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于伟升,或者准确说是得到关于他的消息是在八月中的一个傍晚。电视里地方台正在播报最近的城市新闻,而我正在电视前捧着方便面碗填饱肚子。当响起“于伟升”这三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声音时,我怔了半天,手一斜碗里的面和汤全洒在地上。他消瘦得厉害,整个人像是被刮去一圈肉,不过正因如此也更加凸显他的身高,与他周围一圈人相比显得格格不入。新闻中报道说于伟升此次来到大陆与地方政府合作开发旅游风景区,以带动周边的经济发展。关于他的正面镜头并不多,他总是在看很远的地方。不过即便只一眼,我也知道,他回来了,而且看来在家里显然受了苦但总算还是熬出来了。做父母的就是这样,不管子女做得再错,最终都会谅解,平民家富豪家都一样。
他回来应该也有段时间了,但是我的手机,邮件,我的家门口,至今仍然没有关于他的半点踪影。这段犹如闭关的时间里,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和于伟升之间到底该如何相处。当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有一天于伟升就要绝迹于我的生活时,那种仓皇无措的感觉使之前怀有的种种顾虑不值一提。我很想他,非常地想,想到我认为如果现在死了也许就会停止想他的地步。然而这些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吧。
五一刚过,公司的职员们都还沉浸在疯狂过后的疲倦困乏里。于是,我的出现不能不说犹如一针强心剂使他们立即振奋起来。
“楚哥,您回来啦!”小汪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
“嗯。回来了。怎么?不欢迎啊?”
“啊?哪能啊!我都想死你了我!”
“那太好了,其实我也很想你。”
“真的假的?楚哥你可别吓我!”
“怎么被我想念很吓人吗?”
“那个,也不是,那不是……楚哥,你可不知道呦,上个月咱们公司那个鸡飞狗跳鸭犬不宁的。”
“抱歉啊,对不住大家了。不过我回来了,以后有什么都冲我来,保证不再连累大家。”
“楚哥你这见外了不是。其实我们都知道是谣传,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搞成那样!啊,对了,于总要结婚了你知道吗?你说人家都结婚了谁还能信这帮孙子之前那些胡说八道……”
我克制住质问小汪“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的冲动,紧紧地握住拳头,竭力控制自己已然发抖的身躯。脑子里一片空白,以致于完全没有察觉唐茜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站了多久。她拉着形同木偶的我,进了她的办公室。
前几天还因为那个人的消瘦而感到心疼,不过几天而已,心疼就转变成撕心裂肺。
“原来这就是他让我等他这么久,给我的所谓公道。”我苦笑着自言自语。
意外的,唐茜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陪我枯坐了大半个上午。
我又恢复了被遗忘很久的生活。刚开始联系业务时,总有些熟人开我的玩笑,说楚涵你之前很风光啊!我说全是误会你们千万别在意。他们说既然误会一场,那于伟升婚礼你一定得去啊,那样大家想不相信都不行了。我说好的一定。多可笑,同样的事情遇到两次,不论心境如何,这种几率想必也是绝无仅有。
“什么?!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别说没有请柬你连进都进不去,就算进去又能怎样?于晋阳黑白通吃,你的脸一出现,保镖打手一哄而上,我上哪儿去给你收尸?”唐茜听我说完要去于伟升婚礼的打算,顿时发飙。
“请柬我有。苏醒舟答应带我入场。至于你说的那些,我想应该不会发生。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公众人物,如果出事他们脱不了干系。有钱人最怕麻烦的不是吗?”
“为什么去?他和闻乐没什么两样,上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他和闻乐一不一样我不清楚。我只是想见他一面,他结婚也好,食言也罢,这些我都不想去想,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也许,见一面就好了。”
“什么好了?”
“我这几天心里很慌,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做事……”
“你继续休假,什么时候不慌了再来上班。”
“待在家里更慌,就想出门。可是出去也不知该上哪?那种好像半空中失重的感觉,你能理解的吧!”
