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克先是摇摇头,接着朝我翻翻白眼,挺不屑一顾的表情。此人重情不爱财,正是时下最不流行最不合时宜的款式,偏偏我就是看他顺眼。于是我又问:“我还欠你房租?”
刘克克还是摇头,这回连白眼都不乐意给我了,直接奉送一个冷哼。然后两个鼻孔一张一合的,似乎有点生气了。我叹了一口气,拿腔拿调地再问:“哪你来找我干吗?”
我想赶刘克克走人,最好能把他立刻气走。当然,我知道我这样的态度很不好,活像个没教养的混蛋,可不这样我还能怎样?上大学的时候,历史人文院有教授倒是开过“两性差异与感情处理”这门课,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那么几节课,可就是没人教过我该怎么拒绝一位同性。
逃来香港之前,除了道奇他们两口子,我还诚心诚意的请教过几位好友。问如果是他们遇到这种事会怎样处理。一个东北过来的朋友说:“不就是个二椅子嘛,直接削他一顿不就结了。”
我寻思着,就凭我,不吃点百年参王、千年朱果什么的,估计打不过人家刘克克。这主意虽然干脆,却不是我这种文弱书生能用的,只好换了个人咨询。
四川籍的同学回答说:“你脑壳有乒乓哇龟儿子要日你沟子,你不也是瓜娃子嘛,你不会先日了他噻!”
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觉得真要实施起来,难度比第一个还大。毕竟我不是同性恋者,对男人沟子这种玩意,我有心理上的障碍。这个主意也不行,还得再找人请教。
有位上海老乡听说后,很热情的要给我出主意。他为人比较开放,所以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说:“各种事体有啥了不起哦,南人呀,赫啥啦。上了场,大家单挑好了……”
此君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全然不顾我的承受能力,话题渐渐涉及到了某些细节。幸好我是个成年人,不然可以直接告他猥亵。后来我越听越觉得这家伙倾向有问题,该不会他就是个隐性的GAY吧?既然别人的意见只能仅供参考,我也只好厚起脸皮装混蛋。
刘克克显然被我的态度气着了。他恶狠狠地说:“怪不得莲蓉包说你一定会跟我胡搅蛮缠。她还叫我啥也别问啥也别说,打晕了,直接扛回家去就好。”
我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心里想:“莲蓉包啊莲蓉包,你就这么对待一向对你爱护有加的前任老板我呀?损不损啊你!”
既然糊弄不过去,就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了。反正我是男人,他也不是弱质女流,想来再大的打击,吃顿好的,再睡一觉,也就过去了。想当年他和BB弹爱得死去活来,后来BB弹离开了他,也没见他寻死觅活的。于是我直截了当地说:“阿克,我跟你不一样,这你知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我没办法保证。我想过了,与日后其害人害已,不如现在就快刀斩乱麻。”
刘克克表情认真的思考着我说的话,好一会儿才重又抬头,问我:“如果我愿意承担风险呢?”
