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他们的人生,无论如何总比我精彩,就像载歌载舞的剧目与打着暗光的独白,对比鲜明。
我想我是羡慕又嫉妒的,因为自己的不成器。母亲在我幼年时总说我是不成器的孩子,当时我怨恨愤怒又痛苦,现在想想才觉得她说得真准。
而此刻我正坐在凔濂家中。
七夕那天晚上我半夜才回家,直感叹没有手机没有牵挂的妙处,在广场的喷泉旁坐了几个小时,直到那小店的音乐声停了,面前再无人迹,用作装饰的花圃被风吹过,落金满地。
大街上的高楼一侧打出霓虹的七夕二字还在闪烁,空旷的人行道偶尔有几束飘落了或是被遗弃的玫瑰,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可怜。
脚步踏过残瓣,无心避开。我笑,中国情人节的玫瑰?真不值钱。
走回大楼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家里亮着的灯火。一瞬间以为凔濂终于回来了,下一刻又不确定地想自己临走时有没有关灯。我厌恶自己的这个习惯,因为凔濂常常晚归,才常年留着客厅的灯,以防他碰撞摔倒。
走廊的灯一直没亮,大概是坏了。我磕碰着走到家门前,按响门铃,听着叮叮咚咚的声音。等了半天果然没有人来开门,我掏出钥匙抹黑插进锁孔。
推门,客厅冷清得没有人气,饭厅里摆着被我倒空了的瓷碗和放得整齐的筷子。我躺回卧室,开了空调,窝进被子里磨蹭着细软的绒毛。
如同被拥抱的感觉,让人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电话铃突然疯狂地响起来。爬到床脚按了免提,是凔濂的声音:“霂生,下午的时候我爸妈来找我,姐姐把你的事说了,我跟他们谈到现在。他们想见见你。”
“霂生?霂生?”
“知道了,你别吵。”
“好,明天有人来接你,我暂时走不开了。”
“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却再无睡意,干脆蹭到浴室打开水龙头。热水淋下来,浸湿了头发,头脑变得清醒。我看着雾气弥漫的镜子,五官全不分明。
凔濂他发疯了吗,我狠狠地捶着镜子,尖锐的边角划破了手背,被水一泡痛的厉害。擦干了身体,推开窗子,凉风将镜子的雾气渐渐吹散。我望着自己长出来的胡茬,一时间觉得碍眼无比。
如果是个女人,即使是被包养的情妇也没什么人去指责,两个男人在一起却只能让人联想到金钱,肮脏,肉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代表长久的婚姻注定是异性间的事,因为他们不怕容颜老去,喜新厌旧。结婚,离婚,光明正大;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子嗣,而不必战战兢兢违心隐瞒;无论做了多肮脏的事情,都可以在明里暗里用不堪的言语指责被多数人认为更不道德的同性恋。
凔濂。太可笑了。
想着事情,剃须刀就在脸上划了一下。一开始以为没出血,还庆幸无事,结果转头血就迸了出来,才知道是刀片太过锋利,以至开始没有发觉伤口很深。
我对着镜子叹气,什么叫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去柜子里翻出两个创口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彼时仍是稚嫩的中学时期,刘奕臭美地对着自己的小镜子皱眉,看着影响他“美观”的胡子。他说,帅哥是不应该长胡子的,长胡子的是张飞。我哭笑不得地说,什么歪理。结果他急着反驳,手一歪,划了一道口子。我看那伤口没有流血,以为划得轻,还取笑了他一番,第二天他贴了两个创口贴,隔壁寝室一哥们见了说,刘奕,土匪风不流行了啊。刘奕说,滚,帅哥无论做什么都是帅的。我说,留胡子呗。
他瞪我一眼,脸红成一片,悻悻走了。
对着镜子,我把两个创口贴贴成他当初的造型,只觉得好笑又莫名地自厌。很多伤口就像刮胡刀造成的一样,这一刻不觉伤痛流血,下一刻血肉模糊,痛入骨髓。母亲于我,刘奕于我,柳渊于我,还有凔濂。当局者迷,我看不清那道伤口,更分不清伤人的底线。很多时候,失败与失去才让人变得清醒。
穿上白衬衫黑裤子,取了黑琉璃的耳钉,丢在桌子上。想了半天,又收进柜子里。顺手拿了钱包,戴上柳渊送的玉。
门铃响了,我打开门看见穿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来接您的。”
汽车行在路上,开得平稳舒坦。我打开车窗,窗外的空气混杂着清新的湿冷。郊区的早上仍是清凉又舒适,大概凔濂父母的住处是城郊靠山水的高级小区。
果然是有钱人。
汽车在一栋别墅前停下。繁复精致的铁围栏上攀着软藤,院内是大理石铺就的小道,道旁摆满了盆景。姹紫嫣红,从来是世人最爱。凔濂当初问我,怎么布置新居?我说,随便。他就买了很多好兆头的盆景来,在阳台上摆了一排,引得蜜蜂整日来顾。最后我烦得将花盆全摔了,凔濂也就没再买。
现在看来,全是他家里的风格。
“你的脸怎么了?”凔濂从大门走出来,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看得我眼睛疼。我说,破相行了吧?都是你刮胡刀害的。
他笑着说,终于长胡子了。我说,我一直是男人,没变性过。
他仍是笑着,也是也是的说了半天。
那个浓妆艳抹还浓淡皆宜的大姐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说,现金男快点进来,还用我三催四请的啊?
