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代道:“我去!”他也不多说半个字,转向跑下城去。金千石正走到我跟前,道:“虞将军,快点回来,我们在营中等你消息。”
虞代头也不回,道:“好的。”他牵过马来,已带马向中军方向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金千石道:“小虞是我从左军带过来的,他最崇拜陆经渔。”
我笑了笑。其实不止是虞代,陆经渔可以说是军中的偶像,每个人都很崇拜他,我以前最崇拜的两个人,一个是武侯,另一个就是陆经渔了。这十天守城,武侯已吃了许多败仗,于他名声不免有损。陆经渔在蛇人攻来以前便已出走,我们吃的败仗反而与他无关,他放走城中的共和军妇孺,也只让人觉得他宽厚仁慈,更得人心。
可是,我心中却隐隐地有种不安。
陆经渔回来的消息,象是掷入油锅的一把盐,到处都沸腾起来。很多人都大为心安地觉得,有陆经渔回来统领左军,肯定战局会好转。
这种过于乐观的想法使得全军每个人都洋溢着兴奋之情。右军和左军一向不太和睦,在沈西平统领右军时,两军几同路人,但现在右军的人也多半在谈论此事。
也许,师老厌战,士兵也希望能早日顺利班师,对于各军的恩怨,现在也不太看重了吧。
走入龙鳞军营中时,士兵都懒懒散散地在营中或坐或站,大多三五成群地说着什么。龙鳞军中本来俘了不少女子,几乎人人都有一个,蛇人攻来后那些女子或送辎重营,或都放走,也有被杀掉的。要是那些女子仍留在营中,大概还要乱。我不由得皱了皱眉道:“金将军,军中老是那么懒散么?”金千石道:“一向如此,沈大人在时便这样,不过战场上绝对不会这样。”
我把吴万龄要来,便是想借他的力量整顿军纪,一支队伍,若无铁一般的纪律,各自为政,不听管束,那单兵战斗力再强也是枉然。在军校时,陆经渔曾跟我们说过大帝开国时十二名将中骆浩的事迹。骆浩在十二名将中仅次于那庭天,他的部队都是南边人,个子矮小,若是个人战力,不过平平而已。但骆浩一军,被称为“铁刃山”,令敌人闻风丧胆。一次另一个名将李思进向骆浩借三千人助守,那三千人到李思进营中时正值大雨,李思进的一万余人都躲到一边避雨,唯有骆浩的三千客军,因为未收到解散的命令,在雨中一个也不敢动。雨后李思进归校场点兵,见状大吃一惊。陆经渔跟我们说起这个事例时,我还记得他脸上的钦慕之色。
“一支部队若没有铁的纪律,那么谈不上是一支强兵。”这句话我记得那时他跟我们说了好几遍。
我们走入营盘,士兵还都是懒懒散散的,看到我们时才点点头,算是行礼。金千石喝道:“集合!”
随着他一声令下,士兵们一下聚集起来,排成整整齐齐的三个方队。看来,沈西平带兵也有自己的特色,龙鳞军平常虽然军纪不佳,象是支乌合之众,一旦下令,便一样又有了强兵的样子。
金千石道:“统领,你对弟兄们说几句吧。”
我来龙鳞军也没几天,还没和他们说过多少话,命令也多半由金千石传达,金千石一定也觉得我应该树立起威权。
我站到队列前,看了看他们,道:“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今天起,龙鳞军要加强操练,并由吴万龄将军全权整肃军纪,营中不得再有人任意喧哗。若有违者,重责不殆。”
我的话虽然有些重,他们大概也不觉得严。以前沈西平统领时,龙鳞军平时放任自流,一旦有事,军纪严到残酷。我这么说,语气比沈西平那时要弱得多了。但那些士兵大概散漫惯了,可能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却什么都有。
金千石道:“弟兄们,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堕了龙鳞军的名声。反正沈大人在时,我们龙鳞军是第一强兵,沈大人归天了,我们还是第一强兵。”
那些士兵都站直了。不管他们军纪如何坏,对于一个军人的荣誉,他们还是看得比什么都要重。
我道:“金将军,从现在起,你和吴将军每日有空给弟兄们操练一个时辰。我们要让沈大人的在天之灵知道,龙鳞军永远不会失败。”
金千石站直了,道:“遵命!”
