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说着,但我自己也觉得没多少底气。文侯的几话总让我想到武侯南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杨易他们脸色也凝重起来,同时站起身,道:“遵命。”
也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战了吧。分派完任务,我突然觉得心烦意乱。走出营帐在操练场走了一圈。白天这里十分喧闹,现在却空荡荡,只有偶尔有几个轮岗的士兵走过。我找了块旗杆石坐下,看到边上有一小段木头,是一截断了的枪柄。我从怀里摸出刻刀,随手几刀,已刻出一个鱼形。现在我常常刻上一会儿,手法已相当熟练。当初文侯让我学吹笛,但我对吹笛是在没什么兴趣,倒是雕刻有了点名气。周围虽然漆黑一片,但刻这样的一条线条简单的鱼根本不会戳在手上。
正刻得木屑纷飞,身后忽然响起了廉百策的声音:“楚将军。”我转过头,见廉百策站在十几步外,道:“廉兄,你还不去休息吗?”
廉百策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方才我见你脸色不太好啊,是在担心吗?”
廉百策察言观色之能也厉害。我强笑了笑,把旗杆石让开一块,道:“当然,又要远征了,哪能不担心的?坐一下吧。”
“文侯大人定计,应该不会有错。”廉百策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只是,楚将军,文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共和军?”
我道:“大人的心思,我也不敢瞎猜。你说呢?”
廉百策道:“末将觉得,文侯大人似乎想要收伏蛇人。”
我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这么想?”
廉百策道:“既然蛇人只有才伏羲谷方才繁殖,要控制它们并不难。按理说伏羲谷在南疆,五羊城离那儿要近得多,从五羊城补给后再出发,要比从帝都出发方便许多。文侯大人命令我们舍近求远,不去和共和军合作,自然是想收伏蛇人。”
我浑身一震。廉百策说得完全没有错。文侯正要我们攻破伏羲谷后,查明蛇人是如何繁殖的,将它们的种子带回来。早在高鹫城时,路恭行就和我说过,万一有人能驯养出一只蛇人军来,那当真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当时我们怕蛇人是苍月公驯化的,后来才知道不是,但驯服蛇人的念头文侯一定也有了。以蛇人的战斗力,加以兵法指挥,这支部队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今天听文侯分派任务时我就想向文侯进谏,劝他千万不要动这个念头,蛇人现在已经如此难对付,等它们也有了雷霆弩神龙炮铁甲车一类的武器,万一那时叛变,还能用什么克制它们?但看文侯的样子,我又丧失了勇气。现在文侯对我不比以前,他大力栽培沙吉罕,安知不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如果我再顶撞他,恐怕更会让他猜忌我。
我看了看周围。现在周围漆黑一片,边上也没有人。我小声道:“你不要乱猜,回去吧。”
廉百策道:“楚将军,末将大概狂妄了。但末将以为,文侯大人此举实不是把我们的命放在心上,明明和共和军联手希望更大一些,却要我们单独行动。转战五六千里,不知多少兄弟又要倒下了。”
我的心头像刀绞一样一阵阵地疼痛,小声道:“别说了。”可是我知道,廉百策说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们单独行动,伤亡肯定要比与共和军联手行动大得多,但文侯既然下了这样的命令,我又该怎么办?
虽然叫廉百策别说了,但他今天居然特别执着,小声道:“楚将军,末将觉得,蛇人这种妖兽万万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将军,你一直有点优柔寡断,但这等大是大非一定要拿定主意”
我吃了一惊,看看廉百策。他在五德营五大统领中向来最为低调,但今天却像变了个人。我道:“你向别人说过么?”
