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跑堂的,都是能真正帮小姐做事的人。”我抬头一看,是张、左、王三位良人结伴来了。她们都一脸兴奋,一进门就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宴会的事情。我很能理解她们的心情。自进宫以来,这三位良人就完全成了“凉人”,或曰,无业闲人,比无业游民还惨。无业游民起码还能游一游吧,她们只能每天关在屋里数指头发呆,无聊死了。现在听说东宫要开宴会,能一边喝美酒一边看歌舞,尤其是还能看到那么多外人,怎么能不兴奋?小翠说得有道理,这几位的确都是能帮我做事的人,而且我估计她们都非常乐意。一问,果然都非常乐意。岂止乐意,简直踊跃异常、急不可耐,生怕被我拉下,然后从此就被我以及整个东宫的人当成废人了。于是任务分配如下:左颖左良人:负责宴会的各项进退礼仪。具体要做的就是查找典籍,能照搬的就照搬,不能的就修改。同时建议她多请教她姑母左贵嫔,左贵嫔参加过多次皇帝的宴会,应该很有经验。张令婉张良人:负责宴会的食物酒水供应,于开宴前三天报上菜单。建议她多请教她姨母胡贵嫔。王素馨王良人:负责宴会的歌舞等助兴节目,也是三日前呈报节目单。也建议她请教她姨母诸葛夫人。据说诸葛夫人能歌善舞,而且正是凭了这一点才博得了皇上的宠幸。最后,当然是由本太子妃担任总指挥,总理一切事务及各方的协调工作。她们三个走后,太子也从书房回来了。回来后一不洗手,二不更衣,由太监宫女们端着水盆,茶杯,衣服、毛巾、痰盂等在我们周围站成一圈,他只管像藤缠树一样缠着我,身子扭啊扭地撒娇:“南风,读书好烦哦,我都恨不得撕了那些破书,砸了那破砚台,好回来跟你玩。”“殿下,那些书都是圣贤之书,不是破书;您那几方砚台更是稀世珍品,不是破砚台。”“可是,真的好烦哦,是谁发明了文字?是谁发明了造纸的?我要下令把他们打入天牢。”“发明文字的是远古的仓颉,发明造纸的是东汉的蔡伦,他们都已经翘辫子很久了。”“幸亏他们还知趣,早就死了。”忍耐,忍耐,我还得跟他说正事呢:“殿下,妾身已经与母后商量过了,准备几天后在东宫宴请殿下的太傅少傅以及隶属太子东宫的所有官员,殿下对此有何看法?”没想到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刻就从我身上弹开,然后皱着眉头问:“你是说,你要请很多人来这里?”“嗯。”“不要,我不同意!”他居然喊了起来:“平时见到那些人就够烦了,你还要把他们请回来!”“可是他们都不是外人啊,他们都是直接隶属太子的手下,妾身只是想请殿下的部属们聚一聚,吃吃饭。”顺便看看那些都是些什么人。他想了想,最后说了一句让我彻底无力的话:“请吃饭就请吃饭吧。那天他们来,我们俩就躲出去,叫张总管负责招待他们,我们俩就去你家好不好?”他悄悄伏在我耳边说:“叫你爹先把那几个蛐蛐师傅请来,我好久没玩了,都快想死了。”我瘫软在椅背上,无语问苍天。
第十九节 夜宴(三)
其实,这场宴会如果我想偷懒,完全可以跟母后说一声,交给礼部来操办。那样我和太子就只要坐在上面做两尊会笑的木偶就好了。可是,一来,我觉得这是一场只属于太子府的私人宴会,而不是国宴。我们并没有宴请满朝文武,只请了太子属下的官员;二来,我也想趁机锻炼一下我和太子,尤其是太子的处事及应对能力。可是,听听太子都说的是什么?如果东宫大宴宾客,我和太子却跑去玩蛐蛐,那朝臣们也不用再议来议去了,直接请太子下课就对了。估计到那时候,皇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夜深人静,等这位小祖宗的全部要求都得到了满足,舒舒服服地躺在我怀里沉沉入睡之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数羊数了几万只依然无比清醒。没办法,明天晚上就是宴会正式举行的日子了,我真的很紧张,也很兴奋。伸手拉了拉床头的细绳,还是把小翠喊过来吧。不一会儿,就见小翠领着两个小宫女提着六角宫灯走了进来。当小宫女揭起层层暖帐,看到我和太子的睡姿时,三个小丫头一下子都转过脸去。小翠低低地笑嗔道:“小姐,我们三个可都还是大姑娘呢,你这是什么样子啊?”“你以为我愿意啊。”我白了她一眼。这个人睡着了比猪还沉,睡醒了比牛皮糖还粘人,“你要是有办法,你来拉开他,我求之不得。”小翠和两个宫女只得忍着笑,过来帮我慢慢地半坐起身子,斜靠在枕上。那人中途哼唧了几声,皱了皱眉,显然是不高兴被人挪动,我拍了拍,又睡着了。