他的脸上也带着点激动。我在心里却不由有点苦笑,也许金千石觉得我现在这样子才不愧是一个勇将的样子,可是,他大概没有想过,我们不管练得多强,又有什么用?
当知道没有胜机时,仍要一战,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也算一种勇敢吧。我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些士气高昂的龙鳞军士兵。
金千石带着他们走了两遍操,不愧为一支强兵,尽管平常看上去几同乌合之众,操练时却进退如意,一丝不乱。走完操后,金千石提着一柄长刀,领着他们做了些击刺之术。龙鳞军的中军一百人都是用长刀,这种兵器更适合冲杀,但不利久战,因为长刀毕竟太沉重,练了一趟,倒有一小半人有点气喘吁吁了。金千石面色如常,仍是喊着号子,也不急躁。他的刀术没什么花哨动作,一刀就是一刀,平实而朴质。如果只是一把,自然也没什么希奇,但几十、上百把刀齐齐劈下,那等威势真如闪电下击,天雷震怒。
金千石也许也没有别的出色的地方,但沈西平能提他到中兵哨官,也不可小视啊。我默默地想着。现在龙鳞军有指导练兵的金千石,整肃军纪的吴万龄,加上一个精明干练的虞代,如果给我一两个月,我一定能把龙鳞军的战斗力提升一倍,那时,说不定真能超过前锋营。前锋营的问题是指挥太过松散,下设的二十个营每个都自成体系,而百夫长又矛盾甚多,单是百夫长便分了三派,不免难以发挥应有的实力。而以前的龙鳞军则过于追求攻击力,防守太差,冲锋时若冲不动敌方阵营,便陷入了单兵作战的境地,沈西平一战而亡,正是因为那次冲锋时,蛇人根本没有阵营,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扑上来,龙鳞军那等超强的攻击力无用武之地,结果被各个击破,否则以龙鳞军这些千挑万选的士兵,纵不能取胜,自保也绝不困难。可龙鳞军虽也设了五个哨,哨官却是统领的直系下属,没有前锋营的多头之弊。
我正想着,营门口一骑马直冲进来,马上之人正是虞代。这马跑得极快,一进营门,虞代一把勒住缰绳,马也人立起来。金千石站定了,收起刀,操练的士兵齐齐站定。他将刀递给边上一个士兵,迎上前去道:“虞将军,出什么事了?”
虞代跳下马,道:“快点准备,君侯大概马上要点兵。”
现在蛇人攻来了么?尽管明知现在是在城中,根本看不到城外,我不由向外看了看。外面传来一些喧哗,但也还算平静。
虞代大口喘着气,向我跑过来,边跑边道:“统领,君侯大概和陆将军闹翻了。”
“什么?”他这话才真正让我大吃一惊。陆经渔一向是武侯的部属,以前武侯命我去捉拿他,他也毫不反抗。现在一回来怎么会马上闹翻?我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点。”
虞代喘了口气,刚要说时,营门口一骑又直冲进来,却是雷鼓。他手中捧着一支中军将令,喝道:“龙鳞军听令!”
他的嗓门本来就大,现在更象打了个雷一般。我马上站起来走上前,跪在地上,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听令。”
雷鼓掷下一支将令道:“君侯有令,火速至东门参与防卫,任何人不得出城。”
东门告急?我接过将令道:“遵命。”
话音刚落,雷鼓已跑了出去,大概又要上哪儿去传令了。我回头道:“金将军,让弟兄兄速速上马出发。”
边上有人带过我的马上,我单手一按马背,人跃上了马,道:“虞将军,你过来一下。”
虞代也重又跳上了马,他加了一鞭,到了我跟前,道:“统领。”
我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君侯命我们防卫东门,到底是何意?”