我说她真是你姐啊。真像是基因突变。
凔濂沉着声说,别这么刻薄。今天还是收敛点吧。
于是我闭嘴。走过门厅,绕过高大的柱子,客厅中是大理石地板与深色的木制家具,看得出价值不菲。茶几下铺了一层地毯,柔软干净,没有花纹。头顶上的水晶吊灯设计华丽,却出乎意料的不似市场上几千上万元的假货,隐隐地流动着华光。
我说,凔濂,我原来以为你家是暴发户。
他有些别扭地笑了。“其实家里也不算太有钱,只是父母都容不得家里有什么假货便宜货。”
我说,我也算便宜货的一件啊?他说,别闹了。
“我说你打量我家干嘛啊?遗产再怎么着也不会是你的。”
遗产。
我简直要笑出声来。
很好。
“大姐,到了陌生的地方先熟悉环境是人类的天性。”
“别这么叫行不,我跟你不熟,现金男。”
“您错了,这个‘大姐’专指年龄。”
她狠狠地瞪着我,张口想要再说什么,扶梯口两个人缓缓走下。中年妇人说道:“见识了,凔濂,这就是他的教养?”
作者有话要说:呃,霂生并不是不懂礼节,只是凔濂的家人给他一种压抑的感觉。
而且,凔濂让他很不开心。
13
13、章十三 。。。
“不是的,妈妈,霂生和姐姐只是有点误会。”
“我知道。”她缓缓招手,“我要和你谈谈。”
一旁的中年男子必是凔濂的父亲了,出乎意料地清瘦优雅,甚至带着学究气,不像一个会住别墅还住得这么讲究的人。
“凔濂,你不用护着他,闹也闹够了,我和你妈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于是我跟着他们上楼,凔濂留在下面。
一路上挂着精美的风景画与浮雕,完全是西洋的风格,华丽得可以去做样板房。倒真是没有拙劣模仿炫富的艳俗,主人家的格调很是高雅,而我仍觉得浑身不适。
就像我站在那家手表店的门口,本能地判断出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无关贫富。
他们走在前面,一路上没什么佣人,二楼清寂暗色。推开一扇房门,我惊讶地看到国风的布置,完全不同于楼里其他挂饰摆件。一面架子,摆着几件古董,间或有微型的盆栽。一幅字,一幅画,细看那画的作者还是白石先生一有名的学生。
书桌上是文房四宝,镇纸用的是两大块方形玉石,连笔架看起来都是定制的青花瓷。
落地窗里半卷的帘子也极为雅致,色调内敛。
我暗自评估这房间的价值,越来越疑惑于凔濂父母的想法。这样的人家,儿子和一个男人有私,竟然把那个男人请到家里来细谈?当着凔濂的面?
“坐。”
“谢谢。刚才的失礼,我很抱歉。”在藤椅上安分地坐了,望着那两把摇椅只觉得腰被硌得疼。想来接下来的话题不会太愉快,我却还要遵守基本的礼节,不禁又开始腹诽凔濂。
“我们不会计较这些。”女子皱眉看着我。“对比起你是个男人来说。”
……
“你脖子上的玉佩是?”
