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最后一个菜。”
丁瑒看着莫颖浩又跑进厨房的背影,搓搓手用了很大力气才抬起步子走到桌子那边,经过李燕身旁时,脱口而出的问了句“听说彭非跟夏爽分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丁瑒惊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根本没在脑子里形成过,像是嘴巴变成了独立生物,不给他这个主人打一点招呼的就自做主的来了这么一句,后悔似乎是一瞬间并发的,可丁瑒听见自己嘭通的心跳,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期待一个答案,他隐约而直觉的感到这个期待跟某种希望无关,而是与另一种似乎是完全相反的东西有关,是什么?他还来不及想,李燕的答案就给出了。
“她怎么舍得。”李燕留下句话,就跑去跟黄侃抢菜了。
丁瑒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前方空中莫名的一点,又慢慢的看到门口,黑色乌漆的大门向两边敞开,中间看得到的白色场地,远处还能看见一点白茫的远山。压抑簇拥着一片开朗,多么矛盾又和谐的景象。丁瑒眨眨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离奇的从一场令他紧张的对方中开小差了,当他把视线从黑门白景回转,发觉有什么不对了。
他感到一股热气由下而上的升起,冲走了集聚堵塞已久的一些东西,那股气慢慢充盈心与脑,当真的沁人心脾。心忽然很开阔,清朗朗一片,来到大山里第一次如此的头脑清晰精神十足,丁瑒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虽然突然这么一下来的无法解释,但他几乎在第一时间感到某种满足与踏实,这种全新的状态让他几乎想冲出去跑一跑,他转身跑进厨房,莫颖浩正从盛了水的脸盆里沥菜,青绿的叶,嫩白的茎,被撕成一片片,叶尾还带着点卷儿。
“什么菜?”
“甘蓝,呃…包菜。”
“那到底是甘蓝还是包菜啊!”
“…包菜吧。”
丁瑒乐了,这菜叫啥怎么还犹犹豫豫的,“…‘吧’?那你开始怎么说甘蓝呢?”
“我爸一直叫甘蓝,但是我后来听村里人说,这是包菜,我也搞不清楚。”
丁瑒抱着手臂看莫颖浩一本正经的回答,喜悦的说“回头查查。”
丁瑒一晚上的心情都出奇的好,好久不曾的轻松痛快,嘴里的甘蓝清爽怡人,招惹的他忍不住吃了大半盘,黄侃瞧着丁瑒脸上溢出来的满足微笑,心中只说不出的诡异,看了看那盘甘蓝半天,耐不住好奇尝试了一口他最不爱吃的青菜,果然…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一桌子的菜吃的渣都不剩,丁瑒有点担忧这些人要是长久的噌吃噌喝,那还得了?晚上送走了一帮混吃混喝的人,丁瑒跑到莫颖浩房子掏出一条深蓝色的围巾“给,你也没个围巾戴上。”莫颖浩瞅着他手里那条不知道下午什么时候买的围巾直摇头,“不用了,我不冷的。”
“啧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新年礼物吧!”丁瑒不容分说的把围巾缠到莫颖浩脖子上,摆摆手回去睡觉了。
躺床上时丁瑒才想起,李燕嘴里说的那个TA事“他”还是“她”还没确定了,自己居然就那么一下子,嗯,怎么说?解脱了。
是啊,不痛了不想了,真好。
第9章 第 9 章
第9章
转眼来到大岗村已经快一个月了,和孩子混的越来越熟络,已经有点没大没小打成一片的架势,新的心情和状态让丁瑒更加投入的去当好小老师,自己只是知识的转播者,却得到孩子们那么多精彩的反馈,孩子们的纯真天性,和惊人的想象力,都让他开始庆幸自己得到这么一个接触他们的机会。丁瑒似乎在这恍若远离世俗烦愁的地方被从头到脚的净化,日子过得充实而快活。
“下雪了……”早上醒来,屋里一片白亮,走出门一看,呵,昨晚上还黑黄的大地,已经铺盖上厚厚的一层白雪,远处的山影上,更是白茫茫的层层叠叠,天空还在纷纷扬扬洒着雪花儿,丁瑒伸手接住好几片,清凌凌的六角形。
老家在南方的李燕和陆丛清几个,难得见到这样的大雪,也顾不上冻得通红的脸蛋手掌,兴奋的又摸又跑,孩子们淡定多了,年年都有的大雪,一下还老长时间,只是玩的天性,永远都在孩子们身上。下午体育课,丁瑒和车晓军直接指示打雪仗,小小的操场顿时一片呼声鼎沸,雪沫飞扬。
丁瑒跑回家取了来到这还没怎么用过的数码相机,拉了在院子劈柴的莫颖浩就飞奔到小操场,结果车老师嫌操场太小,领着孩子们跑到了近处的一座矮山上,划分队伍有组织有计划的进行着一场雪仗。
莫颖浩笑吟吟的一张脸,早就冻的红扑扑,冷不丁被王串串一个雪球砸中,笑呵呵的也弯腰团球加入战斗。丁瑒一边躲避一边囤积炮弹,还得瞅空抓拍,着实忙的不亦乐乎,林红开始还比较镇定,顾忌着安全又有点怕冷,站在一边只观战,可是耐不住她林老师人缘好,老被调皮的几个当做攻击对象,闹着闹着女生的矜持也顾不上了,哇呀呀的扎进孩子堆了,用林老师教给孩子们的话说,那真是一片欢乐的海洋!
