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愿意将自己的丑陋看得太清楚?
我只是,自卑。
不管是多年前母亲的事还是大学时的堕落,我数尽自己的人生,毫无建树。
我有轻微的厌世与压抑症状,偶尔的狂躁与幻想,它们全都潜藏在某个角落。我恐惧被它们吞噬,于是将心情转化成文字,披上华丽的外衣倾泻而出;抑制不住的时候,常常整整几日保持着痛苦的清醒;倦极而眠,半夜醒来时梦境依旧清晰——
因为,十数年如一日,梦里全是母亲的暴怒,小说的情节,他人的冷眼。我就像透过一个摄像头般固执地看着那一幕幕,背景为墨黑色的画面。
然后,胸肺整一块都是剧烈的疼痛,疼到眼前发黑,喊不出声音。
头一次,我主动去了医院,医生却说没有任何病症,只是心里疾病。
我苦笑。母亲的样子——清晰如昨。
那个差点生生用心病把自己折磨死了的女人。
我在最恨她的时候曾经嘲笑过她的软弱。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21
21、章廿一 。。。
凔濂将我拉回现实,直接为我的走神定了性:“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看着刚刚洗完澡的他,擦得半干的头发很黑,纯粹的黑。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很亮,像是半透明的玛瑙围棋黑子。
直望尽望透人心的颜色。
无论如何小心,岁月终究会给奔波劳累的人留下风刀霜剑的痕迹。然而,这个男人,还是足够英俊而有魅力。
肌肉覆盖了年少时柔韧而清瘦的身体,他渐渐可以撑起那些剪裁合体的西装。由一个大男孩变成完全成熟的男人。
这样的成长和婴儿到少年的蜕变不一样——后者是带着惊喜、快乐、满足的,而前者,会让人感伤、沧桑、联想到再一个十年的衰老。
他从青涩到顶峰,再从盛年一点点、不明显地老去。
那是一种能让人产生已携手白头的错觉的变化。
我对色彩并不敏感,然而美丽的光影能让迟钝的我产生错乱的晕眩。
我搂过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脸。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刷在我的掌心里,触动敏感的神经末梢。像是雨滴落于古井,打碎井中天地,直将波动传至井底。
我贴近他的嘴唇,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放大的五官,失衡的视界,还有,咫尺呼吸。
轻吻他的唇,一瞬,一厘,短而近的相交,轻触,拨乱心弦。
用想象中海妖的低语,我轻声道:“凔濂……今天,我想抱你。”
他抬起头,惊疑,犹豫,然后……是放纵。
向下吻,以一种平缓的姿态。一定有人嘲笑我们,根本不像三十岁时分别了一周多的人,然而——温柔。
交缠的温柔。
安静,连床头的灯光也调得微弱,营造一种类似于诗的境地。
不,不是那种站在沙滩上迎着狂风暴雨、骇浪冲刷的激情,只是别样的温柔。
那是从小小的海螺里听到的涨潮声,风声,低沉而微弱,细密而缠绵,迅疾且——
久远,永恒。
这是我第一次抱他。我原以为他会拒绝,就如过去许多的以为。
把已逝的过去一点点寻求回来。
我们紧贴着时光前行,而时光紧贴着我们溜走。刘奕说,时间就是个高利贷,雁过拔毛,你就别想从它那儿拿到什么。
有可能么?
抢走那些被自己随手丢弃的东西。
只是不管成与不成,总得来寻一个开端。
我的手紧抓着凔濂的腰,而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舍不得用力,只是轻扶着。
我慢慢将头低下去。
那种眼泪与血液在身体中奔流,找不到出口的感觉。
痛苦难耐,又激烈昂扬。
混过这么多日子的我。
也可以抓住一些什么吗?
