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冒雪行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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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对顾准来说,活着是一种煎熬。
仿佛是在昨天,心里那根绷了很久的弦突然就断了,他失去了平衡,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变的没有意义,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烦躁不堪。
等红灯时汽车仪表盘上过于偏左的指针,路过长发女性时飘来的香气,客户伸过来的肥壮的手。他最怕的是午夜时分,一些荒谬的念头会占据他的思想,呆坐了半晌,便是一脸的泪。他不敢再加班,晚上10点便吞了安神的药,早早入睡。电话铃声早就不能使用了,连震动过响都会让他有跳楼的冲动。有关死,他有无数种想法,却没有力气去实践。
顾准绝不会允许自己贸然寻死,那是懦夫的行为,他不会允许自己毫无尊严的摊成一片趴在自己楼下的草坪上任他人指指点点。表面上他还是那个正常出入公司的高级职员,认真完成工作,经营人际关系,实际上他觉得他肚子里灌满了血,坠的他步履蹒跚,那些厌恶和孤寂在他心里扎了根,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遮挡了他世界里所有的阳光。
第n次因为静音没有接到上司麦迪的电话后,麦迪说给他放了长假,让他好好放松一下,并称公司永远欢迎他,谈话的最后委婉的递给他一张知名心理咨询师的名片。没有接那张名片,顾准有礼貌的辞了职,有礼貌的接受了麦迪三个月的薪水补偿,抱着他的箱子有礼貌的和曾经的同事们告辞。
出了公司的门,左转便是建设银行。顾准颤抖着手将银行卡插进去,一百三十四万六千五百三十块七毛。顾准恨那些不整齐的数字,他转身去了柜台,要求取出六千五百三十块七毛,柜台小姐委婉的表示七毛取不出来。她的钻戒晃着顾准的眼特别的不舒服。顾准失去了和她对话的力气,他带着六千五百三十块现金和一张一百三十四万零七毛的卡出了银行的大门。
顾准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外貌出众,事业有成,虽然没有男朋友,但是如果他愿意,他马上就可以找到一个。
他觉得自己没病,只是情绪不好而已,兜里有了六千多块钱,他准备去北方旅行,冰天雪地的一定会让他清醒些。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路过他的人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一个三十左右的英俊男人,站在银行门口,抱着箱子,突然就流下两行泪。
(二)
顾准将要带的东西收拾好,机票也定好了,直飞哈尔滨,一千一百二十。顾准试着拉了拉新买的静音箱——很好,果然是静音的。
顾准出门前又哭了一通,他已经习惯这种流泪,只不过多费几张面纸罢了。
关门的一刻,他突然想到飞机起飞和降落的不适感,他用力攥了攥拉杆,转身进了屋,将箱子重重的扔在地板上。
操。
顾准仰面躺在沙发上,窗外的阳光很好,当初定这个房子的时候顾准就喜欢它无遮挡和落地窗。窗外云卷云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悠闲的感觉了。他觉得就这样默默看着天直到烂死在沙发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黑了下来,点点星光,灯火辉煌。顾准难能觉得心态平和,他顺手从箱子里拖出一条毛毯,打算尝试着不吃药睡一觉。
半梦半醒之时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顾准不打算理,门外的人得寸进尺的砸起门来。顾准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门外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个子稍矮,凶神恶煞。
“那个噪音是怎么回事?”男人口气特别差。
“您贵姓?管我闲事?”耐心几乎为零的顾准抛却了无用的教养。
“我贵姓?干卿底事?”男人皱着眉举起了腕间的手表:“今天下午,3点24分,你干什么了?”
顾准“砰”的关上了门,他没理由理会这种质问的人,尚未转身,门外那个暴躁分子又开始砸门。
“开门!”
顾准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愤怒过了,他又一次拉开了门,男人的拳头砸在他身上,有点疼,顾准微微退后了些,开口道:“你想干嘛?”
男人仿佛没想到会砸到人,他愣了愣,收回了拳头,语气里带了点解释的意味:“我是你楼下,今天下午你房间里有巨响,怎么回事?”
