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中。
欲孽天使 外篇 暗之门(五)
在听筒里传出生硬的、男人声音时,小新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手像不听使唤了一样,想把它挂回去又不能。
“你谁啊,说话啊!”
“爸…是我,那个…姐姐不在吗……”
“聚会去了。你干什么,又要钱?”
“不是不是…我,我就是打个电话问问你们好不好……”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两秒钟,而后是一句不冷不淡地问话:“你闯祸了吧?”
“没有,真没有!”小新拿着听筒的手抖得像抽筋一样,“那我…放下了。”
电话早在他把这句话说完之前,就断掉了。
小新愣愣地站在电话机旁,直到暖暖的阳光爬上自己的背,才恍惚觉得,冰凉的身体有了一定的温度。
无论怎么克制,都改不掉对这个男人的恐惧…那是从小到大一直纠缠着自己的梦魇:九岁那年,在母亲死掉了两年之后,父亲有一天晚上忽然喝得很多,竟然要强暴自己的亲生女儿…而那时,小新把她救了下来。
他代替了姐姐。
这件事情就随着日复一日的茶米油盐渐渐淡去,而始终不曾淡去的则是对父亲与生俱来的生疏和恐惧。而相比之下,姐姐就是阳光,是半个母亲…现在,他需要母亲的温柔和无条件的爱。
在试图打开那扇门之前。
就这样茫然地徘徊,徘徊…不知不觉中,天竟真的黑下去,小新甚至怀疑,是不是老天爷正在听录音带,不小心按了快进键。
路边与建筑里的灯,开始一盏盏亮起来了。
小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向着并不遥远的事发地点走去。
……
“咣当——”
这一声响到连夫子都放下书,从自己的铺位上探出头去看。
“没事没事,”耗子笑笑,指了指倒扣在脚上的盆,“手滑了一下。”
“脚没问题吧?”大壮在魔兽世界里大战,头虽没探出去,声音也是相当关切——是个人就听得出来这一下砸得不轻。盆子是铁的,从将近两米高的架子上栽下来,正砸在脚背上,这家伙居然还没叫出来。
“还好…”耗子蹲在地上,自己揉了两下,就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呵呵,不至于残疾。”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床位坐下,脱下袜子来,就看到一条粗粗的红印。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定。
小新还没有回来。眼看着就要到八点,这家伙连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会不会出事了呢?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门“吱呀”响了一声。
“喂,你上哪去?”
腿脚有点不利索的人可能小声回答了一句,也可能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在出去之后,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大壮和夫子只好大眼瞪小眼。
……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脚背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于是耗子的脚步也快起来。校园被静谧的夜所包围,经冬的松树还没有换上春夏的新枝,沉重的绿在路灯下变成了一片墨黑。
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找的人会在哪里。
隐约记起有几次,林郁青也是这样子,在打不通电话的时候直接出门找人。在他回来之后,自己还问过他:“找到了吗?”那家伙一脸白痴的笑容:“哈,怎么可能找不着哇。”
于是自己也想当然地以为,哦,原来找人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么现在呢…平时一直喜欢宅在寝室的小新,偶尔出一次门去,自己就突然乱了方寸。
在同一个地方反复兜圈子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坐下来,平静一下乱跳的心脏,或者干脆回寝室去等。
奇怪…这莫名其妙的,强烈的不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耗子用肘撑在腿上,双手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这样应该会好一点…每当自己过分紧张的时候,这么做都是有效果的。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诗歌朗诵,马上轮到自己了,要背诵的词却全忘了…前台的灯光从帘幕的缝隙里透到自己呆的地方,就险些把自己吓到背过气去。耗子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有一个比自己大了两个年级的学长,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从后面捂上了自己的眼睛:“先冷静冷静,一会儿就好了。”
冷静…我现在要冷静一下……
或许是由于路灯的光本就微弱,也或许是由于自己的手把眼睛捂得很紧…竟没有一丝光,从外面透进来,仿佛就这样,被封闭在了一个完整的,黑暗的空间里。
“浩穹——”
咦……
“浩穹,浩穹,浩穹……”
只有第一声呼唤是真实的,后面的几句,都是回音。耗子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点,却找不到声音的来向。
“你在哪儿?”自己的声音,却像一从嘴边出去就被黑暗吞噬了,非但没有回音,连自己也听不真切。
“浩穹——!”声音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带着恐惧的哭腔,一时整个空间都被类似于鬼叫的声音填满了。
“哎,我在这边!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啊!”
话是这样说…可是,凭着感觉在黑暗里兜了很久的圈子,还是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再喊一次,小新,再喊我一次!”
耗子仿佛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然后声音就消失了。消失的不仅仅是小新的声音,还有自己的。
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一个人像小丑一样大张着嘴,声嘶力竭地喊着某个人的名字,然而,没有一点声音传到耳鼓里。
小新——!你听到吗——?你在哪——?
就在耗子快要抓狂的时候,黑暗里仿佛有一扇门,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响。
那是门被打开一条缝隙时的声响。
啊…好像听到了…有人,有人在门的另一边说话!
欲孽天使 外篇 暗之门(六)
“看来,不会有人回应你了。”
“不会的…有人的,有人答应的……呜…姐,姐——!”
细小的、凄厉的声音,从某扇看不见的门缝里传过来,听得耗子心惊肉跳。
然而这个声音过后,便是一阵让人觉得不真实的寂静。?!门被关上了么……
耗子试着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那扇门,可是半天过去,自己好像仍然在原地打转。时间的流逝速度,总是会随着空间的改变而改变…看不到一丝光线的迷宫里,即便是一分钟,也像是过去了好几个钟头。
门到底在哪里?!