“啊?”刘克克的反应令我一怔。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愿意承担风险?咱们这又不是人民币理财。
“你逃走是因为你怕自己以后会像BB弹那样伤害到我,并不是因为讨厌我这个人,或者因为接受不了我的性别。是这样的吗?我说得对不对?如果对,我给你的回答是,我愿意冒险,愿意承担任何后果。以后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一切随你。我不需要你的承诺和保证,所以你没必要有心理负担。虽然我跟BB弹现在这个样子了,可我从来没后悔遇到他,相信他也不会后悔遇到我这么个人。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对你我也不会后悔,永远不后悔。”
一向惜言如金的刘克克忽然变得口若悬河。害我一时间有种错觉,以为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刘克克,而是瞿乃文假扮的。他的话算是点在了根子上,戳破了我与他之间那最后一层窗户纸。我以前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他点破,我才忽然发觉刘克克说得极对。我虽然是个直男,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对方的爱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差不多也是个GAY了。
“我是GAY”我本能的抗拒着这种可能性。这倒不是说我歧视特定人群,只不过这种身份转变,在一秒钟之前,对于我来说还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为此我认真的审视了一下自己。首先,对女人我还是有欲望的。对男人嘛,似乎除了刘克克,要我接受其他人,目前还有相当大的难度。最后的鉴定结果是,我还算不上GAY,至少不纯粹,我只是不小心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而已。
对于这种超越常规的事,我已经逃避了太久太久。最初是无意识的逃避,后来是有些心照不宣的逃避,直到最近,我决定离开老屋。虽然一直在逃避,可就在这一刻,我突然确定,爱情降临了,我爱上了这个人,他是男是女已经不再重要。
当年喜欢上馨儿是因为惊艳,她很耀眼,是男人都会对像她这样的女人多看两眼。可对于刘克克,我的感觉完全不同。心中先是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阵酸楚,还有点委屈,但并不难过,反而有些高兴有些快意。这种感觉很复杂,一种混合着另一种,一层叠压着另一层,很难说清楚。我叹了一口气,在心底里自己对自己说,原来这才是爱意萌动,一个人闯入你心扉的感觉是这样的特别。
真倒霉,全中国十三亿人口,为什么就是他?为什么呢?虽然有些认命了,可我还是忍不住用两只眼死死看着刘克克,目光中充满了探究的意味。刘克克这个人看起来像只树袋熊,笨笨的,懒懒的,其实人挺聪明。他似乎能猜出我脑子里的想法。只见那好看的上嘴唇一碰同样好看的下嘴唇,轻轻巧巧吐出了两个字:“缘分。”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缘分,缘分还真可怕!刘克克生在广州,长在澳洲。我生在上海,长在深圳,相隔了上万公里。中国这么庞大的人口基数,别的不说,就说深圳吧,常住的流动的,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两千万,而我们竟然能相遇,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算一算,机率小到吓人,随便哪里出一点岔子,根本就不可能遇到对方。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我与他之间有了那么点玄妙的意思,似乎冥冥中有一种神秘难解的力量在牵引着我们俩,让我们这两条本来毫无关联的平行线,最终走到了一处。
这种奇妙的念头对于人类来说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天生就有神秘主义倾向的中国人。其实我也就这么想了一想而已,忽然对面的那家伙从头到脚都变得无比可亲可爱起来。邋里邋遢的长发变得不长也不短了,越看越像帅哥皮特。本来就挺不错的眼睛,愈发神采动人,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汤帅。还有那鼻子那嘴,整个好莱坞的男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养眼。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话诚不我欺啊。
手边没有镜子,所以我没法子知道自己当时的面部表情是怎样的,反正刘克克的脸,在我的注视下变得很红。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欣喜若狂吧。他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应该是被我感动了。只可惜后来我不适时地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那家伙立刻吧唧一声从天下掉了下来,而且还没带着降落伞。
我说:“咱俩以后要是真在一起了,你还收我房租吗?”
刘克克看看我,露出一口白牙,瞧那意思,似乎想咬我一口。可我根本就不怕,因为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收着呢。我说:“怎么则?你还打算跟我公证婚前财产啊?我跟你说,以后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明白了吗?”
“宝生,你就不能……”刘克克脸上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我真恨不能给他拍下来,留着以后慢慢消遣他。
“让你在那里多感动一会儿?”我笑嘻嘻地问道,“行啊,你继续感动,我回去吃饭了。菜脯蛋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转身就走,绝不回头。
“你!”
“你什么你,我肚子饿了,随便你来不来,反正我要去吃饭了。”这就是我弥宝生的生活原则。甭管好事坏事,即便是天大的事发生了,饭还是要吃的。虽然我知道,我和刘克克之间这种超越世俗常规的感情,将来必然要面对诸多挑战,可我现在懒得去烦恼,眼前最要紧的事,莫过于学长家那香喷喷的菜脯蛋千万别搁凉了。
第三十三章家和万事兴
回到老屋,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莲蓉包找来算账。我责问她:“为什么出卖我?”
