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子吃饭倒是挺温馨的。
维轩的目光巡一圈,大多都是生面孔。
方才那群不和善的小伙子不在这群人里。
「对了,为什么这个工厂有雇用未成年的人?」对着吃了满脸油腻的工头问着。
维轩虽然对劳基法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雇用未成年的工人是有风险的,更何况这种工作场所一点也不适合这些半大不小的孩
子们来赚钱。
「喔!你是说阿昆那些人吗?」工头咋了咋嘴,「他们国中毕业就来做了,阿昆的母亲死得早,父亲跟我有点交情,小孩子不
想升学嘛!来这里学点技能也不错啊!他们都还挺勤劳的。」
这是什么样的道理呀?维轩听了直摇头。
难道他们当真在这边当学徒就可以一辈子靠这个活下去?
而且勤劳不是用说的,维轩可以想像他们窝在外头抽烟聊天的打混模样。
边想边吃,一双斜来的筷子夹了一片盐水鸡肉大方地放到自己碗里又不急不缓地抽走。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我自己会夹。」瞟了阿福一眼,维轩冷冷地说着。
「没关系啦!我看你筷子都没动,那边的菜比较远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说着说著作势又要夹了某样菜过来。
「我的手没那么短!」
把自己的碗护在怀里,瞥了一眼阿福有点失望的神情。
可惜,挡掉了阿福这边,未料工头也掺了一脚,带着乡下人的热情满满地在自己碗里放了一堆。
只差没有把啤酒给叫了出来。
离下午开工还有段时间,维轩撑着肚子爬上二楼,靠着扶手下望,工人们大都在地上捡块干净的地方拉着草席睡了。
这么又闷又热也睡得着?
维轩只想好好地吹吹凉风。
对,冷气,他急需一台装在凌乱的小办公室里。
二楼也有个小门,是为了方便海绵卸货存放而设的,算是一个小小的阳台吧!
那里的风劲挺大的,十分凉爽,维轩走了过去,没想到有人已捷足先登。
只见那人慵懒地坐在铁皮地面上,愉悦地吹着风。
双手反贴在身后的地面,头颅轻轻地往后仰,仿佛哼着民谣小曲,颈子上的喉头舒适地上下移动,似乎相当满足凉风的吹拂,
眉梢、唇角都漾着飞扬的神采。
这种悠哉清闲的景致宛如会传染,维轩也想坐下来和他一般。
「阿福,怎么没去午睡?」
一道高兴的笑容在阿福的脸上逸出,维轩只觉得可笑。
「我带你去看看有趣的东西,跟我走吧!」
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左手被阿福一拉,维轩又被扯下楼去了。
热烈的语气让人升起了一股期待,但,转念一想,乡下地方能有什么有趣的,尤其是经过昨天炽热太阳的酷晒,把维轩对这里
的希望全烧得干干净净之后。
还是别抱着冀望比较好,维轩警告着自己。
「这边。」
出了工厂,阿福拉着维轩往马路另一侧走去。
一间去了半边屋顶的颓圮建筑渐渐跃入眼帘,好奇怪的建筑喔!
比三合院的护龙还长,从外头看去,墙壁只搭了一半,里面是一格格的隔间。
外围杂草丛生,宛若无人居住。
「这地方哪里有趣?」维轩不耐烦地说着。
「嘘。」阿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往里走,有股沁凉,大概是因为连地上都是泥土的关系。
「喂,这里是哪里呀?」
总觉得阿福这傻人很可能会把什么凶恶可怖的东西藏在这里。
听说乡下很多蛇,不会是蛇窝吧!
「这里很久前是养猪场,老板签了六合彩大发后就到国外去了,所以现在没人管,就成了来福跟贱狗的家。」
阿福对他招招手,「你瞧,可不可爱?」
是小狗,不,不对,是小猫。
七、八只巴掌大的小猫,有黑有白、有黄有褐,花花绿绿的,全窝在一只大狗怀下睡觉。
真是好特别,猫狗不是自古到今都合不来的吗?
怎么眼前的景象是如此地和睦,如此地安祥。维轩蹲了下来,细细端看它们安稳的睡姿。
大犬的怀抱是只安全的摇篮。
再流连一眼,顿时感觉四周好静好静,伴着从头顶屋瓦破洞洒泻下来的金黄色阳光,它们所在的睡眠时空仿佛是静止的,时光
不再流动,空间不再变幻,光线里的泛白烟尘粒子也舞得如白雪般梦幻不已。
像是可以听见它们微弱的呼吸与精致的心跳。
第三章
一只纯白的小猫转了个身,滚落到一旁,只见它圆灵的眼一张,又半眯着爬了回来。
突地乍看,这幅祥和的情景真让维轩的心头有股暖意。
它们的身体好小好小,感觉好像很软很软。
维轩不由得伸出了手,想摸摸那只刚刚滚落的白色小猫。
「诶,等一下!」阿福捉住了维轩方伸出去的手。
「贱狗会认人的,小心把你咬伤了。」
「哼!」甩掉阿福的手,维轩毫不留恋地站起。
「母猫前几天被车撞死了,幸好贱狗不讨厌它们。」瞧见维轩忽变的脸色,阿福有点战战兢兢地问着:「很可爱吧!」
「嗯,很可爱。」紧抿着唇,努力挤出这句别扭的话,「走吧!该回去工作了。」
这种女孩子家玩的东西,只是让维轩感到一时新奇而已,不久就会忘记了。
瞥了阿福一眼,维轩开始怀疑起这家伙的年龄了。
「你到底几岁?」竟然对这些小猫小狗有着浓烈兴趣,如果是公司里的女同事倒可以理解,可眼前的人是个堂堂六尺的大男人
呀!