让小翠去拿桌上放着的一摞折子,小翠说:“你都看了几天了,现在都能顺溜倒背了,还看什么?”我说:“你拿过来,我再过目一次,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疏忽和纰漏,好明天早上叫人赶紧补上。不然我今晚一晚上都睡不着的。”小翠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句“天生的劳碌命”,把折子递了过来。我先看“礼仪”。据左颖说,这实际上是左贵嫔亲拟的,然后又送给皇后看过了。只见上面写着:酉正,皇后、太子和太子妃出,乐作,众官皆拜伏。太常令导引太子升坐,乐止,众官起。大鸿胪跪奏‘请贺皇后及太子’。掌礼郎赞‘太子延太傅少傅入座’。太傅少傅赞‘臣某等再拜’。太子起,答拜。掌礼郎报‘太子延功曹、主簿等入座’皆拜毕入座,四厢乐作,众官再起贺。已饮,又再贺。太乐令跪奏‘请进乐’,乐以次作。鼓吹令又前跪奏‘请以次进众妓’看到这里时,我停下来想了想,叫小翠拿笔来。小翠鼓着眼睛问:“拿笔?你这个样子能写字吗?”“你拿来嘛,我趁现在想得起来赶紧补上,别到明天又忘了。”小翠磨磨蹭蹭地去磨来了一只小毛笔,我在‘请以次进众妓’后面添上了一行小字:太子入内更衣。众官观赏歌舞的时候,太子进去换一下衣服应该不算违礼吧。不然一晚上都穿那么厚重的大礼服,不惟吃喝不方便,看歌舞也不爽快。要打个节拍什么还要从那么老大的袖子里伸出手来——虽然我并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打节拍。一边看,一边思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寝宫里静悄悄的。转头一看,小翠和两个小宫女都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呢。打发她们回去睡后,我一个人借着灯光想再看看,却在不经意的一低头间看见了一双湛亮的眸子。这也是他一直让我迷惑不解的地方。照常理,一个傻子,眼睛应该是混浊的,如果够清明,怎么会是傻子呢?可这位举世闻名的“傻太子”却有着一双比星星还明亮的眼睛。尤其是在夜晚的灯光下,竟熠熠生辉,让我禁不住心旌摇荡。他在别的方面十足小迷糊,唯独在这个方面特别敏感,一看见我的神情,立刻就明白了,一边伸手解我的衣服一边说:“是来昨天的天龙八式?还是来前天的独孤九式?”“我看不如来降龙十八式,这样我们明天就不用起床了。就对外宣布说太子和太子妃身体不适,宴会暂缓举行。”“真的?你好聪明哦,就这么办!”他几乎要欢呼雀跃了。我相信他不是装的,他这样只是最真实的表现,他真的只想躲过去。自从东宫开始筹办宴会以来,他一直闷闷不乐,只有到了晚上和我在一起时才会有一点点高兴劲儿。抓住那双乱动的手,我郑重地对他说:“殿下,这是根本躲不过去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我这样的身份,注定了要每天面对很多人,要经常举行宴会。我们永远没法安静地过日子。”他的手顿时虚软无力,每次一说到这里,他就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突然,他轻轻说了一句话:“要是我不是太子就好了。”我大惊失色!这句话幸亏是在闺房密室里讲,幸亏我已经事先把那三个丫头打发走了。不然,这话给外人听去了,就会趁机大做文章。本来朝臣中就有一些人一直在质疑他的能力,一直在想办法拉下他,好把齐王拱上去,若让他们听到了这样的话,那还得了?我赶紧说:“殿下,这话你在为妻这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哦。”他居然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你跟我母后讲的一样?我以前每次跟母后讲我不想当太子,她都会捂住我的嘴,叫我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说。”我更吃惊了,原来,“你一直就不想当太子?”“嗯,当太子有什么好啊,天天被一大堆人围着,要我学这学那,练这练那,每天上午习文,下午习武,晚上还要跟一帮人坐在一起,讨论什么国家大事。我每天都烦得要死。”那,“殿下是不是以为,只要你不当太子了,就可以不用学这些,就可以每天想玩就玩,想睡就睡?”“难道不是吗?”“不是!殿下你看你的那些皇弟们,他们不是太子,可每天照样要学很多东西。