顾准几乎要笑出来了:“下午一声巨响,你现在才来质问?”
“总之你以后安静点!”扔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个气场复杂的男人便跑下了楼。
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巨大的关门声。顾准低低的笑出来,自从整个世界失衡了之后,他第一次有爽快的感觉。
(三)
也许是昨天那个莫名的访客让他抒发了情绪,顾准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厌世,他居然有心情观赏旭日东升时映在墙壁上的血红色,往常这个时候他是想跳出窗户拥抱阳光的——这对一个住在20层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准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去附近的早点铺子吃饭,刚进了铺子他便后悔了,工作日的早上,人声鼎沸,女人声音尖利,碗碟碰撞的声音仿佛大爆炸。他捡了几个包子和一碗热粥挑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打算速战速决。
刚吃了一口包子,周围不知谁的iphone响了起来,苹果的默认铃声,顾准最恨的声音。
胃口全无。
顾准“腾”的站起来,没想到对面卡座有一个人和他同时站了起来,挂了一脸的不耐烦。
人生何处不相逢。
顾准和那个男人前后出了早点铺,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顺路,顾准走在那个男人斜后,打量他时而紧绷时而放松的肌肉——活像一条碰不得的河豚。走到十字路口,是个红灯,红色的人影忽亮忽暗,顾准看的心里莫名的烦躁,他已经好久没有开过车,却没想到当个行人也这么让人烦躁。斜前的那个男人不断的发出叹息声,不消片刻,他皱着眉盯了信号灯一眼,随后狠狠的跺了几下脚,竟是打算闯红灯了。
顾准连忙伸手拉住了他,一辆路虎按着喇叭从他们面前开过,顾准下意识的捏了一下那个男人的手臂,感到他听到喇叭后手臂的肌肉也是一紧。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多谢。”
顾准松开了他的胳膊,有礼有节:“不客气。”
男人名叫墨晓,是个财经记者,皱着眉头打量顾准几下之后,便叫出了顾准的名字:“您是西门子的顾准经理,我同事做过您的专访。”
顾准惊叹他的记忆力,跟昨晚那副没脑子的表现截然不同,顾准轻轻点头道:“不敢,我已经离职了。”
“以您的能力自然不用为生计发愁。”墨晓道:“昨天的事情,还请您谅解,我刚刚外地采访回来,唐突了。”
顾准看着墨晓全然不同的嘴脸,不知怎的心里有了些暗暗失望——不过成年人交际中谁没有几张备用的脸谱呢。
“我昨天也是外出不成,才不小心摔了箱子,是我惊扰你了才对,”顾准掏出自己工作用脸,微笑着对墨晓伸出了手,“都是邻居,以后多走动。”
墨晓盯着顾准的手足足有三秒,在顾准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墨晓握住了他的手,微笑热情而得体:“此事自然。”
☆、第 2 章
(四)
顾准回到家里开始了莫名的沮丧。他坐在地板上冷静的分析可能造成这种情况的事件:下楼时等了一分钟的电梯?早点铺子里的铃声?墨晓公式化的握手?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常生活中谁都会遇到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他无法跨越的障碍?他留学时没日没夜的整理案例,他顶着父母的压力单身到三十,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即便在这种随时想死的状态下,他离职之前也完成了公司指派的任务。这种无法应对的小事,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吞食他的骄傲,让他无比的恶心,他想起麦迪递给他的名片,屈辱感淹没四肢百骸。
门铃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顾准起身开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没病。
门外的墨晓提着一把湿淋淋的拖布,呼吸急促,却又极力拿出一副温和的模样:“顾先生,你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浴室?”