********************
杨扬的婚礼。如同很久以前他设想的,大片的绿色草坪中,一座小小的尖顶教堂。来的多是他们的朋友——没多少过去的亲友,还能来参加这场延迟了太久的婚礼。
几排长椅,一对新人。牧师念着在这里重复过千百遍的誓词,新人的“I do”说得格外低沉生涩。
当然,还是有幸福的味道。
交换戒指,然后亲吻。
郑重的仪式。
我穿着伴郎的服装感觉很是别扭,结果婚礼过后的婚宴更是麻烦。不习惯挡酒劝酒,我喝得微醺,还是得履行职责,一直跟在杨扬身边。他实在看不下去,推我一把:“早知道你酒量退得这么大,就不让你来了。快点去洗手间洗把脸,到时候闹洞房还是你的事儿。”
我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凔濂身边却还是有一堆人围着。我看他一眼,还是自己走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撞上新娘,李鎏看着我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耐烦地说:“看什么,真以为我转性啦。里面太吵了,现在进去我又要被灌酒。”
我看着她精致的妆容,笑了。
她似乎有些羞恼,沉默一阵,她轻声哼道:“你也别笑,没想到你真是同性恋。”
我说,是啊,今天的婚礼我是不可能有啦。
她说:“看在你劝过我的份上,好心多说一句,你也别以为你男朋友有多好,他前女友可也堕过胎。我算是看透了,男人全都是一样的,早晚得嫁人,杨扬也不必其他人差。”
我说,是么。
“他前女友是我一闺蜜的姐姐,前几天我还专门去问过一遍,肯定是你男朋友——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他是不是家里挺有钱的?那不是什么好人。”
我看着她从小包里抽出烟,点火。她手指抖得几乎拿不住烟,极长极密的假睫毛不停地扇动,在散开的烟幕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笑话,明明是在说我情人的事,又勾起她什么伤心事?
回到洗手间,我又洗了把脸,镜子中的人脸红得像要烧起来。
今天,真的是喝多了,头痛欲裂。
喝醉的人,跟常人一样清醒,至少,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明天醒来的时候,我依旧会记得这场谈话。
无法自欺欺人。
我走出去,拽着李鎏的胳膊把她拉起来,踩灭了烟蒂,丢进垃圾桶。找化妆师补了妆,恢复她风光漂亮的样子。
我说,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别把杨扬一个人丢在那儿。我的事我来解决,你也不用插手。
她似乎也醉了,骂着,好心当成驴肝肺,迟早有你哭的时候。
然后,进场,依旧是那个幸福的新娘。
结束了婚礼,杨扬和李鎏的事也终于结束。我走出已一片狼藉的婚宴场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某个酒楼前,在夜风里醒酒。凔濂走过来,看了看我的样子,轻声说,你现在最好别上车了,我们走回去。
我无言地跟着他。想来他已经熟悉了这个城市,用他极好的脑子。
穿过万家灯火,闷热的空气随着车流的减少而消散。回到酒店,我任他帮我清理。窝在被子里,他关上床头灯,落地窗外仍是闪烁明亮。
我翻过身,慢慢地,抚上他的脖子,收紧手。他疑惑地看着我,没有挣扎。
我继续,喝过酒的手有些无力,但已可以感受到他颈动脉的血从我掌中涌入又流走的力量。
他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与狡黠。
我松了手,有些气闷地说,笑什么?
他避而不答,转问:“李鎏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我用力踹他一脚。他摔下床,半天才爬起来,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他撑着身体坐在落地窗前,以夜里的灯火为背景,形成一个极其美丽的剪影。
“霂生,我很高兴。”他突然跃上床,紧紧地抱住我——我这才闻到他不算小的酒味——“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呃……虽然极可能会失望,还是小声地问一句:有人吗?有评吗?短评也可以?批评也可以?
虽然,情节拖沓,文笔生涩……不过,希望雁过留痕?
因为……快完结啦~
22
22、章廿二 。。。
我唾弃着自己的胆子。
我被他的问题吓住了。
——喜欢?
那已是我们多久未曾提起过的话题。
我以为我们都已经默认了回避,直到分开,抑或老死。
凔濂却像个孩子一样胡乱地亲着我的脸。
“李鎏一定是跟你说过了。——哎,你别生气!!”他握住我踢过来的脚,“你听我解释嘛!”
