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定了这样的念头,艾普留下副官处理日常事务,独自一人带着随身行李赶回了首都。
首都最大的教堂中,当那对新人深情凝望着对方说出“我愿意”的时候,艾普坐在第一排长椅上看得咬牙切齿。但除了新郎新娘以外就属他的位置最显眼,他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保持优雅笑容。好在这招牌式的优雅笑容经过多年艰苦练习已经成为第二本能,可是由于他是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展露优雅笑容……好吧不知道这件事情难度的都自己回家对着镜子试试看,你在咬牙切齿的同时能够多大程度的优雅微笑,然后就会对伟大的艾普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晚宴上,艾普再次找回了当年参加毕业酒会的感觉。同样是躲在角落里一个人灌酒,但这次他是主动低着头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那头熟悉的银发。见鬼,那家伙为什么要笑得这样幸福啊!恨得想把手里的玻璃杯都捏成粉碎。
“艾普,怎么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我找你好久都没找到。”
越是不想看到他,他越是要晃到面前来。于是艾普抬起头,笑容优雅无懈可击,眼神却分明是杀死人的怨念。
“前一段边境线战事繁忙,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格兰特。”
“是啊。”沉浸在幸福中的格兰特没注意到艾普眼神的异样,“好在最近北线停火,艾米莉的病情也好转了许多,很不容易才找到这么难得的机会和她结婚……不祝福我么?”
祝福……艾普的胸口一紧,险些连脸上的笑容都没能挂住。
罢了,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格兰特。
“祝福你,可以啊。”艾普轻描淡写的说,“条件是让我吻一下。”
“艾普!”格兰特显然恼火了,“你不要喝那么多酒好不好,每次都这样,太难看了!”
艾普以绝对冷静的眼神看着格兰特,一字一字的说:
“现在,我说我要吻你,你还认为我是醉酒之后一时轻狂吗?”
他脸上不动声色,眼神却透露出浓浓的哀伤。格兰特怔了一下,拽起他的袖子。
“我们出去说。”
宴会厅外临湖,阳台一直伸出到湖面以上,月色水光交织成迷茫的夜景。关上阳台门,格兰特放开了艾普的衣袖。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艾普笑了,“可以给我吻么?一下,就一下。”
“不行。”格兰特皱起眉头,“不是说了赢过我才可以么,身为男人,要遵守赌约。”
艾普转过头去,望着月光下的湖面。沉默良久。
“那给我抱抱总可以吧。除了那次在塔楼上,我还从来都没有抱过你。抱了以后就给你祝福。”
格兰特看看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艾普张开双臂,将那个有着月光般美丽银发的男人拥抱在怀中。格兰特不再是刚从军官学校毕业的小小少年了,他早已成长为国家那坚不可摧的北防线,人们口中不败的名将。记忆中少年纤细的骨骼也变成了怀抱里这个男人坚实挺拔的身躯。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是这么接近,却从来没感觉过和他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隔着衣服一点点摸索他的后背,模糊分辨出伤疤的痕迹。是被敌军杀手行刺时所受的伤么?毕竟这个人,在正面的战场上依然是一次都没有失败过的。
在和我的战场上也一样。
艾普默默地闭上眼睛。还是彻底失算了。不过没关系,这只是再一次的战斗失利,还有希望挽回败局。但那下一个阶段的战争,恐怕是会残酷得令失败者粉身碎骨。
拥抱着格兰特,艾普在他耳边轻轻说:
“刚才我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打算过给你祝福。别忘了,我是多么的恨你,恨到想要亲手把你从那座塔楼上推落下去。从现在起,开始学着恨我吧,拉斐尔?格兰特。像我憎恨你那样的憎恨我。否则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战争中,你终将一败涂地,失去你所有的一切,包括如今你视若珍宝的幸福。”
说完,艾普推开怀中那个温暖的躯体,大步离开了人声鼎沸的宴会厅。
他没有看格兰特最后一眼,因此也不知道他听了那番话之后是什么表情。实在没心情回旅馆房间睡觉,艾普没有叫车,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大街上游荡。
格兰特会恨死我的。想到这一点,他嘴角泛起近乎甜蜜的笑容。得到格兰特的希望一旦破灭,毁掉他的念头便再也无法抑止。那是在军官学校最高的塔楼楼顶就曾经体会过的毁灭之快意,一种亲手将他推入无底深渊的冲动。如果不能让他爱我,那么至少要让他恨我。恨到海枯石烂刻骨铭心,稍微想起便勾起胸腔内的连绵隐痛。
就像我对他的爱一样。
要赢他,还是要赢他。那个不败的格兰特,从来没有输过一场的格兰特。
啊,就算胜利女神再怎么眷顾那个银发的小子都不要紧。我已经想通了,我所要赢的,不是某场具体的战斗,而是这整个战争。
——自以为觉悟的艾普仰天长叹:
“我遭遇到这种悲惨的事情,怎么也该下场暴雨来烘托烘托气氛吧!”