浴室?每天使用的浴室?顾准又好笑又好气,却又提不起精神跟他辩解,只觉得自己喘气都很困难。于是本年度最佳洁癖先生不合时宜的在墨晓面前流出了两行清泪。
墨晓哆嗦了一下,睁大了眼睛,明显被他吓了一跳,气焰也消了一半,他低头说:“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找工人修一下。”
顾准知道他惊讶什么,一个大男人如同林黛玉一般说哭便哭,谁看到都会惊讶。只不过面对这个时刻处于暴走边缘的人,顾准还真觉得他没什么丢脸。
顾准当着墨晓的面若无其事的从远动裤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眼泪:“进来,咱们两个修。”
墨晓被他这种诡异的眼泪震住了,乖乖的踏进了顾准的房间。格局跟自己的房子一样,一尘不染,出奇的整洁,除了地板上摊着的那个新秀丽——昨天的噪音来源。
墨晓感到一阵暴怒蹿上心头,他咬着牙将它压下去,他不能再刺激这个柔弱分子,他要赶快修好水管,这样才好回家。
不是什么大问题,渗水而已,两个男人蹲在浴室里一声不响的工作着,东西轻拿轻放,小心的避开肢体接触。顾准的浴室同他的客厅一样整洁,这种整洁来自除了必需品什么都没有:一只口杯,一瓶洗发水,一块香皂,一条毛巾,一条浴巾,一支手动剃须刀。
一个小时后,两人长出了一口气,前后出了浴室。
顾准给墨晓冲泡了一杯红茶,轻放在米色的茶几上,茶的颜色平和,墨晓喝了一口,回味醇香,身体里那种暴怒感也减轻不少。墨晓这才有兴趣打量自己面前这个男人,英俊,阳光,仔细打量又会发现他眉宇间藏有些阴霾。
或许每个记者都有些探听的职业病,墨晓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顾先生,独居?”
“嗯……”至少有一分钟,顾准说。他盯着茶杯,头都没抬。
墨晓火气又蹿了上来,为了不伤及顾准的情绪,他仰头喝光了那杯茶,连再见都没说,直接出了顾准的家。
当然,控制无能的墨晓还是摔了顾准的门。
顾准盯着瓷杯里红褐色的液体,莫名的想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血液,如果他从楼上摔到草坪上,流出的应该就是这种颜色,自己年过六十的父母会在自己尸体旁哭泣,那个已经快八年不见的天才哥哥也许会回来看看自己……
墨晓怒气冲天的关门声将顾准从臆想中拉了回来,顾准抬眼发现沙发对面的墨晓不见了。
也许他有什么事情要忙吧。
顾准没有站起身的力气,茶慢慢的放到凉,顾准打量着墨晓坐过的位置还有他喝空的茶杯,又开始流泪。
(五)
顾准再次从臆想的世界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他就这样莫名的坐了几个小时。顾准起身去洗澡,可能是今天流泪的次数过多,他的眼睛通红。
好在那种如影随形的情绪褪掉了不少。
顾准余光从镜子里发现了墨晓的拖把,想来是他走的太匆忙忘记带走。顾准突然觉得自己除了策划自杀还有了点别的什么事可做,他可以给那只新鲜的河豚送回拖把。他换了另一条运动裤,将拖把拧干,又带了家里剩下的红茶,从安全梯走下去。
319…A。
墨晓回到家里就发现他将拖把落在楼上了,而之前他的浴室只收拾了一半就忍无可忍的冲上了楼,所以他剩了一半干一半湿的浴室,极不对称。本年度最佳强迫症先生的头仿佛炸开般的疼,百般思索之后,他驱车去往沃尔玛买了一把全新的,一模一样的拖布。
那把无辜且干燥的拖布有气无力的躺在客厅,墨晓看着它心里更加的暴躁,它让他想起他留在顾准家的那把,也让他想起顾准语气冷淡的回答。
墨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是一名合格的记者,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冷静是最起码的要求,可是他最近很奇怪,心里仿佛有一只猛兽,见谁都想咬一口,如果墨晓拦着它,它就撕扯墨晓的五脏六腑。墨晓忍着这种烦躁周旋在财经盛会的各个场所,会见傲慢的政府高官,采访意气风发的金融新贵,参加各种虚伪的交际酒会。终于在一次对手杂志派来的记者挡住他镜头的时候,他和那个记者推搡起来,虽说他后来强拉起心里的那头猛兽,任务还算顺利的完成,但是他回到杂志社,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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