廉百策道:“我与杨将军他们方才都商议了一下,觉得楚将军你还是三思而后行。兵法有云,乱命有所不从,纵然定计的是文侯亦然。”
我的心头猛地一跳。他这话可是让我不服从文侯的命令啊,虽然我暗中已答应向帝君效忠,但文侯所颁命令我向来不敢违背。现在廉百策居然叫我不再听文侯分派,一旦文侯知情,只怕后果难料。但我也觉得文侯这等计策是在太不识轻重了,他要收伏蛇人,自然要用来对付共和军。共和军现在也有了神威炮,火器上并不落后,铁甲车他们多半也会做出来,如果收伏了蛇人,将来与共和军开战必然大占上风。可是我是在无法认同他这样的做法,不仅仅是这样令得我们损失更加惨重,而且我也不相信蛇人能真的被收伏,一旦蛇人都有山都、木昆、郎莫这样的智力,再有了我们的武器,我根本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本钱可以抵挡蛇人。
文侯是在玩火。也许可以得计于一时,但我绝对不相信永远不会出乱子。
我咽了口唾沫,道:“你的意思是……”
廉百策道:“我们还是和共和军合作吧。文侯不让我们行动,那就暗着来。”
我怒道:“胡说!这岂不是等于叛乱?大人纵然定计有误,也不能这么办。”
廉百策吓了一跳,一下站直,道:“是,是,末将知错。”
他一脸的惶恐,站得笔直,动也不敢动。我小声道:“文侯大人所虑也不是多余,安知共和军会不会也打这个主意。”
廉百策道:“那楚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想了想道:“不能先行通知,但可以将伏羲谷的消息透给他们。到时两军共同攻打伏羲谷,将伏羲谷摧毁,谁也不要再用蛇人,”
廉百策道:“楚将军明鉴。”
我道:“休息吧,现在得好好训练。这一趟远征将要横跨半个帝国,不是简单的事。”
廉百策一走,我就叹了口气。其实我这个主意也和廉百策所说得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说要主动去和共和军联系而已。
我看着天空,夜深了,一阵阵寒风吹来,如刀锋掠过。现在天上堆满了云,无星无月,周围越发地黑暗。我想起五羊城海老曾和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力。即使蛇人不是人类,也和我们一样是生命,如果能共存的话,未必不是好件好事。
只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打了那么多年仗,蛇人也曾经想和我们沟通,但都断绝了。现在蛇人和人类已经站在同一个悬崖上,只能留下一个来。
你们可以做对手,却不能做奴隶。我默默地想着。
还是决一死战吧,木昆,那也是对你的尊敬。
我站起身,向营房走去。刚走了两步,忽地站住了。猛然间,我又想起了在得意居所见到的那块烧焦的手帕。
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
我打了个寒战。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忽视了什么。丁亨利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个奇怪的举动?手帕不便宜,脏了洗一洗便是,丁亨利并不是不知道稼穑艰难,花钱如流水的世家公子,他到底为了什么?
手帕上有什么非要毁去不可的东西么?我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他烧掉一块手帕不可。就算写了字,揣在口袋里带回去,也没人会发现的。这种丝帕烧起来很臭,相当惹人注目,以丁亨利之能,他这么不小心么?
我只觉得身上寒意更增,隐隐地,我觉得自己又堕入了一个圈套之中。不对,丁亨利这人不是等闲之辈,得意居的二楼雅座也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难道他们在里面做这机密事项,居然没有放风的?
我抹了一把脸。虽然寒风凛冽,但我额头已见了汗。这件事越想越奇怪,我怎么都想不通丁亨利为什么要烧掉一块手帕,除非,他是故意想让我知道……
故意?我身上又是一凛,那么,丁亨利其实已经知道我跟着他们进了得意居了?他在手帕上写字给郑昭看?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必烧掉一块手帕,而且丁亨利既然已经发现了我,又为什么仍要说那些机密之事?
我闭上眼,回想着在得意居中听到的那些对话。我听到丁亨利向南武公子说了我的好话,还说了他在关押郎莫的笼子上装了天遁音,结果发现我没有私自审问之事。
我一下张开眼。方才也没有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才发现我听到的那些话,居然都是在谈我!只怕,丁亨利已经发现我跟着他走进来了吧,也猜到我多半会在隔壁偷听,才故意说那一番话的。那么,他烧掉手帕的用意,也是有意要提醒我一下,让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吧?而他们说没有发现文侯已经审出结果,那也是骗我?
