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龚青情绪有些稳定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
龚青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的从地上爬起来,只幽幽地说了一句,我晚饭还没吃,陪我出去吃吧。
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龚青点了许多的烧烤。
然后龚青向何安道歉,说自己今天情绪的确有些失控了。然后,他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他说,何安,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我的亲弟弟。
他说,何安,你知道吗?你和我弟弟是那么相像,像到不只是外表,脾气秉性都那么相似。
他说,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我过去的错失。
他说,到今天,我弟弟已经失踪三年多了,很多人都说他死了,他们还在江水里打捞出了一具尸体说就是他,可我就是不信。
他说,我弟弟那么活泼开朗的一个人,他笑起来很可爱,我还记得他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哥哥”“哥哥”地叫我。
他说,何安,你知道吗?我很后悔,后悔我弟弟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的时候,我却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说,那时候,我弟弟告诉我,他遇到了他今生的最爱,是一个男生,他想跟他在一起。
他说,我打了他,重重的打了他。我告诉他,他今生的路还很长,不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么早就葬送了自己的未来。
他说,我现在还记得我弟弟坚定的眼神,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坚定过。他说,哥哥,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那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对我言听计从的弟弟,有一天会脱离我的预料,成为这样一个人,一个同性恋。
他说,我只是觉得很羞耻,很愤怒,很恶心。那一夜,我不知道揍了他多少遍,直到他答应我,会永远离开那个男生,而且会跟我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他说,那时候我并没有注意,我那个爱笑的弟弟,脸上已经不见了笑容。我那个与我相依为命十一年的弟弟,我曾经许诺过要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弟弟。
他说,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弟弟不在他的房间里。大门被我从外面关了起来,他是从窗户翻出去的。四楼,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带了怎样的一种心境从四楼跳了下去。
他说,之后,我就再也没找到他,直到今天……我依然相信……相信他还活着……等着我找到他……然后告诉他……哥哥原谅他了……请他也原谅哥哥……
那天,龚青喝得烂醉,是何安和烧烤店的老板一起将他架上了楼。
第二天,龚青离开的时候,在门口和何安道别时,很认真的跟何安说了一句话。
何安,不管你是不是同性恋,我希望你记住,我都是你的哥哥,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何安点点头,然后目送龚青的身影离去。
周遭安静下来的时候,昨天晚上龚青的故事开始萦绕在何安的脑海。
如果不是弟弟的离去,也许龚青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弟弟。
那个别人的故事已经足够悲伤,可是每一个同性恋也应该都要面对这样类似的悲伤吧。
而何安知道,自己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吧
那日之后,龚青经常在白天的军训结束后,跑到何安的住处,要么跟他一起在屋里打游戏,要么亲自下厨煮夜宵,要么两个人一起出去轧马路。
龚青对何安,真的像一个哥哥一样。而何安,乐得有一个人能在自己孤独的时候,送上一份暖暖却又简单的问候。
军训结束的前一晚,龚青手里拎着一瓶酒,来到何安的住处。
何安不胜酒力,喝了一点就走上阳台吹风,龚青遂也起身趴在他边上。
晚风吹在脸上,吹散了些酒气,让人觉得十分惬意。何安就在这份惬意中,看着静默趴在一边的龚青,也看着近近远远的万家灯火。
第二天龚青告辞的时候,身着一水笔正的军装,在何安门前行了一个军礼。
何安是被他从被窝里拉起来的,牙没刷脸也没洗,眼睛也没睁开来多少,头发也乱乱的堆在头上,还穿着一身的睡衣。
要是谁从门口路过,看到这样一幕……何安想想就觉得好笑。
可是笑完,何安还是揉揉眼睛,和龚青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目送他消失在电梯合上的门缝里。
新的学期,何安因为转到了新的学院,好多东西都得从头学起,好多功课都得补上。
而何安也乐于忙活起来,至少,他可以借着低下头看书,不去理会那些身后的指指点点,也可以不去面对那些拐弯抹角的指桑骂槐。
在新的班级,没有什么男生愿意接近何安,因为一旦多说了几句话,就会有人凑在一起,指摘他们俩是不是有一腿。
久而久之,何安也懒得再去给别人制造麻烦。
从开学到国庆假期,何安上课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直到国庆假结束,返校上课的时候,才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人何安认识,他叫施正然,是这个班的班长。
他坐到何安的边上,何安有些惊讶的抬起头,他却微微笑了笑,便打开了书包。
上课期间,何安很认真的将老师讲课的重点一一记下,反正听不懂,倒不如先记下来,留着基础课程结束之后再回头看。
何安这边正奋笔疾书,那边施正然却递过一张纸条。
施:你的字还蛮好看的。
何:谢谢
施:你这样记笔记没什么效果啊,都没有上过基础课程,记下来也没什么用的。
何:我知道,记下来留着以后看的
施:这样吧,我那里有一些基础课程的课程讲义和要点,你要不先拿去,对你也有些帮助。
何:那就太谢谢你了
施:何安,不如,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何:可是……你……不怕别人说你什么吗?