我看着这个十年之中从未见到过的凔濂。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提前进入中年的人,理智,冷静,像一架机器般的工作。
是因为喝醉了么?
今夜的一切。
“高中的时候,就是跟你交往之前,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就是李鎏闺蜜的那个姐姐。我们之前约会的时候她都会叫上自己的姐妹,李鎏大概是见过我。不过,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就分手了。确切来讲,我们连手都没牵过,不要说是亲吻或者更进一步。我没有骗你。
“那个时候我是双性恋,只是不喜欢她,也没碰到喜欢的人。后来,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你,”他轻笑一声,“我想我要为以后打算了。
“要父母接受双性恋还好,可是要他们接受同性恋是件困难的事儿,得慢慢来。然后我就想到了她。
“分手的时候没多少人知道,我就去找了她,希望她再做一段时间朋友。那时候她已经有新男朋友了,可是那个男的不怎么样,他们分分合合的,她就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想试探一下。
“我本来是想跟她再假装交往一段时间,就跟爸妈说我对女人没感觉,是同性恋,然后再慢慢跟他们介绍你。没想到她会突然怀孕,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停止了。
“后来我妈查出来心脏不好,我只能先跟她说我是双性恋,让她慢慢接受。
“这几年我妈身体好了很多,我觉得三十岁之前我们一定要结婚,才跟你说了,没想到你直接拒绝了,真狠哪!”
他带着淡淡的感怀与惆怅。
“就这样而已?”
“就是这样嘛!”
他咕哝着,渐渐迷糊地闭上眼:“本来可以再早一点的……可是那个时候,你跟柳渊……我很伤心。柳渊走了以后,我又等了几年才敢跟你说结婚的事……”
黑夜中,我紧紧地抱着他。他靠在我胸口,我们真正的手足交缠,耳鬓撕磨。
我问,凔濂,我们回去以后选一对好看的戒指行吗?
**************
第二天,我去杨扬家收拾行李。新婚的人家我和凔濂都不敢多呆,向新人道了别,买了回程的机票。
我望着机窗外的风景,云海茫茫,却是明朗阔亮。凔濂低声和我商量着他父母的事,我们两人都有些苦恼。
家人的分量,太重了。重到在决定一生大事的时候,也绝不能让他们受到太多的伤害。
凔濂说:“他们其实已经承认你了,只是没想到你会连孩子都不想要。”
我问,你呢?你干嘛不去找女人?不是教过女朋友了么?
他无奈地笑,笑得我觉得不好意思。
“不是,血缘什么的,跟你交往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了。因为领养孩子要三十岁以后,而且我们的家庭有些特殊,我还一直在想怎么办。我本来那天就想跟爸妈再谈谈的,没想到他们会说代孕的话,结果你直接走了。”
我问,你真愿意不要孩子?
他笑,露出白亮的牙齿,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同性恋要是都能有孩子,穷得不能代孕的人怎么办?其实我一直想,赚够了钱,就去市中心买一栋大别墅,大得听不到路边的声音,让你窝在里面窝个够。让你逗逗小狗什么的。”
我怒,瞪他:“你当真在养情妇呢?”
凔濂说,那也得我养得起!
我说你还嫌自己不够有钱?
他说:“要不,你来管账?我钱还真不多。”停顿一瞬,他平淡地说,“那时候我妈妈心脏不好,家里又一直不肯放低排场,生怕辱没了祖宗的姓氏,我都快变得一穷二白了。”
我默然,几分惭愧。生活在同一间屋子里的陌生,有多少是我刻意造成的?他的生活,他的努力,他的难处……那么多我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的部分。
在他为家人的病挣钱的时候……我在享受,成为他肩上重担的一部分。
我轻声说,凔濂,对不起,辛苦了。
他看了我很久,突然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说:“让你知道多没面子……你不是看见那个房间了么?我知道你喜欢。那个房间是我奶奶留下来的不动产,专属于我的,我又重新布置了一下。我那时候想自己要是有一天混不下去了要卖掉房子移到爸妈家里继续奋斗,就按你的喜好稍微布置了一下。不过,还好没好意思跟你提前说,要不然多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