我心头忽地一沉。也许,不知不觉地,我有堕入一个圈套中了。他们究竟是什么用意?丁亨利所说的“天遁音”,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继续在石郎庙审问。郑昭今天倒来了,现在知道那蛇人并不是郎莫,但我仔细看来,仍然没发现这个蛇人与郎莫有什么不同。文侯的计策当真厉害,居然找到一个与郎莫如此相像的蛇人。我偷偷看看丁亨利和郑昭,他们面色如常,似乎毫无怀疑。上午审了半天,刑具用了许多,仍然没有什么用。卫宗政正在下令用新的刑具,边上一个小吏过来道:“卫大人,地军团冯将军又是禀告楚都督。”
这是昨天我交代过廉百策的。让他去通禀冯奇,再让冯奇进来禀告说地军团有事,让我速速回营。就算郑昭对冯奇用读心术,他也读不出什么意外来。果然,卫宗政不疑有他,郑昭和丁亨利也不觉得意外,我告退后,随冯奇出门。一到门外,我就道:“冯奇,你先回营去吧,我还有点事。”
冯奇怔了怔道:“可是营中……”
“营中之事有杨易弹压,不会出大乱子,我马上就回来。”
我不和他多说,掉头向工部走去,要瞒过郑昭可不容易,冯奇作为我的亲随队长,还会来见我的,这些密事还是瞒着他为好。冯奇倒也不说多,点点头道:“是。”
到了街头,走在人群中,我才有种安全之感,我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个十字路口,有一大块空地,原本是逢年过节时那些富户请戏班来唱戏还愿的所在,现在却有一些工匠正爬上爬下地搭着一个太子,台上竖着一个高高的架子,约略像一张椅子,只是椅背是两根旗杆,足足有长许高,也不知道谁坐的椅子那么怪。
我到了工部,刚到薛文亦的工房,便听得里面有笑闹之声。走进门,却见小王子正和薛庭轩在院子里玩枪。薛文亦现在常年坐轮椅,人也长胖了,薛庭轩没有他那么胖,也是个小肉球子,手里拿了一把木头枪,正和小王子比试着。见到我,小王子有些局促,叫道:“楚将军,你也来了啊,我正要回营呢。”
薛文亦坐在一边带着微笑地看着,见我进来,道:“楚兄,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小殿下正要我给他做一把手弩,他马上就要回营了。”
军有军纪,士兵轻易不能离营。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身份特殊,他要走也不须向我告假,但他回家后一直没有再来营中报到,多半是因为训练很枯燥,他耐不住。见到我,大概怕我怪他,所以说在头里。我笑了笑,小王子和别的监军相比,不知好到哪里去了,那些监军不遵军令还是小事,更麻烦的还是多嘴。邓沧澜营中的玉公公,就是不懂装懂,老喜欢干涉军务,连向来沉稳的邓沧澜私底下也向我吐过苦水。我道:“这两天枪术没有练吧?”
小王子叫屈道:“哪里,武昭老师天天教我呢。对了,你学过交牙十二金枪术么?”
我摇了摇头,道:“这是武昭老师的十二种枪法吧,我没学全。”
小王子大为得意,道:“哈,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嘿嘿,这是一种枪法,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楚将军,我们来试试。”
我虽然没心思练枪,但小王子兴头那么大,我也不好回绝,而且交牙十二金枪术原来是一种枪法,我倒也想看看,便道:“好吧。”
工部木府承担着制作兵器的任务,边上枪杆也多。小王子拿了一根枪杆扔给我,自己也拿了一根,道:“楚将军,你嗑药当心点。庭轩。你看到。大哥我可要使出真本事来了。”
薛庭轩“嗯”了一声,拿着那杆玩具枪站到一边。小王子将手中枪杆一抖,道:“楚将军,我可来了。”
他现在长得快,个字已经追上我了,握枪的手法也老练至极,看来天天练枪之说不假。不过他的枪术虽精,我自信仍然斗不过我。只是他与我比过几次,每次都败,不让他赢一次,只怕他要死缠烂打,觉都睡不好。我道:“好吧,你上来。”
如果我先出手,小王子的动作仍然没有我快,他刚学的这一路交牙十二金枪术只怕没有使出来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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