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T市,温度已经攀升到一定阶段,沿海并不能改善气温奇高的现象,反倒是让空气变得更加潮湿黏腻。
季楠下了班,看见店外边的天都黑透了,心想着在工作间里坐久了也累得慌,索性插了耳机走路回去。
天黑了之后温度便稍微有点降下去了,没有白天里那种炙烤着人的感觉,街上的风很大,吹得路两边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季楠的耳机里在放Brian Hyland那个版本的《Sealed with a kiss》,唱到副歌部分的时候,他恰好走到斑马线边上,双手插着口袋,单边后挎着一个包,一副学生的模样,他微仰头,扫视了一下指示灯上倒跳的数字,视线掠过对面的斑马线,停顿了片刻,又飞快收回来。
红灯转黄后,倒数三秒又马上跳到绿色。季楠掐着点迈出了腿,若无其事地过了马路。
对面斑马线上站了个人,直直盯着他看,见他过来了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模样,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季楠身后。
季楠往前走了一段,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人。耳机里的《Sealed with a kiss》已经结束,正在跳转播放下一首歌,季楠停下来,往边上走了走,靠着路边蹲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掏了一支点上抽了一口。
这是条岔路,被夹在两幢高楼之间,两边铺了绿化带,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季楠就蹲坐在绿化带边上。
“没想到是你先找到我。”
烟抽到一半,季楠笑了笑,掸掸烟灰说。
“林辙告诉我你在这儿的,没想到你又回到T市来了,我本来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想回来。”
王栎靠近他两步,接过季楠抛过去的烟盒,也摸了一支点上。
“你假期还没结束?”季楠问。
王栎笑笑,不说话。
季楠长叹一口气。
“我不是女人,你这么为我吊着,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报答不了你。就算是我现在和你有个什么,你不用回你的澳洲了?我不用继续上我的班了?咱们以后定在哪?你家里知道么?这些问题你想过没?”
“只要再给我一年半就好……一年半之后,我就能回国了……”王栎说。
季楠叹气,“一年以前你能想象你现在会是站在这和我聊这些么?一年那么长,发生什么谁都控制不住,况且,我没那个心。”
王栎看着他,眉头拧在一起。
季楠说,“我有自己的工作,并且我希望能够在这个领域里走得更远一些,所以我不可能在刚起步的时候就跟着你去澳洲。那么你呢?你能为了我丢弃那边的所有东西,回国来重新开始么?”
王栎没说话,季楠笑了笑,喷出一口烟雾,用夹着烟的那只手蹭了蹭额头,“我替你回答吧,不能。你不可能为了我放弃那边的机会,我们之间还没有情深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你这样,我也如此。大家都是成年人,心知肚明爱情是什么,今天哭一整夜明天一睁眼还是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上班,时间久了,痛得也淡了,最后都会慢慢忘记的。”
“你是这样淡的吗?”王栎问。
“嗯?是,痛久了,就习惯了,慢慢地就没感觉了。”
“对不起。”王栎说。
季楠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情我愿的事情,人总要长大么,这么说来我应该谢谢你。”
“我给你的伤害太大了,对不起。”
王栎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他一直知道季楠的情况,母亲出国杳无音信,父亲重组的家庭不欢迎他,这种生长环境下,季楠本来就比一般人脆弱敏感。在他认为季楠是个女孩时,就曾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她,但那一切的誓言都在季楠的谎言被拆穿时分崩离析。
现在想起,曾经说要保护他的自己却是给他伤害最大的人。
“……算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
季楠犹豫了片刻,脑海中闪现出霓虹灯下的T市的夜晚,吧台里王栎面无表情的脸孔,想起那份天价的赔偿,想起车厢里放着《shape of my heart》时自己眼皮底下岩浆似的滚烫的泪,想起看到那块石头时绞碎心肝的痛。
然后他又想起了林辙从身后环上来的手臂,温热的身躯和轻柔的吻。那些苦痛逐渐地就淡了,剩下被时间水洗过的伤痕。
有句话说得对,治愈受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你和林辙会在一起吗?”王栎问。
“……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可以给他一次机会,就不肯再回头看我一眼?”
