入沉思,片刻后说:“先生本相贵中带煞,中道遭难,险中求生,倒解了凶煞……”
话说到一半,郑辛忽然冷笑着打断:“照你所说,我还应该感谢‘中道遭难’不成?”
章渊听出郑辛语气不对,又见他表情冷峻,眉头紧蹙,知道是真动了气,便不悦地看了道士一眼,拉郑辛站起来:“这种胡言乱语,随便听听算,怎么还当真?走吧。”
郑辛很快恢复了冷静,点点头往外走。
那道士仍旧坐着,面带微笑,整个人透出一股沉静之气,仿佛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他的目光追随着郑辛,口中继续:“此后你本应一路坦荡,可你所求甚固,心思又太重,竟影响了命格,以致两道相冲,日后必惊涛骇浪,沉浮未知……”说道此处,他提高了声音:“凡事不可太过勉强,顺心为上。言尽于此!”
即将走出那偏院的时候,郑辛忍不住回头,见道士仍然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微笑着。他暗自咬了咬牙,不再理会,同章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了这个插曲,郑辛没了继续游览这地方的兴致,便直接上车。
回到镇上后郑辛已经全然恢复了心情,看不出一点痕迹。他见时候尚早,便提议在镇上随意走走,打发时光。
身在此处,既没有人认识他们,又没有俗世缠身,仿佛真的身处世外桃源一般。他们肩并着肩,挨得紧紧的,十指紧扣,仿若寻常情侣一样走过青石铺就的街道,不时停留驻足,对某样稀罕的物件品头论足一番,也别有趣味。
古镇的街道,虽不怎么宽,但两侧市肆井然,有人家开了铺子卖些生活必须的物品。
两人见一户人家门前,有个小姑娘正在用竹片和柳条编制,便停下来看。小姑娘动作麻利,一会儿就编好一个小篮子,而在她身旁,还摆着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成品,手工精巧,造型也很有传统特色。
郑辛瞧着有趣,就与她交谈。
听说两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游玩的,小姑娘便邀请他们进屋坐,临走时还送了他们一个手编小蝈蝈笼。
在小姑娘的指点下,郑辛与章渊从下东门攀上城墙。
站在高处整个古镇尽收眼底,在傍晚的余光中,古镇呈现一种奇异的青灰色,栉比起伏,错落有致。
周围静谧地使人感到肃穆,两人紧紧扣着手,夕阳的光将他们并立的背影投射在青色的砖墙上,仿佛留下了亘古不变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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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整个镇上没有一丝人工的光,显得天上的月亮分外明亮,唾手可得一般。
师家老宅的客房内,章渊呼吸绵长而均匀,显然早已经陷入沉睡;而他的身旁,郑辛却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木雕,微蹙着眉头。
尽管不想承认,但白天那古怪道士的一番话,还是影响了他。
“惊涛骇浪,沉浮未知……”郑辛躺在床上,默念着这两句话,总觉得不是什么好的意思。胡言乱语……?可那道士说的前半段,真是令人心惊……
翻来覆去无法释然,最后,郑辛还是决定再去问个清楚。
第二日一早,他趁章渊还未醒,独自一人赶到中都寺。但除了早起的香客们,并没看到道士的踪影。
郑辛找到管理寺院的和尚,向他询问道士的事。谁知那和尚竟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直颂佛号,声称中都寺乃佛门之地,绝对没有出入过任何道士。
最终,这件事还是成了一段不解之谜。
很久以后,当郑辛回想起那个道士和他一番言论,真是不胜唏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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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虽然远离A市,但普天的惊涛骇浪却没能逃过他们的耳目。
方案泄密的事被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知情人士”曝光给媒体,但由于原始方案在郑辛和章渊处,环宇拿不出证据,只能和“涉嫌窃密者”大打口水仗,弄得环宇形象受损,股票也下跌了不少。
同时,几家公司忽然毫无预兆地联合起来,对环宇围追堵截,大有不留活路之势,一时间,环宇竟然陷入困境。
这一切,都不过是短短一个月间的事,环环紧扣,根本像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棋局。
挂上电话,章渊回身对郑辛笑道:“看来,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23、钢琴曲。。。