“快打丁老师快打丁老师!他有枪!”
不知道哪个孩儿一声鬼吼,无数个炮弹射向丁瑒,丁瑒护着手里的“枪”,狼狈的躲到石头墩后头观察敌人战况,冷不丁一扭头,却发现莫颖浩也靠在石头后面,手里捧着个圆滚滚的雪球,笑吟吟的望着他,“哎——”话还没说出口呢,那圆滚滚的雪球就直接砸了过来正中丁瑒胸口,丁瑒哎哟一声坐了个屁股墩,见着莫颖浩笑眯了眼睛露着一口白牙,心情万分愉悦的捧了雪就胡乱的洒了过去,纷扬的雪,带着折射的细碎日光,像是绽放炫舞的精灵,在丁瑒高举的手中,凝成一水的洁净鲜活。
雪雾中,丁瑒一直看着莫颖浩,扬着一张青春的脸笑的欢畅。孩子们你打我我打你的跑远了,丁瑒索性放弃追击敌人,团起一捧雪球嗷的一声扑过去塞到莫颖浩脖子里,莫颖浩被冰的直缩脖子,舞动着手去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丁瑒,丁瑒觉得不过瘾,支着早冻的没什么感觉的手指塞到莫颖浩领子里咯吱他,莫颖浩发出咯咯的笑声,抓着丁瑒的手直晃脑袋,深蓝色的围巾湿漉漉的帖在脖子上,冰的下巴红通通一片。
丁瑒突然就顿住了,莫颖浩见丁瑒住了手,也停了笑望着丁瑒。那双幽深的眼睛,黑的像是被水打磨的光滑的墨石,在一片白茫雪光的映照下,更加盈润,丁瑒居然就挪不开眼睛,像是被那黑色施了魔法,吸引着,半步都无法动弹。
那么近,近的好想再近一些,消灭了这之间的距离,才能触摸到它。丁瑒觉得周遭世界忽然失声了,安静的只能听见鲜活有力的心跳。那一点红痕,因着主人张口呼吸而微微闪动,魅惑的像是颗高挂的草莓,丁瑒想凑近些,或许能闻到那清新甜美的气息。
他果真慢慢的低下头去,他看到躺在那里的人眼里的疑惑,然后多了一点慌张,他顾不了,除了现在渴望再接近的冲动,其他什么都顾不了了……
离那红痕,还差一点,就一点……
“你们躲在这儿啊!哈哈,看招!”雪堆扑面而来,硬冷的砸醒恍惚的人,周遭的世界又响起喧闹的声音,李燕又补了一团才撒丫狂跑,嚣张的笑声还没停,就被几个孩子围攻的砸倒了。丁瑒甩掉一头一脸的雪,莫颖浩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拍拍身上的雪,抿着嘴看了眼丁瑒,转身跑掉了。
丁瑒软坐在地上,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过不了脑,他捧起一团雪揉着脸,有些懊恼的躺在了雪地上。
从那天打雪仗回来,莫颖浩有意无意的回避丁瑒,这让丁瑒有些懊恼。那天晚上丁瑒闷在被子里想了好久,觉得自己是被这雪被这欢乐氛围刺激的反常,而真的对莫颖浩动什么心思却不是计划内的事情,他确实喜欢莫颖浩,这样的孩子太招人疼了,可那就像是疼弟弟一样,怎么自己脑袋一时发昏闹出那么一茬子!丁瑒懊恼的搓搓脸,琢磨着找机会跟莫颖浩说点什么。
这一天上头来信说新寄了些东西,一起寄到朱家角中学通知去取,正巧林红也想去看看在朱家角支教的其他队友,就请了半天假。得去个男生搬东西,车晓军跟黄侃都有课,剩下丁瑒和陆丛清,林红叫上了丁瑒。村长听说了,就让莫颖浩顺道带了点东西给在那寄宿的儿子。丁瑒有点不乐意。第一次跟莫颖浩见面时,就是看到他给村长送东西,那正是村长儿子拖回来的换洗衣服,丁瑒发现村长很是习惯使唤莫颖浩。村里近百户人家里的男人都外出务工,留守的都是些妇女老人和孩童,大点的要么去镇上上学,要么也跟着早早辍学打工,算来算去似乎全村只有莫颖浩一个小伙,可人家脚上也不方便,他就那么习惯使唤他,搬个东西啥的每次都叫着他。所以村长这么说的时候丁瑒就想说我帮你带吧,结果村长说,“学校打电话说让莫颖浩去签个字,他爹缓发的工资。”
“蹦蹦车”颠了两个多个钟头,又换了巴士到了学校。丁瑒心里还有些不爽,原来莫颖浩父亲在世的时候学校拖欠的工资到现在都还没付清。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工资缓的还真是够久的。
