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复拷问了几个来回,发现实在压榨不出什么新材料,只能悻悻然作罢。
我却不经然被勾起关于赵挺的记忆,但这种事当然没法明说,只能放在心底自己思量。最后,故做轻松的一笑置之罢了。
(19)
在家的这几天,我尽找以前在陆关念小学、中学时的同学朋友出来聚会,呼朋引伴醉生梦死。好容易培养出来一些高雅的忧郁情怀,顿时灰飞烟灭。
大狗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假期这几天他正好也休息,更是和我形影不离。听我说起被肖冬梅甩掉的经历,他憋了半天硬是没憋住笑了场,免不得被我一通追杀。
大狗人长得帅帅高高,虽说当年只考了本地一所专科,但工作后因为人机灵到也混得很不错。如今在家小商贸公司做销售,业绩一直红红火火,很得老板器重。
但就这么个小伙子,居然次次恋爱都被甩,给我提供了不少新鲜笑料。所以这次他逮住机会,哪能不把我嘲笑回来。
我当然不傻,死命反揭他的疮疤,预祝他早日成功挑战樱木花道的记录。
“嘿嘿,不急。反正我真正喜欢的还没出现,兄弟我火力才没全开嘛。”大狗一脸的色笑真是糟蹋了他的帅哥皮相,“真要有哪个被我看上了,还妄想逃得出大爷我的手掌心?”
我直接一肘子顶得他抱肚子叫痛。
当时,我对他的豪言壮语根本不抱希望,所以在半年后接到他的结婚喜帖时,才会惊得嘴都差点合不拢。可见事物的发展有其偶然性,不能以必然性一概而论——我突然想起辩证法中偶然性与必然性的论述。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临走前一天。这天和几个狐朋狗友去自助式茶楼打牌兼吃到撑,结束后,我胃里顶得难受,没打车回家而是随兴逛了起来。
擦身而过时,我只觉得那人眼熟,不自觉的收住脚步回眼望去。
恰好那人也回望而来,四目相接的瞬间,同样载满了疑惑。看来对方和我想的应该差不多:这人是谁?
互瞪了足足五秒还是没有结论,我感觉很是尴尬。刚想假装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继续走路,对方开了金口:“你是不是赵挺手下普外科的?”
恩?他“手下”不“手下”的说得象黑社会,但他的话还真提醒了我,脑中电光火石般接通了线路:“哦!原来是你啊!”
“对,原来是我。”那人只是温温雅雅的一笑言,配着他温润的相貌说不出的别有风情。
听出对方的戏谑话意,我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心内科的谭……主任吧。”
“谭一鸣。”他看出我喊不全他的大名,所以好心的补全,“恩,你是周成?”
“是的。”我那个受宠若惊啊,人家这种大牌居然记得我这无名小卒,那能不感动一把?
怎么形容呢,这情况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在自己家乡遇到安爱医院的同事,这种概率实在是低,但也给我撞上了。
谭一鸣,心内科副主任医师,和赵挺差不多也是少年得志那一类。于我而言对他的大部分印象来自于赵挺。外科和内科向来泾渭分明,但他们却走得很近,听说两人是老同学。我这时才想起,有次赵挺带我出去玩,谭一鸣就一同在席。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老家就在这,连休五天就回来一趟。谭主任你呢?”
我眼见他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一丝神伤,待开口又是一副风轻云淡:“我听人说起过这里,所以随便来看看。恩……也算是来找老朋友的,只不过,”他一笑,“应该找不到吧。”
他的样子引人深究,但直觉告诉我好奇心还是不要太强比较好。
唉,像我这样淳朴善良的好青年,对着年长高阶的人士当然会小小的害羞一下。不过再尴尬也要一尽地主之谊,我斟酌着开了口邀请谭一鸣找地方坐坐。
意料中的,他面带微笑的拒绝了,一派绅士风度巍然不变。他还有事要办,招呼过后准备继续赶路。我向来拙于与人交往,见他拒绝顿时松了口气。
刚想转身离开,却又被谭一鸣喊住。“我走前见过赵挺。”
“啊?”不期然听他提起赵挺,我就差硬生生打个抖。
谭一鸣目光温和但深邃,有股无言的吸引力,逼我定在原地听他言来:“赵挺的情况很不好。”
心猛的一撞,“他生病了?”
“不是,我是说他的这里。”用他修长的手指往左胸心口一按,“这里,他伤得很深。起先我根本没看出来,结果那天他喝醉了,我才了解。”
我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这怎么可能?赵挺那般无坚不摧的人,难道真的因为我?“你……知道?”
谭一鸣微微颔首,“我知道一点他的心事。不过,也就一点,所以没什么发言权。”
他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宽慰我:“我和他多年老朋友了,本来不想插手。但他那样子,在我看来都不忍心,所以今天一时没管住嘴巴,多说了几句。你放心,我不是来施加压力的,总之你先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赵挺的事不必太过介怀。”
“可是……”
“别可是什么了,听我的,赵挺的事你不用多想,”说完,谭一鸣拍拍我肩轻松离去。
(20)
谭一鸣这只老狐狸,比赵挺还精!说什么不想给我施加压力、不必太过介怀云云,害得我当时还乱感动了一把。但过后随便一想就知道,听了他这番话,除非是块石头才可能不介怀!他现在扔了颗炸弹甩手走人,我可被轰得惨了。
越是拼命想遗忘,谭狐狸的一席话越是如附骨之蛆般缠绕心头。
不得不承认,赵挺这人,我真的不了解。
究竟他表现出来的洒脱不拘有几分是真实的?在谭一鸣多嘴之后,我第一次开始怀疑。
第二天我一早上了车,傍晚回到了S市。在宿舍扔下不多的行李我立刻掏出了手机,想约赵挺问个清楚。愣愣的看了手机屏幕半晌,却始终按不下键。
该说什么呢?我又以什么立场来说话呢?