季楠手里那支烟都快烧到手指了,他把烟头摁到地上,站起来拍拍沾了到烟灰的裤子,“我爱他,不爱你。”
王栎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我知道了,”他牵强笑笑,“我大后天走,从香港转机,走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明天……一起看场电影,吃顿饭吧。”
“好。”
“那……明天见。”
“嗯,明天见,等你消息。”
季楠微笑,示意他先走。王栎犹豫片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季楠又抽出一支烟,点燃了咬在嘴里。
王栎走得很慢,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似乎有什么期待。季楠咬着烟,一张脸被笼罩在烟雾中,迷迷蒙蒙。他扬扬下颚,示意王栎先走,王栎停下脚步,又大声说了一遍,“小楠,明天见。”
“嗯。”
季楠闷闷地应声,一双眼睛被烟雾熏得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深井冰作者的内心你们怎么会懂哼唧!
☆、第 81 章
第二天中午,季楠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扒拉着盒饭,就看见门一开,洪斐彬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一双腿砰地一声用力架到茶几上。
“晚上什么安排?”
季楠慢慢抬起脸,眉头皱了皱,嘴里还塞着块牛肉,嚼了嚼嘟囔着说,“关你屁事。”
“和那个叫王栎的出去吃饭看电影?”他的语气带了点嘲讽,“那可是直男。”
“你是我爸呢?管我那么多?老子晚上和谁出去吃饭看电影关你屁事啊?再说了你拿什么立场管我?”
这大热天的季楠正因为工作没思路心烦着,见洪斐彬撞上门来话又说得那么难听,也就不管他是老板还是旧友,张嘴就骂上了。好在这个时候店里除了两个人之外,其余人都不在,所以场面也就不那么难看。
“我拿什么立场管你?老子供你吃供你花钱,你倒踩到我头上了?”
洪斐彬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动了怒,脚一收,直起身来,左手手肘撑着膝盖,右手扶着大腿,一副气势汹汹要干架的样子。
“你发什么疯?你这是站在林辙那头管我呢?那你倒是让他上门来啊。”季楠看他是真的来脾气了,话里的戾气收了一点,毕竟自己也不想和他杠上。
“妈的,我简直是被Adam那孙子传染了吧,老子吃饱了没事干蹚你们这滩浑水干嘛!”洪斐彬一拍大腿跳起来破口大骂起来,季楠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如此高频率的骂脏话,“你们他妈的爱干嘛干嘛去,老子不管了!我管你最后是和王栎还是林辙还是自己一个人,只要你能给我挣着钱,再干涉你的私生活我就是你们俩的孙子!”
撂下一堆狠话,他转身拔腿就往外走,季楠猛地站起来,从身后喊住他,“洪斐彬你等等!”
洪斐彬听到他的话停下来,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什么事?”
“你……联系上Adam了?”
Adam是四月底走的,从W市出发,走的川藏南线。开到成都的时候还给季楠打了通电话,告诉他自己在网上找了一队一同进藏的驴友,季楠叮嘱他千万要小心,定时给自己报平安。
那通电话过后,Adam很少再给他打电话,因为信号不稳定,所以季楠一般都只能收到延迟了好几天才送达的短信,最后一次收到消息是半个月之前,Adam给他打了电话说要去墨脱,季楠不了解那边的情况,只像往常一样让他注意安全,但那通电话之后,Adam就没了音讯。
后来季楠上网查了,才知道原来去墨脱的路途并不安全。他好几次试着联系Adam,但发现凭一己之力没办法联系上之后他就告诉了洪斐彬,后者一听这消息便大发雷霆,让季楠别管,随他死在哪。
“联系上他?联系得上我还用在这干等着?西南那种地方,他一个人拍拍屁股开着辆SUV就走了,在哪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
季楠提到Adam,洪斐彬反应更剧烈,扭过头来狠狠地说,一双眼睛都瞪红了。
“你有在找他?”这种时候季楠莫名其妙地Adam附身了一样,关注的完全不在重点上,“你这么劳心劳力地撮合我和林辙,敢情也是因为Adam希望我和林辙在一块?”季楠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放你妈的屁!”