施:何安,我知道,你这个人很好。这就够啦。
何:可是,我不想……
施: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知道吗?我们不应该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开不开心,我们的生活都是也只是我们自己的。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由分说,施正然推着何安向食堂二楼走去。刚上二楼,远远的就有一个女声向这边打招呼。
施正然拉着何安过去,互相介绍了一下。
这个女生,是施正然的女朋友,叫花容,人如其名。
花容一把抓过何安的手,像是故交一样,一边还忙不迭的让施正然去窗口排队买饭菜。
那一天的午饭,他们三个人一起吃的,原本应该很吊诡,但是实际上却很融洽。
对,很融洽,一个同性恋加一对异性恋情侣。
花容说,她想见何安很久了,一直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人一定要成为朋友,不,现在应该叫姐妹才是。
何安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也揶揄她,怎么就不怕他把施正然这样的暖男从她身边抢走。
花容瞥了一眼施正然,假装不屑道,谁稀罕,何安如果要的话,便拿去,再说了,是她的抢不走,不是她的,她也从来不强留。
那之后,他们三个人也算是熟识了。
因为无聊,也因为着实没有其他人厮混时愿意叫上何安,何安便经常跟他俩在一起。
时间久了,便有人说,他们三个人之间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说不定关上门就玩3P,真不要脸。
何安也想过,这样给人家小情侣当电灯泡,还给他们带来这样毁清誉的事,着实十分愧疚。
可花容却坚持每每带上何安,还对他说,那些人的话,管他去死!
何安非常感激花容给自己的包容、理解和支持,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母鸡护着的小鸡仔,让自己安心。
而有一天,他们在图书馆露台上一起看书,聊起自古以来文人骚客心中的那一抹孤独,花容话锋一转,问了何安一句话。
她说,何安,你内心孤独吗?
何安看着手心中捧着的文字,并不作声。
她又继续说,何安,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原谅
大学的舆论圈可以很大,各类话题品类繁多。
大学的舆论圈也可以很小,有时候一个话题就能让大家侧目。
比如说,就在不久前,校园论坛上出现的这个贴:最新消息!本校某同性恋勾搭上了新男朋友!有图有真相!
何安有男朋友的消息不胫而走,就连何安也不清楚,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样的关注自己的私生活。
如果是正常的关注也便罢了,这些人却带着一副看戏的架势指指点点。
一会儿有人说,那个男的是富二代,好像叫什么罗航,没看图片里他开的车是宝马的吗?
一会儿有人说,那个男的以前跟我一姐们谈过,那个同性恋是小三!不要脸!不得好死!
一会儿有人说,那个同性恋不会是看那男的有钱,故意勾引人家,然后上位的吧?
一会儿有人说,这可说不准,用一切手法勾引男人,是同性俩的惯用伎俩,勾上了,直男们还想逃?做梦!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一会儿有人说,但愿这个同性恋出门的时候被车撞死!这个世界就少了这么一个恶心的人!
何安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的去面对罗航,他们只是经花容介绍见了几次面而已,就已经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他在罗航面前哭得近乎崩溃,罗航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一个劲的道歉,是他的错,不能保护好何安。
第二天,花容气急败坏的来找何安,尽管有施正然在一旁劝着,花容还是不能消气。
她说,何安!你难道想就这样一直下去么?!怎么可以这么对自己?!
她说,何安!罗航是一个多么好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说以后不再见面?!
她说,何安!拜托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他们会因为你的妥协而放过你吗?!为了这些人,你放开喜欢你的人,真的值得吗?!
花容是真的替何安不值,何安也知道,只是他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去无视这个世界上泼给他的脏水。
花容可以,施正然也可以,何安问自己,为什么他就不行?
看着花容消失在视野里,何安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校园人工湖边的石头上,想了好久好久。
一对鸳鸯相互偎依着彼此游在他面前的碧波上,泛起的涟漪相互挤压,又相互融合,向远方更远处荡开去。
对!相互偎依!
那天晚上,何安胸前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准备自己的晚饭,门被人轻轻地叩响。
在打开门之后,门内门外的两个人都垂首站在那里,没有人挪一步,直到门外的黄纬中抬头说了一句,安,我饿了。
那一晚,黄纬中和何安两个人分享了原本何安为自己准备的晚餐,虽然有些少,但是两个人还是沉默的吃了很久。
黄纬中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有很多话要对何安说,可是知道临别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从什么字开始说起。
临别时,两个人有都像开门那会儿一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默默站着,一个并不打算离开,一个并不打算关门。
黄:前一段时间,我听说,你和一个外校的男生走得很近?
何:……
黄:我并不是有意打听这些的,你不要误会……所以,真的像大家猜测的那样,你们两个……互相喜欢?
何:……
黄:你不要多想……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样挺好的……嗯……怎么说呢……祝你们……快乐
何:……
黄:我也知道,这本来就跟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我只是担心……担心有人欺负你……毕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好朋友……
何:我们,还是朋友?
黄:对,何安,我原谅你了,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何:好朋友?
黄:嗯,好朋友!我知道之前我不该躲着你,好朋友之间要同甘共苦。从今往后,如果有人说你坏话,就是说我坏话!
何安不知道黄纬中原谅了自己什么,只是他微笑着说出的“好朋友”三个字,让他脑海里出现的这些疑问一闪而过。
黄纬中和何安在门前有一遭没一遭的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感觉都想回到了以前,心无芥蒂。
告别时,黄纬中还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哪天何安一定要把罗航带上,三个人一起吃个饭,他自己好歹也算是半个娘家人,可得要好好把把关呢。
何安却讪讪的不知道如何接话,也不好直接跟他说,他和罗航之间,他已经婉拒了对方。
苏打绿的音乐在黑暗里流淌……
开了灯,眼前的模样。
诺大的房,寂寞的床。
关了灯,全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