嘴上说着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可最终还是陪我进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以前,也是唐茜,穿着能杀人的高跟鞋,陪我出席闻乐的订婚晚会,在我眼中,那个小小瘦弱的身躯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坚强,总是倔强地选择跟我站在一起,放纵我的任性,让我从未感到孤独,那是我的女孩,陪我出身入死,肝胆相照一般的存在。
与上次不同的是,女孩的身边也有了守候他的王子,皮肤黑是黑了点,但好在心地不错。微子,这哥们不错,你见了他也会为唐茜感到欣慰的。苏大导演自从执导了之前的那部我们合作的电影,社交圈陡然扩大,完全实现了从名不见经传到炙手可热的成功蜕变。现在他总喜欢粘在嘉言的身边,美人长美人短地接受嘉言的冰冻疗法,也不知这风流成性的毛病能不能得到医治。
第 47 章
于吉卜引领我穿过人群和一栋海滨别墅。行至一条林阴路时,他骤然停住,我等他转身。
“楚先生,刚才的事情请别介意。于家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他想了想,转身这样对我说。
“没关系。”我顿了顿回答。
“站在于家的角度,我应当感激你刚才的澄清。我想问问楚先生心里此刻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我不明白。”
“我换一种问法,你心里的感觉是消除媒体误解后的轻松吗?”
“没有。”
“那么,你对媒体所说的话究竟是权宜之计还是有感而发呢?”见我有点惊诧于这个问题,他又补充道:“你并不喜欢大哥的对吗?在你心里,前男友的位置不容替代的对吗?”
“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在看到于吉卜果然如此的表情后,我又说:“
你大哥,他还好吧?”
“他。”于吉卜长叹了一口气。“这一个月,我大哥过得很不好。”
我没有接话,等他说下去。
“父亲把他关起来,断了他所有的联系,收回他在于家所有的权力。大哥一直跪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借此请求父亲原谅他的不孝,希望父亲放过无辜的你。当然,父亲一开始见他为了一个男人变成这样非常生气,所以当有人提出用谣言陷害你的时候,父亲默认了这种他一直不屑的行为。后来,大哥身体撑不住,只能靠点滴维持。父亲给出条件只要他答应联姻,就放过你。刚开始大哥并没有答应,不过得知那些诬陷的谣言特别是传出你和你前男友的事情后,他就求父亲不要再逼你,答应了今天的婚事。”
“他在哪里?”我问。
“你不会见到他的。他答应父亲的事,不会改变。”
“如果你真的不想告诉我就不会说这么多。”
“我只是不想你误解我大哥。”
“不会的。无论怎样,我都尊重你大哥的选择。我信他。”
“既然如此。在家父面前,楚先生也请务必记住你刚才所说的话。”
于吉卜转身,继续带路,我想了想刚才的对话,总有种被下套的感觉。在于吉卜面前,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上次在英国,他们两兄弟的对话被我听到,现在想来应该也不是于医生的一时疏忽。正想到这,于吉卜在前面说道:“楚先生,请。”
目的地已到。我打起精神,虽然对未知的将来没有太好的预感,但是想到于伟升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不能袖手不做点什么,虽然我能做的非常有限。
进入一个中式房间,一圈红木沙发的首位上,正座着一位略上年纪的男人,他半阖着眼睛,像是眼观鼻,鼻观心,又像是凝视着叠放在身前立着的手杖上的手背,兀自地想着什么。虽然一脸肃穆,但我仍然从脸型轮廓中找到了于伟升的影子,那种令人心动的忧郁气质,坚持着什么总是不愿轻易舍去。
于吉卜示意我进房间后,就自觉离去。这一过程并没有引起于晋阳一丝注意。我站在靠门的位置,进退不能。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坐着的人发出一声:“坐。”
我只好选个离他最远又不失礼貌的位置坐下。等待,永远都是最熬人的,好在前一个月我都是在等待于伟升中度过,并不在乎多等这一天。
“楚涵?”