脚下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耗子踉跄着向前冲了一步,却并没摔倒。而就在这震动之下,心恍惚猛地向下一沉,某个模糊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周围的黑暗开始震荡。他仿佛下意识般地伸出手,向前一抓,却发现自己抓到了一层薄薄的纸。
黑色的纸。
这个空间…是用黑色的纸糊起来的?
随着这个想法的产生,从刚刚被撕破的缺口中,透出了微弱的光线,不是日光,也不像灯光,而是……
猛然睁眼。
还真的只是一场梦。被子从自己身上滑掉了一半,几乎要掉到下铺去,手脚并用地把它扯上来时才发觉自己的脚已经被冻得冰凉。寝室里灯已经熄了,只是窗帘没有拉好,残月的光和对面楼上稀稀落落的灯光从窗户漏了些许进来,这就是自己刚才在梦中感觉到的光源。
耗子用了五分钟让自己完全清醒,用了两分钟穿上裤子,又用了约十五秒下床。
林郁青的床空着,对面的上铺,小新的床,也空着。耗子傻傻地站在小新的床边,听着大壮一声比一声低的鼾声,整个人像蜡像一样凝固了许久。
还没回来么……
从墙壁上的充电插座上拔下自己的手机来,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快捷键,可是耳边,除了拨通以后的平缓的“嘟——嘟——”声以外,什么也没有。
不接电话,还是不接电话。
再一次掀开手机的盖子,屏幕的右上角清楚地显示着02:38。
耗子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了自己是找了小新很久没有找到,最终在熄灯了之后回到寝室,惴惴不安地躺下了,再后来就不知怎么睡着了。
也就是说…现在再出去找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该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
床铺在他爬上去的时候,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耗子重新钻回到了被子里,这一次,把头也蒙上了。
他不想再回到类似刚才的梦境里,他又很想回到刚才的梦境里。思绪很凌乱,也很飘忽,像漫天没有根的飞絮,有着像雪一样的白色,飘舞在深蓝色的天宇中…也许不是天宇,是一个很大的棚顶,而那个棚下面……
他用力甩了甩头,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在一条飘雪的小巷里了。
天还没有全黑。抬头看看,能看到一小条蓝紫色的天空,几颗银纽扣一样的小星星在上面眨眼。极细极轻的雪粒就从那条蓝紫色的缎子里落下来,在空中不断地打着旋儿,刚一落地,就化得没了形迹。身边一直没有人走过,铺了薄薄一层浮雪的地面上一个人的脚印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自己的。
耗子想也没想,就向着小巷的尽头走去,因为他觉得那里应该是出口。
眼前越来越亮。和预想的有一点不同,巷子的尽头,不是一条大道,也不是宽敞的空场,而是另一条岔路。而在两个岔路的中间处,是一户人家的门。
耗子在那家人的门口迟疑了一下,忽然转身向后走了一段路,又再走回来。
因为总好像有一种感觉,感觉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自己在按照某个编排好的剧本演出…而刚才,明明应该是自己走到人家门口的时候,有人推门出来才对。
这一次,和剧本上的一模一样。
门开了。一个少女走出来,穿着毛拖鞋,里面穿着睡衣,上身披着一件乳白色的小袄,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像有点看不清她的容貌……
耗子迎了上去。
那少女似乎愣了一下,从齐齐的刘海下面,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匆匆放下自己本来要放到更远处的垃圾,急急忙忙地把门关上了。
耗子却一直回味着她刚刚的那一瞥。
他在意的不是她的眼神,而是她的眼睛本身。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如此熟悉,如此的……
灯暗了下去。
小巷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仿佛夜神突然造访。耗子在这家陌生的人家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心底,好像有人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门关了呢。
那个声音说,自己好像也在这样说。
该到哪里去呢?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现在,只要凭借着这种莫名的感觉,往前走就好。好像要去寻找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却不能知晓。
他很快看到一座小学。
走过去以后才发现,大门已经被关上了。学生应该已经全部放学,整个校园里,只有最靠里侧的教学楼还有一两盏灯顽强地亮着,可能是某个尽责的老师在给孩子补课?还是看楼人读报纸时打开的灯?
耗子用手晃了晃最外面的铁门,却发现它根本没锁。
于是他就这样推开门走了进去。
居然直接就迈进了一个办公室。而这个办公室里,居然还亮着灯。耗子一点也不惊讶地看到某一张椅子上面,还坐着一个头发都已花白了的老太太,老太太推了推眼睛,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耗子忽然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叫什么来着?”老太太的声音很和蔼,听着说不出的暖和,“我可记得你,就是名字想不起来了。”
“程新。”
“哦,长这么大了啊。过来过来,我看看。”
耗子就这么走了过去。
欲孽天使 外篇 暗之门(七)
桌上的台灯,却在这一个刹那,熄灭了。
耗子再一次一个人站在了黑暗之中。
老太太消失了,桌上的笔和书本消失了,只有窗户还开着,风从外面钻进来,吹起桌子上厚厚的灰,呛得人直想咳嗽。
原来这里早就已经没人了啊……
心底又是一声叹息。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痛,沿着血管缓缓流动起来。
我到底在找什么啊……
哪怕有一个人,一个人也好呢。那个声音又说。
耗子忽然惊觉:“你…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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