朱家角中学面积不大,但远远比大岗村他们弄起来的小学要像样的许多,至少篮球场不是石灰线画的,框也是正经的框。林红跟丁瑒去了办公室取东西,顺便跟分在这里的队友聊天。
丁瑒跟他们不熟,就独自跑出来逛悠,从一楼转到最高一层——其实也就是第三层——就都是行政办公室。最里间是主任室,门没挂锁,窗户玻璃也糊了报纸看不进去。丁瑒猜这就是莫颖浩去拿钱的地方了。推了推门没推开,耳朵贴上门上,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父亲是我们学校的优秀榜样,值得我们一直学习,上面对莫老师其实很重视,补发的工资我也一直再催,就是这事啊,不能急,得慢慢来,啊,也不定时什么时候拨下来,我是一直都在为你积极争取的!”
这是在说莫颖浩他爸爸了,可是半天就只有男人一个人说单簧,莫颖浩没吱声,过一会,男人的声音停了,响起嗒嗒的脚步声,男人的声音又传来,只是这回要小很多,丁瑒只能尽量贴,可听不到不要紧,一听清内容,丁瑒脑袋都要炸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暧昧,“浩子,你的脚好点了吗,上回是老师不小心,老师给你道歉…浩子,老师是真的喜欢你,你别躲,让老师摸摸你……”
丁瑒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里竟没有动作,窸窣鞋子摩擦水泥地板的声响,接下来就是那个男人急促的呼吸声,“浩子…浩子…别躲,老师不做什么…老师就摸摸…”
轰的一声一股火蹿上脑袋,丁瑒扬起拳头就砸在门上,边踹边砸,“开门!里头他妈的开门!!”屋里传来一阵乒乓重物落地的声音,门却始终没开,丁瑒急了,太阳穴突突的暴跳着,左右瞅着找能用的的工具,手上还没停着砸门,刚看到走廊犄角里放的一把撮箕,还没来得及冲过去拿来砸,门哗的一声就打开了,男人怒着一张脸,看清来人愣了一下,马上又变得有点慌,丁瑒一把推开他闯进去,莫颖浩白着脸站在那里,地上散落着一些笔筒烟灰缸什么的,丁瑒看着莫颖浩被拉扯的变形的衣角,裤袋还被扯的露出一截,只觉得眼前这景象扎眼极了,胸口的怒火翻腾着,什么也没想转身就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男人没料到这突来的反应,捂着脸撞到铁门上,发出哐嗵一声响。丁瑒拽住莫颖浩就往外走,走到门边时丁瑒手上一沉,莫颖撒开手站住,眼睛看着地面说,
“我爸的钱。”
男人一脸的惊窘,怔愣的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给给他,莫颖浩接过去仍然没动,又吐出一句“我还没签字。”丁瑒快气炸了,对着莫颖浩就吼:“签什么签!跟我走!”莫颖浩没动,自己走到凌乱的桌子边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牛皮本,找了根笔在上头签了字,又放回去,然后什么也没说也没看谁就那么走了出去。
丁瑒瞪了男人一样走出办公室,看到莫颖浩垂着头站在一边等他。怒气还没消,丁瑒没理他,兀自快步走出了学校。
怪不得问他脚怎么伤的都不说,怪不得那次在医院碰到那个男人脸色会那么难看,他居然什么都不说!如果刚才不是自己碰巧发现…丁瑒越想越气,步子也越迈越快,快走到车站时才想起来林红还在学校里。丁瑒回头,莫颖浩在他身后几米远跟着,看丁瑒停了下来,也站在原地不动。看他还是刚才一样不说话的表情,丁瑒一阵恼,折了回去就冲他吼:“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没说!”
“……”
“头抬起来!我问你话呢,他这么对你是第几次了?嗯?”
“……”
“莫颖浩!”
莫颖浩抬起头看了眼丁瑒又垂下去。丁瑒拽他胳膊,他身子歪了歪,仍旧闭口不言,丁瑒甩开他胳膊,拦了辆“蹦蹦”头也没回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