虽然打算回A市去,但章渊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将时间安排在三日后。郑辛不解,章渊却道天机不可泄露。
住在古镇的日子清闲又逍遥,一时间郑辛也舍不得离去,乐得多呆几天,见章渊神神秘秘的,也没有追根究底。
到了离开前一晚,两人在庭院里吃晚餐,饭菜都是请镇上的厨师来家里做好的,颇为丰盛,小张也在座。经过近一月的相处,他们对这个聪明又勤快的小伙子颇有好感,临别之前,这算是对他表达谢意。
席间,小张时不时看向郑辛,脸上总冒出藏不住的笑意,被章渊横一眼就缩回去。
几次之后,郑辛终于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开玩笑道:“怎么,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现在坦白,免死罪。”
“章总下了命令,我可不敢乱说,”小张笑着回答,“不过您也别急,等下就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郑辛越发好奇,却不肯显在面上,只作出不感兴趣的模样,叫对他这毛病了如指掌的章渊暗自发笑。
到了晚上八点多,小张收拾完残局,一面说着“再呆下去要损人品”,一面笑着回了前院,中院就只剩下章渊和郑辛二人。
眼看郑辛一直盯着自己,章渊心知肚明,拉着他的手说:“跟我来。”
两人来到师家老宅的后院。
后院是主人起居之地,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用过,但在此借住期间,郑辛也很少涉足此处。
见章渊的目的地是这里,郑辛有些迟疑。
“没关系。”章渊说着站到他身后,用手掩住郑辛的视线,示意他往前走。
凭借感觉,郑辛知道自己进了正房,又随着章渊的引导更深入一些,后者才松开了捂在他眼睛上的手。
重见光明,郑辛花了几秒适应,然后就看见章渊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架古董钢琴前。
“这是……?”他惊讶地看着这架华美非凡的钢琴,通体的光泽和纹路来自珍贵的玫瑰木,琴腿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象牙制成的琴键更彰显其优雅气质。
这架钢琴与房间的古典装饰形成强烈的对比,却又意外和谐。
青白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章渊身上,带出柔和的光晕,让一切显得像梦境一般不真实。
他侧着脸,带着微笑看向郑辛,后者不由停下来,安静地靠着门框,凝视着章渊,却不说话,似乎怕一不小心发出声音,会惊扰了这份梦境。
章渊轻轻吸一口气,清脆的琴音流淌而出,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敲击在郑辛的心坎上。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忘了呼吸。大脑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能去想,那些纠结的、纷乱的念头在旋律响起的一刻都会飞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刻,仿佛是永恒,章渊按下了最后一个键。音符渐渐消逝在空气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郑辛看见章渊对他笑了,然后他说了四个字:“生日快乐。”
生日……?
……是了,今天是他身份证上的生日。
这个念头一在脑中出现,什么梦境什么琴曲都纷纷退去,所有一切现实重新回到脑中,双脚又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唯有心口,觉得一揪一揪地疼痛。
郑辛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左边的胸口,轻轻叹息一声。
章渊已经站起身走向他:“前几天发现师家还收藏着一架钢琴,就想给你一个惊喜。怎样,喜欢吗?”
一边说着,他伸手覆住郑辛的右手,紧紧握住。
郑辛抬头与他对视,深深看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极其认真地点点头:“喜欢。作为回报,我也应该弹首曲子给你。”
章渊惊讶了一瞬,然后放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坐到一旁的红木靠背椅上,摆出一副聆听的姿态。
郑辛也不客气,几步上前坐到钢琴前,伸手抚过光滑的琴键,然后做了一相当漂亮的起势。
章渊屏住呼吸。
那双修长的手落下,紧接着响起《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