“是的。于先生。”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
“大概知道。”
“哼!你好大胆子!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让你凭空消失,从此没人会记得你。”
“您不会的。”
“我不会并不代表我不敢!阿升这孩子太善良,被你们这种人骗来骗去,什么都不顾……”
“我没有骗他。”
“胡说!两个男人能干什么?!你骗他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第二次?!我要不是怕阿升伤心,早就让人打断你的狗腿!”
“我没有骗他。”
“你没有?那他好端端地为什么放着那些好的女人不要,非要跟你扯在一起?肖文捷,你到底是何居心?”于老先生有点气愤过头,连眼前的我到底是谁都分不清了。这个名字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肖文捷究竟是谁?和我有什么联系?
“于先生,您认错人了。我是楚涵,不是肖文捷。我从来没有骗过于伟升。我们之间有……感情,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请您冷静,不要气坏了身体。”
“感情?什么感情?他为了你绝食!我那么爱护的孩子因为我反对你们就用损害自己的身体逼我就范。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的孩子变成这样?”
“……”
“说话!”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们只是,情不自禁。”
“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得向我保证,以后绝不见他!相应地,你想要什么可以尽管提。”
“什么我都不要,只要见他一面就好了。我保证以后不再见他,但是现在我想看一看他。”
“我答应你。但你也得保证,绝不再破坏阿升的生活,包括今天的婚礼。”
“我保证。”
“阿吉。”于晋阳二话不论,叫人进来。
门开,于吉卜进来,站在他父亲面前。
“爸爸,您叫我。”
“阿吉,带他去阿升那里让他们见一面。”接着于晋阳转身看我。“楚先生请不要忘记你保证我的事情。”
“不会忘的。谢谢您。”我向于晋阳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外走去。于理于情,我都认为年轻人的恋爱总是掺杂了自私恣意的行为,忤逆长辈实属不该。这一躬代表歉意,希望他能谅解。快走出门,只听到身后于晋阳又说道:“你不是肖文捷,他喜欢的未必是你,你好自为之。”
于吉卜还是在前面带路。不得不说他很聪明,也许是预见了刚才的一幕,所以在林阴路上给我的忠告此刻想来本该是多么的应时之需。不过他想多了。那一个月,我每天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有大片的时间思考,回忆。我翻遍了脑袋中所有的角落将与于伟升有关的片段组合在一起,哪一刻的心动,下一刻的悲伤,下雨天车窗外模糊的景物,他的笑容和关注的眼神……也许我不是善于推理的逻辑专家,对那些明显或是暗藏的线索没有追究的欲望,我只是很喜欢于伟升在我身边营造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氛围,那些自然而然让我深信他喜欢我不是一时冲动,或者睹物思人,也许这些是诱因,但这些绝不是他。因为这不是他的品质,否则他不会违背最尊敬的长辈,不会因为照顾我的感受而答应联姻。他是个有担当又很善良的好人,我信他。我不会拿他与闻乐比较,因为他的出现,以及那些点点滴滴在我心里发生反应的微小时刻,最终成就了这个人在我心中确立的地位。他就是他,其实之前他大可不必时常让我面对闻乐正视那段逝去的感情,其实他完全可以仅就是待在我身边,安静地翻书就好,我会喜欢上他,就像现在的我一样,这么地喜欢他,想他。与曾经在我心中占据全部的闻乐一样,他们都是我喜欢并花去许多精力去妄想与之共同生活的人。不同的是,闻乐乃弃我去者,犹如昨日之日不可留,而于伟升这个乱我心者,才是今日之日多烦忧。
第 48 章
看到于伟升时,他正端直坐在黑色的木椅上,望向窗外。阳光投射在他的皮肤上,泛起浅金色的微光,黑西装白衬衣和一个松了口的领结,与他抿紧的嘴唇相衬,不知道是在思考着什么不能完成的任务,令他如此悲伤。
房间空无一人,没有一点新郎完婚前的紧张和兴奋,我被这样的安静所吸引,错觉像是回到了他第一次留在我家过夜后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