就算是民间的孩子,小时候照样要上学,长大了要到处奔波劳碌。人活在这世上都是这样辛苦的,不是忙这样就是忙那样,不是为官就是经商务农。没有人可以天天玩玩蛐蛐,吃吃饭,睡睡觉,就这样过一生的。”“为什么不可以?”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疑惑。我本来还觉得我挺有理的,可面对他的眼睛,我竟然也迷惑了: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他生在皇家,家里广有四海,他尽可以一生嬉游,而依然锦衣玉食。要说继任太子的人选,那更是多得很,现成就有一个呼声很高的齐王,还有他父皇给他生的几十个皇弟。他真的完全可以不做太子,不做任何事。可是,就是不可以。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有些很简单的问题,真要思考起来,发现其实很深奥,深奥到没有人能回答。我也只能绕过它,回到最现实的问题上:“我们快点睡吧,明天还有得忙呢。你明天可千万千万不能偷偷溜跑了哦,没有你,这场宴会就成笑话了。”
第二十节 夜宴(四)
在我的紧张忙碌和太子的消极抵制中,宴会的日子终于到了。这天晚上,无数的宫灯把整座东宫装点得如良苑仙阙,粉衣宫女、绿衣宫女,枣衣太监不停地来去穿梭,大家的脸上都是一脸的兴奋。因为,宫里的人,清闲是清闲,可真的都太寂寞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可以看热闹的日子,大家都当节来过。申时刚过,宫女嬷嬷就把我推到镜前开始调朱弄粉,我嘴里嚷着:“还早吧,我再去宴会厅看一看,还有,最好还去御膳房再核实一次今晚的菜谱。”“你不如干脆自己去做菜好了”,小翠的牛眼又瞪了起来,“真是的,明明什么都安排好了,样样都有专人负责,你还什么都恨不得事必躬亲。你这样将来怎么做”,小翠把‘皇后’两个字咽了回去。“我知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太重视这场宴会了。这次搞得好固然很能提高太子的威望,万一搞砸了就会适得其反,我不想好心办坏事。”“我知道我知道,但你越是这样想,就越要放松,你自己都紧张成这样,下面的人不是会更紧张吗?”我回头朝她笑道:“你说得很对,我听你的,我不想了,你们给我化妆吧。”我正在镜前打扮着,太子穿着崭新的礼服走了进来,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绷着脸。我刚刚说错了,东宫里并非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像我眼前的这位,就一脸的不爽。但他今天看起来特别的俊美,让我忍不住老从镜子里偷偷看他。酉正前一刻,太监进来通报,皇后和众位娘娘们驾到,我和太子赶紧迎了出去。既然这次宴会把宫里的几位大人物都拖下了水,让她们以帮着侄女或外甥女的名义间接参与了,就不好不请她们出席了。其他的娘娘们也一窝蜂地跟着凑热闹,最后,居然来了几十位娘娘,差不多宫里品级较高的妃嫔都来了。说到底,还是宫里的人都太寂寞了。皇后的小堂妹杨芷也来了,杨芷真的很漂亮,而且近来好像突然脱去了稚气,变得有点小女人味了。算起来,她比太子还小一岁,还未满十四呢,为什么突然就由小女孩变成小女人了?难道,皇上真的啃了嫩草了?放下她不表,我和太子忙把皇后及众位妃子们延入内厅,才献过一遍茶,皇后就说:“我们还是到那边去坐吧,时候也差不多了,客人们估计也都到了。”于是一行人往宴会大厅走。因为有母后以及这么多熟人在,太子倒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不安了。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愣是不起床,好话说尽才哄了起来,到了下午,看着看着太阳落山了,他紧张到坐立不安,如果不是因为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脱身,他可能早就躲得不见影了。当皇后领着一帮嫔妃还有我和太子走进宴会大厅时,司礼官员已经各就各位,于是行礼如仪,一一就坐。酒三巡,歌舞伎上场,鼓乐齐鸣。这时宴会才真正热闹了起来,参加宴会的官员也才真正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