洪斐彬阴沉着一张脸蹦出一句脏话,刚想继续说下去,店门就被推开了,一对穿着入时的男女挽着手进门,接待的小妹不在,季楠只好把盒饭收了往垃圾桶里一塞,抬手一抹嘴迎上去。洪斐彬看了他一眼,转身甩手就走。
那对男女年龄也就三十多的模样,指名道姓地要季楠给他们做衣服,说是听朋友介绍的,想给做寿的母亲定一身旗袍。
不知道是不是洪斐彬的店在上海和W市都发展得比较好所以知名度也高,回到T市这个大本营,市场拓展的难度要比在外面小得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有不少客人指名道姓要季楠服务,都说是经朋友介绍前往的。虽然一开始有点诧异,但后面也就慢慢习惯了,从上海的门店开始,他平均每个月经手的单子不下十个,做的时间长了,就算多没名气,毕竟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实打实的不错的,客户也就乐得锦上添花帮他顺便介绍几个新客户。
他的事业似乎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虽然每天都要劳心劳力地画图裁布制版,但这些事他做得甘之如饴。
送走那对夫妻,季楠回工作间里花了会儿图,裁了几块布,缝补了一阵,就接到王栎的电话。对方问他什么时间下班,季楠估摸了一下时间,两个人约了六点吃饭,看七点四十的一场电影。
五点半的时候,季楠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刚和店里的人打了招呼出门,视线余光就扫到右边有人靠在墙上抽烟。季楠条件反射地偏头往那看了一眼,抽烟的人视线也正对上他的,喷出一口烟,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
季楠走过去,问:“不是约在公交站附近,怎么过来了。”
王栎笑笑,“提早出来了,在那等也要等好久,就慢慢走过来了。”
季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王栎问他,“想吃什么?”
“芒季你吃过么?”季楠问,见对方摇头,他笑说,“那我们就去吃那个吧。”
王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季楠脸上笑着,心里发酸。他哪能不知道王栎在想什么呢,在他问出想吃什么的时候,自己脑海里闪过的就是他数次提过,两人曾在那相遇的港式茶餐厅,他心想王栎也在等他的这个回答。他们两个人在那就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旧地重游,只能是徒增伤感而已。
“好,去吃你想吃的吧。”王栎牵强地笑笑说。
“打车过去吧。”
季楠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能提议道。
没想到这个时间是下班高峰,等了好久都没拦到出租,好不容易等到一辆空车,刚抬手拦就看到人家眼睛都不眨地开走了。等久了季楠也焦虑,王栎问他要不要改坐公交,他刚想发脾气,扫了王栎一眼,又忍住了。
“再等等吧。”
好在没等多久终于有辆出租车在附近停下来,季楠小跑着冲过去,还没等后座的人都了车,他就拉开副驾驶席坐了上去。王栎跟在他后面,等到上一波客人都下了车才坐上去。
一路上都是沉默,司机师傅戴着副墨镜,一副很酷的模样,不时看两眼架在挡风玻璃前的手机,季楠坐在前排也不知道在看哪里,王栎打破沉默开口说,“最近T市的出租车越来越难等了啊。”
司机师傅忽然回答,“这个点是高峰,车子肯定难拦。”
“现在不是交接班时间吧,怎么还会拒载?”
“你没用那个打车软件吧?”师傅问,“现在这个点,大家拦不到车,有的为了能拦到就可以加价,比如说我加20,像小费一样,我当然宁愿空车过去载啊!”
王栎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后视镜里看季楠,发现他还是在出神。
季楠其实心里有点懊恼,刚刚王栎提议坐公交的那一瞬间,他是想发脾气的,但一扭头发现对象是王栎,脑子里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不是林辙不能随便发脾气”。
那次在W市的门店撞到头后,林辙一直陪床,直到他出院。季楠在他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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