虞代道:“我也不知详细,但在中军营外,听得君侯怒不可遏,在帐中痛叱陆将军,似是说什么‘生有反骨’,到底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听中军的弟兄们说,陆将军回来时带了十几个人,看样子并没有带什么首级。进帐后不多久,便听得君侯怒骂,命人传前锋营过来。我是听得君侯命雷鼓进帐听令,情知定有变故,马上回来的。”
“是因为陆将军没能带回苍月公的首级吧?”我喃喃地说。武侯治军,一直都是强硬之极,有违军令的,就算官职再大也难逃责罚。陆经渔是武侯养大的,可以说是他的义子,不会不知道武侯之心。上次陆经渔误将苍月放走,武侯命他外出追赶,那已是网开一面,实际是放他逃走的意思。陆经渔如果带不回苍月的首级,回来的话那定是自己首级不保,就算武侯对陆经渔情逾父子,他也不会敢回来的。也许,是陆经渔关心太过,宁可自己性命不保也要回来的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明知无济于事,我也要在武侯跟前为陆经渔求情。毕竟,随机应变,现在不是用这等小事处斩大将的时候了。
虞代没说什么,他大概也是这样想。武侯命我们防卫东门,一定是为了防止陆经渔带回来的一千铁骑作乱。
左军不象中军和右军,陆经渔对属下一律一视同仁,不象武侯和沈西平,在军中自成一军地成立前锋营和龙鳞军。但他手下有一千铁骑,尽管没有名号,却是左军中的最强部队。上次他带走的一千人,正是这支铁骑军,一旦这支部队作乱,何况是在左军部属的东门,左军会不会加入作乱都未可知,当然不能指望他们平乱,所以武侯要火急让我这个外人来防卫吧。
我不由苦笑。上一次捉拿陆经渔也是我,就算陆经渔自己也不怪我,他手下的人却对我没好印象,所以我送白薇红蓼出城时,两个卫兵都会给我脸色看。如果那一千铁骑真的作乱,也不消左军卷入,只要他们袖手旁观,我这三百多人的龙鳞军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在君侯心目中,永远都是一只并不太重要的棋子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隐隐作痛。其实也早该想到,这局棋中,武侯连陆经渔这样的重子都能弃掉,不用说是我这样的小卒了。
※ ※ ※
一到东门防区,便见到左军已列阵而立。还好,这阵头是对外的,那么说明左军也没有作乱。
我们一到阵前,何中已迎了出来,道:“左军中军官何中,请问是哪位将军?”
我拍马上前道:“何将军,是我。”
何中见了我,道:“是楚将军啊,你来得正好。”
我跳下马,道:“何将军,出什么事了?”
何中道:“陆将军带回的兵正在城外吵闹。”
我不由皱了皱眉。陆经渔一向以带兵纪律严明著称,出走十日,左军中的精英都成了这个样子么?我道:“陆将军在哪里?”
何中道:“他还在君侯那里。”
我道:“难道陆将军去谒见君侯时没跟那一千铁骑交待过?”
何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是道:“楚将军,你自己看看吧。”
我扭头对龙鳞军道:“上城!”便走上城头。
一上城头,只见左军的士兵一个个如临大敌,却又似乎很茫然地看着城下。我道:“卜将军呢?”
何中道:“陪爵爷去见君侯了。唉,只怕君侯难以说拢……”
我道:“君侯不是只认军令不认人情的人,不至于如此吧。陆将军可曾带叛贼苍月回来?”
何中顿了顿,道:“带是带来了,只是……”
何中那种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让我难受。这时我已走上城头,刚到城边往下一望,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城下,黑压压的,竟然有六七千人马!
这批人马当先是一千骑军,正是左军的旗号,可后面却是些异样盔甲的人马,看样子,竟然是共和军!
我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中还没说什么,我道:“陆将军是……他是带共和军回来的?”
何中点了点头。
陆经渔带回的共和军,总也有五千多。也许,这已是共和军的全部残军了,难道陆经渔已经收伏了共和军残部了?如果这样,他倒又立了一大功。我道:“陆将军是收了共和军……”
我一句话未说完,倒知道自己在胡猜了。那些共和军正在鼓噪不已,有几个正举着一面共和军的军旗,大声叫着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象是来投降的样子。我道:“难道……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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