正在彷徨间,突然手机暴出亮光,小小的宿舍回荡着来电的合旋铃声。手,微微抖起来,等看见了“刘羽月”的名字,心中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或许两种心情混杂在一起了。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和我联系?”她不满的语气,透露出小小的委屈。
“我刚到,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多年的恋爱经历告诉我,在这种时刻“诚实”并不是种好品质,因为你会被冠上各式罪名,然后遭到正义的惩罚。
我知道自己的确该打,居然忘了提前向女友大人报备行程,简直罪大恶极。不过刘羽月的脾气还不错,听了我的借口没再追究,只不过提醒我,她在病区值班还没吃晚饭。
我冰雪聪明立刻领会要旨,巴巴跑去买回最丰盛的盒饭套餐亲自送上她所在的神经内科。在她满意的用完膳后,立刻奉上家乡带来的土产博得佳人一笑。再接着负责听她讲述今天值班时受的委屈,然后我安慰得口干舌燥,面对她旺盛的倾诉欲不得不甘拜下风。
等我筋疲力尽爬出她们科室,头脑一清醒我顿时痛不欲生。原来是打算找个在乎我的女孩子,今后的恋爱之路能走得轻松些。可我一个不小心就奴态毕露,前前后后伺候得就差喊“老佛爷”了。想到此处我心下大寒,不由思量起如何翻身做主人。
可是,谁教我对刘羽月终究有些小小的愧疚,说不清道不明。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用温柔以待来补偿她。
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本着何种心态会答应了交往的请求。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那就不能让自己交往的女孩伤心。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刘羽月开心欢笑。
不知不觉,出了内科病房,走着就走到了外科病房大楼。眼见到了自己病区,想想已经到这里了,索性进去诳一圈吧。
刚推门进了病区,就听走廊尽头转角处的护士台一阵嬉笑声飘来,以及某个熟悉的身影。
赵挺一派潇洒的斜依在护士台,几个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围着他谈笑得正欢。我突然心中一阵不舒服,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立刻闪身躲到了墙后。
谭一鸣那些话时不时闪过我耳边“赵挺的情况很不好。”、“这里,他伤得很深”。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当听到谭一鸣的话时,我心中闪过的并非麻烦或者厌恶的感觉,而是一种类似于心疼不舍的难过。
可是在亲眼见到赵挺的一瞬间,我动摇了,谭一鸣所说的是真的吗?
赵挺这般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之人,怎么可能有脆弱的一面?尤其在看见他毫不勉强的对他人展露笑颜之后。
心中冒出个尖锐的声音叫我快走、快离开、不能再触碰下去!这不是我能承受的一场赌局,一不小心,我会输得很惨。
所以,我逃了。
转身推开了门从楼梯步行跑了下去,急匆匆赶着路,到楼下已是气喘吁吁。在冲出病房大楼的那瞬间,听到传来电梯到达的“叮”一声。
我急行在去宿舍的路上,第一个拐弯处我猛然听到声“周成!”——是赵挺的声音,他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我犹豫着是否要应声,最后我作出一个自己都不齿的决定——闪身藏在树丛后。
“周成?是你吗?”赵挺的声音更近了,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因为过度紧张,我的手微微抖动起来,就好象第一次上手术台的感觉。其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无法面对赵挺,甚至要这般躲避。
但我知道,要是现在和他面对面,我一定会忍不住把心中所有的疑惑问出口。而那后果,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恩……是我看错了?”
兜了一圈,他沿着原路回去。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发现了我,但只要别在这时候与他面对面就行了。
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刚想喘口气,发现手心全是汗。
突然有种丧气的感觉,我颓然的靠在外科病房楼的外墙上,背沿着墙面一点一点滑下,最后蹲坐在墙角。夜晚的阴影将我的纷乱思绪尽数掩盖。
我,究竟在干什么?
(21)
长假最后一天也就是我回S市的第二天,我轮到24小时班,从上午八点到第二天上午八点。我的运势向来平平,但在值班这事上向来运气不错。
有些人就是天生带煞,轮到值班常常忙个不停,值一个夜班可以上三次手术台,从半夜闹腾到天亮。此类代表人物——汪波,基本上护士们知道是要和他搭班,就像见了夜叉似的拼命往外推。
而另有一类人,通常是喝喝茶、聊聊天,然后准时上床一觉睡到天亮,从不担心半夜被喊起来的痛苦。不用说,代表人物当然是我啦。工作三年多,我半夜被喊起来的次数大概不超过四十次,实在是低得不象话的比率。
如往常般,这一整天我喝了八杯茶,跑了六回厕所,打发了三个病人家属,平安无事的迎接夜晚的到来。惭愧啊,昨天汪波可是收了六个急诊入院的。
“唉,真是无聊。情愿忙碌点还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我发出此类虚伪矫情做作欠扁的感慨,幸好没旁人听见了吐血。但一定是老天爷不小心听到了,又正好他心情不爽,打算稍稍教训我一下。
晚十一点,我刚在值班房合眼躺下,护士就来敲门了。跑去接起内线电话,是急诊那打来叫我立刻过去一下,有个伤患的情况很特殊需要各科会诊。
没多想,我立刻披衣前往。
在进急诊大楼前,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面对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