“不是我!”莲蓉包大声辩白道,“真的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
拒不招供?行啊!对付这个小妮子,我可有的是手段。我说:“啊呀,你还跟我来江姐这一套。不快点从实招来,我要大刑伺候了。看见没,干烧明虾,虾子大乌参,蜜汁宣腿。快招,不招的话,待会儿吃晚饭没你的份。”
“啊呀呀,这么多好吃的……”莲蓉包的口水都快滴到地板上了。
“说吧。”我故意用筷子挑起一片宣腿,在莲蓉包面前来回这么晃动着。极品宣腿浓郁的香味本来就令人难以抗拒,何况这次用的蜂蜜也很是了得,是学长从尼泊尔带回来的喜马拉雅野蜂蜜,被我偷偷眯了一罐回来。这两种食材一叠加,嘿嘿,神仙也抗不住了。
莲蓉包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弥医生……真的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是谁?除了你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我逃走那天刘克克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事后却能很快找到学长家,显然他自信能找到我,所以干脆让我出走,在外面冷静几天,最后再来个大摊牌。如此心计深刻,虽然结果是好的,却也令我感到不快。充当他帮凶的这个人不是莲蓉包,还能是谁?
“是你自己呀。”
插话的人是刘克克。刘克克刚才一直坐在门廊下,笑看我跟莲蓉包斗嘴,这会儿忽然站起来说话了。我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刘克克低下头笑了笑,说:“你别逼包小姐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找到你的吗?我告诉你好了。”
“我是房东嘛,老屋的固定电话都是用我名义申请的。你逃走后,我去了一趟电信局,把最近的电话通讯记录调出来。发现有个香港电话,两天里你打了三次。你对我说过的,你要去香港跟以前的同事聚会。我想你这么抠门,一定不舍得住旅馆。我到了香港以后,按照这个电话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位老太太。我说我是煤气公司的,接到报修,说弥敦道168号有煤气泄漏。那位老太太回答说,后生仔你搞错了,我这里是加连威300号。”
“就这么简单啊?”
刘克克肯定地点点头。莲蓉包在一旁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佛主在上,我是清白的。”
我想了一想。刘克克的说法似乎合情合理,看来真是错怪了莲蓉包,但我还是有点疑问,于是又问:“如果我当时没用老屋的电话打给学长,你打算怎么找我呢?”
刘克克闻言露齿一笑,表情笃定地说:“你租屋的时候跟我谈好条件,电话费全部由我承担。港澳台通话这么贵,我想你一定不舍得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是人就会有弱点,莲蓉包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吃,我嘛,我有点贪财。想不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弱点,居然被刘克克抓住了辫子。我当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莲蓉包肆无忌惮的笑声更令我感到脸红。
吃过晚饭,莲蓉包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临走时,她对我说:“弥医生,一生一世一双人,选择要慎重,认定了就好好把握。早点告诉家里人吧,得到他们的谅解,你们才能长久。”
“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吞吞吐吐地说。天下哪有父母不希望子孙满堂的,如果我跟刘克克在一起,弥家就注定要绝后了。
“早说晚说,总要说一声的。”莲蓉包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看好我和刘克克的未来,但出于对朋友的友情,已经尽量表现出乐观情绪。
送走莲蓉包,我慢慢走进厨房,却发现大树懒刘克克居然在刷碗。真难得!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说:“阿克,莲蓉包刚才要我好好待你,可我不敢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家里。”
刘克克回头朝我很好看地笑了笑,说:“不说就不说喽,我不介意。”
刘克克的态度令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人类虽然属于灵长类,但多半都有些鸵鸟基因。我没有勇气面对父母的哀求与责骂,所以能拖则拖,拖不过去的时候再说。基调确定,谈话开始变得轻松了。我笑问:“如果人家看到你一直跟我在一起,问起你来,我怎么回答?你算我什么?”
“房东啊。”
刘克克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像是某种邀请。我是个男人,还是个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