话音未落,雷声滚滚闪电破空,瓢泼大雨倾盆而降。
艾普再次的郁闷了:这世道,什么都跟我作对的是吧……
(作者说,谁让你自己要求下雨的来着,活该活该真是活该~)
穿透密密的雨帘,艾普忽然听到了婴孩的哭泣。难道是幻觉?他向着哭声的方向又走了几步。越来越响亮的哭泣声证实了他的猜测。掀开垃圾筒旁的一块旧毡布,下面躺着一个□的男婴。婴儿身上还带着血水,被突如其来的冷雨冻得皮肤青紫。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贫民区。艾普抬头四顾。在这种地方,生下孩子却没有经济能力抚养的情况比比皆是。许多无奈的父母都会被迫抛弃自己刚刚出生的婴孩。像这个孩子,如果没有人管,大概是见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吧。
可是这样被抛弃的孩子,想要挨个挽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艾普摇了摇头,打算将那块旧毡布重新盖上。但目光接触到什么东西,便再也无法移开。电光石火之间,他明白了这孩子之所以被抛弃的原因。
婴儿的胸口上,有着清晰的五芒星印记。传说身带五芒星的孩子是恶魔的使者,一旦降世便会带来无尽的灾荒和战乱。以及政权的更迭。
好啊。艾普微笑着将那个孩子抱起。这不正是我想要的么?也只有恶魔,能够实现我的愿望吧。
艾普家起居室的大门在深夜忽然打开,尚未就寝的老侯爵和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已经身为将军的儿子,被雨水从头浇到脚,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艾普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在昂贵的地毯上踩下一串难看的水印。
“列奥纳多?艾普!”侯爵大人终于爆发,“你在外面和什么女人鬼混了!”
艾普带点儿讶异地转过脸望着盛怒的父亲,没说话。
侯爵夫人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心疼地用绣花手帕擦拭儿子脸上的雨水。
“儿子才刚进家门,你就冲他发火。淋了雨不赶快擦干,明天会发烧的。米莉安!多拿几条毛巾来!孩子也是,这么小的婴儿怎么能淋雨,要冻坏的。”
说着,侯爵夫人半是强迫地从儿子手中夺过婴儿:
“没关系,别理你父亲说什么。就算是私生子也没关系,我们一样把他养大。你一直不肯结婚,我们很发愁继承人问题呢!孩子的母亲是谁?是不是身份太低微所以你不敢带回家?不要紧,不管是什么女人,只要你喜欢,我都同意你们结婚!”
艾普的头上无数条黑线挂下: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听我解释……”
“孩子都抱回来了,你还解释什么。”
侯爵大人勉强压了压怒火,也走过来审视着妻子手中的婴儿。不看则已,一看到婴儿的胸口,他再次爆发了:
“五芒星!你抱回来这种祸胎是想干什么?快点丢出去!”
侯爵夫人死死将婴儿抱在怀里:
“怎么啦?不就是特殊一点的胎记,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那些下等人的迷信你也相信?只要是列奥纳多的孩子,哪怕真是祸胎我也认了!”
侯爵无奈,只得用挑剔的眼光再次细细打量孩子:
“列奥纳多,你确定这真是你的?这孩子怎么会是黑发?不像我们艾普家的红发呢!”