“这个?”我低头,看见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一颗,露出柳渊送的玉玦。“这是朋友送的。”
“用这么名贵的玉和上好的雕工,你朋友可真是有心。”
“呃……”我对玉并不太了解。只是两个中年人一唱一和的让人不太舒服,也许是父母的关系,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两个人。朋友送的玉很重要?
“以后少接点别人的东西,没什么见识也不要乱送东西出去。”
我愕然,这又算什么教养?
“凔濂他姐姐已经先把你的事跟我们说了,后来凔濂又说了一些,我们也算大致了解。实际上我们几年前就知道他跟你的事,还有他喜欢男人。我们的确想过反对,不过他既然在公司做出了成绩,现在也还是坚持,我们也就认了。”
“可凔濂说……他最近才要跟你们说这件事,而且我拒绝了。”
“拒绝?”男人显得微微惊讶。“为什么?”
我一时语塞。为什么?不知道。也许只是很想看他惊愕的表情,也许我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理清,即使过了十年也不足以让我相信,也许我们根本不适合。
现在想起来,好像我根本就没有认真打量过和我一起生活的人。要说我是和凔濂同居,除了性,我们更像陌生人。偶尔的关怀与长久的空虚,或许他与我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答应结婚的理由。
“你还有什么不满?说实话,我们查过你,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后来又离家出走。现在还是靠笔杆子过活吧?跟没有工作也差不了多少。我们是不太满意的,不过凔濂坚持也就算了。”
“既然要跟凔濂结婚,婚前的手续也不能少。财产公证之类的,你可以理解吧?还有,不妨先谈谈孩子的事情。凔濂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是一定要留下子嗣的。我们虽然开明,却也不能违背这个。当然我们不会叫他去娶妻,不过借腹生子而已。你也可以同他一起去做,钱是我们家出。”
好吧,我确信昨天凔濂与他们都谈好了,所以放心地让他的父母来和我谈天,然后去国外结婚,生子。
多好,既不用做背叛婚姻的事,又能有自己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靠。
想到自己或是凔濂的精子在一个女人的子宫里发育,我几乎当场就要呕吐。真他妈恶心,既然一定要生孩子,何苦要花钱买别人的肚子?找个女人不是更方便?还来当什么同性恋?
既然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又为什么还来与我相谈?不,只是告知,用怜悯的高姿态,确信别人的接受。
我不是凔濂的女人。然而无论是去他的公司,还是跟他一起上街,又或是在他的家。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与看一个女人无二。那些不堪的议论,凔濂并非不知吧!
然而他认为没什么。
他只是在他认为可以了的时候说,结婚吧。不管爱与不爱,更遑论顾及我的想法。
我们没有做过情侣做的事,甚至太久没有说过喜欢或是爱,然而我曾经认真地想,过的一日算一日。却也只是这样而已。不管我设想的那个一日一日能够延长到多远,我也从不相信我们可以过一辈子。
相守?那是需要激情与留恋相融的拖沓爱情。而我,却只适合窝在一个地方,待到待不下去了,转身再寻一个安乐窝。同时,因着我的小气,我不能容忍一星半点的不对,我的洁癖严重到一种什么地步?连自己也无法想象。
也许,他和别人的一个亲吻,也足够成为我离开的理由。
无论是母亲的改嫁,还是杨扬新选的女朋友,抑或是柳渊刘奕的善变,从来都没有过那种爱情。元好问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引得多少人唏嘘垂泪,我只觉得可笑。纵然生死亦不相负?
只是场梦而已。摆在我面前的,才叫现实。
“我想您二位搞错了什么事情吧。我从来没说过要和他结婚。”我盯着那幅画,游动的鱼打出一圈圈涟漪,水纹如摆裾——我凑着今晚要交的文章,继续文艺,“我不是说我拒绝了么。您二位这样可有上赶着逼我们结婚的嫌疑。”
不出意料对面两人现出不豫之色。
“我是看出来了,您家是真的有钱,一千多盏从欧洲古堡里搬出来的水晶灯您家就有一盏,走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