好吧!不然说他天生有着慈悲的菩萨心肠。
「十九,看不出来吧!我阿妈也说我这张脸跟阿爸一样快老。」
「十九?」一丝惊讶,天呀!这家伙竟然小自己这么多。
还以为只差个一、两岁而已。
是少年老成呢?还是长期的劳苦把人给变了?维轩忆起工厂里的人们,也许这就是工人们的悲哀……
十九岁的自己是在大学里玩乐的时候吧!
毛茸茸的感觉碰触了自己脸颊,一股温暖传了过来,维轩轻颤了一下。
是那只白色的小猫。
阿福正用双手轻盈地掬着它,「怎么表情又变得这么严肃?呐,给你。」
接下那只小巧的猫,仿佛主宰了一只生命。
真的很可爱,维轩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很喜欢养宠物的,老是央求着爸妈让自己买一只小猫或小狗,怎么长大后对这类的自然生
命再也不感兴趣了?
他摸摸掌中的小猫,只听它轻轻地喵了一声,然后对着维轩的纤细手指磨磨蹭蹭,顷刻,小猫还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打了一
个大大的哈欠。
似乎有什么扰动了内心,想更贴近这个微小的生命,维轩笑着把脸庞贴近。
微微地磨擦那绵柔的娇小身躯。
好柔、好软。
好开心。
笑了,他笑了。
那是没有经过修饰的笑容,天真、朴质,就像刚学会如何牵动脸部肌肉去拉扯嘴唇,而所展现的宝贵笑靥一般。
带了点生涩却又十分自然。宛若婴儿降世般的第一个笑颜。
如大理石般坚挺的轮廓染上了笑意,五官更是柔和许多。
眉梢微扬,嘴角流露与以往不同的韵味,不再是冷讽般的笑容,彷若朵绽开的清莲。
真想多盯着瞧一会儿。怪不得阿妈也一直称赞说自己的老板很英俊。
笑起来的维轩令人看起来好舒服,感觉从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氛不再如此僵滞凝重。
「你终于笑了。」阿福比对方还百倍开心地说:「一直以为你想家,心情不好呢。」
「开什么玩笑!」维轩扬起鄙夷的剑眉嗤鼻地说。
「你真的跟阿芬好像,她也是一下子生气一下子笑的,令人难以捉摸。」
阿福陷入回忆里的景象,阿芬的身影此刻正活脱脱地在脑里跳跃着。
「阿芬?」
「是呀!她……」
打断阿福的话,「算了,我对你的事没兴趣,该回去了。」
放下手中的小猫,维轩往来路走去。
「对了,我要问你点事,关于那个叫阿昆的。」维轩转头问道。
「喔!你说他呀!」阿福脸色一沉,肃穆道:「维轩,你别去理那个人比较好。」
「呀?为什么?」
「呃……他们都是附近的小混混,我阿妈也说不要太接近他们,所以……」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他们在工厂里白吃白喝?白领薪水?」
「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阿福停下脚步,因为维轩正不满地盯着他。
「你这人呀……还真是好呢。」
阿福当然听得出维轩话里明显的讽刺,不过,他也不想反驳什么,道人长短本不是他所长,他一点也不想再解释下去,更何况
……何况这事……
心脏某处隐隐传来某种警讯,那是一个被埋藏的痛楚。
「走吧!下次我再带你去看看更有趣的东西。」
越过维轩的身侧,阿福领头走去。
夜晚,夜深人静。
阿福躺在木板床上,一天累积下来的疲惫很快就要将意识拖入深沉的睡眠里。
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细地钻入耳中,阿福不由得撑开千斤重的眼皮。
有人?
不会是小偷吧!
听说邻长家不久前丢了几条金链子、三只玉镯,就连神明厅上的神明也遭了殃,挂在神祗脖子上的金牌全都没了。
阿福想着这小偷今个儿可偷错地方了。
自个家里可没那些闪闪动人、价格高昂的金饰银饰。
若说玉镯子阿妈手腕上倒是有一只。
蹑手蹑脚地起了身,漆黑的屋内只有几丝微薄的月光从窗缝溜进,阿福眨了眨眼,确定屋里的一小角真有动静。
不慌不忙地接近,一个飞扑,竟轻易地钳制住对方,结实的手臂涌现平日磨炼出的气力,如钢,如铁,弹指间不费吹灰之力架
起桎梏,阿福紧紧地从对方后背给予束縳。
比自己小一点的体型在怀里挣扎。
双手再一缩,怀里的人激动得更是厉害。
一股熟悉的香气刺激着嗅觉,是自家浴室里的洗发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