如果现在说是捡来的,盛怒之下的父亲大概会立刻把孩子丢出去吧。
于是艾普立刻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
“大概是像他母亲。”
“那孩子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艾普的表情渐渐转为忧郁。
“难产而死了。”
“可怜的孩子!”侯爵夫人捂住胸口,“所以才没叫车冒雨走回来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能这样跟自己赌气呀!”
艾普的表情越来越忧郁,直到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不是演技,他今天晚上值得忧郁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借题发挥而已。
“养这个孩子,可以。”侯爵大人终于铁青着脸发话了,“但必须保密。实在不行就说是收养的,总之不能让私生子这样的丑闻玷污艾普家的荣誉!”
说完,满腔怒火的侯爵大人拂袖而去。
侯爵夫人心疼地看着儿子:
“没关系,列奥纳多。你父亲那个老顽固……如果你想为这孩子恢复身份,我回头再和他去说……”
“不用了,母亲。”
艾普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将脸深深埋入双手:
“这样就够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也只会对孩子母亲的名誉造成伤害。”
侯爵夫人带着理解的神情慢慢点头。
“好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够多了。孩子我来找人照料,你洗个热水澡就去睡吧。记得睡前把头发擦干……啊,差点忘记问了,这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艾普望着窗外。夜色深沉,雨渐渐小了,只听得零星的点滴落在窗台。
“Night。就叫Night吧。”
以夜为名的孩子。
次日艾普便赶回前线,将这个叫Night的孩子和格兰特的新婚一起丢在了脑后。要忙的太多了,那孩子的事情实在无法顾及得到。但当他利用假期回家探亲的时候,已学会自己走路的小Night,看到他以后吐出的第一个词竟然是……
“爸爸!”
艾普愣了片刻,立刻冷着脸向孩子的乳母发问:
“是谁教他这样叫的?”
乳母掩口而笑,指了指门口。侯爵夫人带着宠溺的笑容看着自己的儿子和Night,似乎觉得很天伦之乐。
艾普的头上再次有无数条黑线挂下。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他不想无缘无故稀里糊涂的当上父亲,那样他的一辈子可就完了。于是,他向母亲提出要求,把Night带到前线,亲自抚养。
“我会像父亲教导我那样,将这孩子教导成一名出色的军人。”
“你这样想当然很好……可是列奥纳多,战场上的事情毕竟是很危险的,你也要小心啊。”
“请母亲大人放心,我会好好保重自己。”
送别了抹着泪的侯爵夫人,艾普开始自己教育这个小小的孩子。
“第一件事情,不允许叫我爸爸。”
“父亲?”
“也不准那样叫!”艾普强忍下抓狂的心情,“以后,要叫我艾普大人,不允许有别的称呼,懂了吗?”
“艾……普……大……人……”
“很好。”艾普满意地点点头,“还有,我问你话的时候,你要回答‘是的,大人’或者‘不是,大人’。明白了?”
“是的,艾普大人。”
艾普摸摸孩子的脑袋,露出邪恶的笑容。很聪明很听话的孩子嘛。从今以后,这个庞大的秘密的以及不可告人的计划就多了一个帮手了。
以夜为名的孩子
除夕夜,首都的皇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庆祝酒会。艾普身为将军,不得不千里迢迢从西线指挥部赶回参加。皇帝冗长而又缺乏新意的致辞过后,偌大的会场转瞬间就被热烈的掌声淹没。艾普也和大家一样起立鼓掌,同时用余光悄悄搜索着人群。
格兰特。高级军官的黑色制服一丝不苟地勾勒出他优雅修长的身材。美丽的银发,沉静温柔的表情。单看他的外表,会很难把他同战场上不败的将军联系起来。但艾普知道,在格兰特温柔的外表下面,是一颗坚定得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心。
只是此刻那双浅色调眼睛里却有着淡淡的倦怠。他是很厌恶应付这样的场面吧,繁文缛节,虚伪的宫廷做派。所以甚至没有穿礼服,而是穿了军队的制服来参加酒会。艾普小心地拉平自己身上制服袖口的褶皱,微笑着想。
宫廷乐队开始演奏一首为皇帝歌功颂德的歌曲。艾普凝神思索片刻,端起酒杯穿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