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的很坑爹啊。一口就把我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钱吞得连骨头也不剩。”
“0756…12358。”
“啊?”
“物价局的举报电话。”
对方慢悠悠地说着把苹果上的竹签放回碟子上,然后转过头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牛不喝水的话,怎么能把它的头按下去呢?明知道价钱昂贵,还要一头栽进去。这叫自作自受。”
被对方厉声地这么一斥骂,一海顿时无言以对。确实,是他自己自愿的,自愿在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局上投下金钱和情感的筹码,最后输得一塌糊涂。
在把自己和老哥的毛发拿去进行DNA检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清楚明白到自己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但内心深处始终传来一道悠远而响亮声音,迫使他踩进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
好不甘心。为什么他和那个人是亲兄弟呢?为什么他不能喜欢那个人呢?为什么……他会自讨苦吃地喜欢上那个人呢?
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个会在看着乳臭未干的小鬼时双眼发亮的老哥喜欢的类型。像他这种会被调侃只靠身高和体魄都能打好篮球的大块头,有恋童癖的老哥才不会看他一眼呢。明明他比谁都喜欢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只会对别人展露温柔的笑容。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心像被硬生生挖了一大快去似的,剧痛难当,几乎喘不过去来。怎样也无法平息如波浪般袭来的钻心巨痛,一海再次把手伸向眼前的啤酒堆。而正在此时,身边传来单调而短促的蜂鸣声。
“啧,还真是烦人。”
在看到手机屏幕的瞬间,原本慵懒地靠坐在皮革沙发上的学弟马上换上了一脸不悦的神色。实在很少看到有谁能让这个独行侠露出这种表情。
“谁发来的短信?”
“啊啊,我弟弟的。”
学弟说着不耐心地动了动手指,回复了几个字之后就把似乎有点旧的手机塞回裤袋里了。
“一直在催我快点回去。他也不过是个高中生,凭什么管我这个大学生的哥哥啊?”
在对方说出“哥哥”二字时,他的心脏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还真不知道你有个弟弟呢。”
“那家……”
“不是吧?田一海同志,你还真没有一丁点儿的八卦天分。”
正好大吼大叫地唱完《双节棍》的另一名同学突然加入到他们这个和四周喧闹气氛格格不入的小圈子里,自来熟地把晒得黝黑的手臂搭在学弟的肩膀上,虽然马上就被对方皱着眉头拍开了。
“那家伙可粘他这位粉嫩嫩的哥哥啦,有好几次还跑来大学凑热闹呢。明明是个染着一头惹眼金发的不良少年,在面对哥哥的时候,马上换下那张小孩看到都会哭的凶巴巴脸孔,温顺得就像一只大型金毛犬哦。”
“不过是擅自以保护者自居的笨蛋而啦。有时候实在烦人得要命。”
虽然脑子仍然该死的清醒,但酒精的作用还是在体内慢慢发酵起来了。在闪烁着五颜六色亮光的一片昏暗之中,眼前这个稚嫩瘦弱的男生竟然和他那个刑警老哥的身影重叠在一块儿了。郁闷的阴霾在心中争先恐后地聚集起来。
“真是太没血性了。你弟弟可是在关心你啊。”
似乎被自己突然提高了的音量吓了一跳,学弟像吃了什么苦东西一样砸了咂嘴。
“怎么啦?用得着这么凶吗?你又不认识那家伙。”
“我这是在为道理说话!你根本就从来没有把你弟弟放在眼里吧!”
“我……我哪里没把他放在眼里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
“单单从你刚才的语气都能猜到一二啦!太无情了!你们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个!根本就不知道对方到底多么关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随便的一句话会把对方伤害到什么程度!”
“什、什么啊?莫名其妙。别在这里发酒疯!”
“我清醒得很!我……”
“好了,好了,别吵啦。”
都到了嘴边的厉声斥骂突然被一道浑厚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了。随后,头发短得几乎和光头没什么两样的队长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这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猛地察觉到本来欢腾地大吵大闹的伙伴们都安静下来,有点慌张地看着他们。
真是太丢脸了,竟然迁怒到无辜者身上。
“来,一海,快展现一下歌喉吧。整晚都在喝酒装什么伤心男人啊?”
沉甸甸的黑色麦克风硬是被塞到自己手中了。他呆呆地扫视了一眼四周。本来还面面相觑的同学们马上顺势起哄起来了。虽然根本没有心情唱什么歌,但他还是慢腾腾地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歌曲是陈奕迅的《浮夸》。
“有人问我/我就会讲/但是无人来/我期待到无奈/有话要讲/得不到装载/我的心情犹像樽盖等被揭开/咀巴却在养青苔”
似乎站在这片喧闹的昏暗中木无表情地唱歌的并不是他,而只是一具被抽空了的皮囊。
“人潮内/愈文静/愈变得/不受理睬/自己要搅出意外/像突然地高歌/任何地方也像开四面台/着最闪的衫/扮十分感慨/有人来拍照/要记住插袋”
奇怪而奇妙的歌词,触动人心的旋律。心脏像跟着拍子跳动一样,既安静又吵闹。
“你当我是浮夸吧/夸张只因我很怕/似木头/似石头的话/得到注意吗/其实怕……被忘……记……”
颤抖着的声音终于无法继续把这首凄怨的情歌唱下去了。一开始还在戏谑地大叫着“流马尿啊”、“唱出真感情来咯”的同学在发现他真的在痛哭的时候,连忙闭上嘴巴,纷纷走到再次无力地坐在沙发上的他的身边。
“喝醉了吗?”
“竟然一喝醉就哭啊。”
“嗯嗯,还真想不到呢。”
……
听着四周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很可悲。他清醒得很,然而精神状态却比酩酊大醉的酒鬼要糟糕得多,简直就像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血缘的高墙呢?
在被同学半推半拉地塞到计程车里,并把车门啪的一声关上之前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再次听到那短促刺耳的蜂鸣声。
问
9点多钟,当住宅区的每家每户都传来电视机热闹的声音时,他总算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那个让他心如刀割的男人在的家里了。
伴随着咔嚓一声开门声响起来的,是妈子尾音拖得老长的尖声。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回……”
原本带着欣慰的声音在对方看到自己满脸的红潮那一瞬间,变为厉声的斥责声。
“你这孩子,毛还没长齐呢,竟然给我喝得这么醉!”
坐在客厅里悠闲地看电视的爸爸和老哥此时也站起来了。单单看到那张熟悉得心痛的扑克脸就觉得心烦意乱,就像有一把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着似的。语气随之变得恶劣起来。
“我没有喝醉!别烦我!”
“这样叫没有喝醉?是不是要倒在地上起不来才叫喝醉啊?”
“我真的没有喝醉!就算我喝到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原本只是略带不悦的双眼顿时睁得比铜铃还大。妈子一连气急败坏地说了几次“你”之后,举起手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这是什么语气!你知道站在面前的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吗!真亏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想不到到头来养出了这样一个不孝子来!”
“一海,还不快给你妈道歉!”
这下子连总是只会隔山观虎斗的爸爸也难得地插口了。
其实他也深知自己做错了,但就是无法控制情绪那匹脱缰的野马继续暴走。要是理智真的能牢牢套住情感,他还真希望他从来没有对那个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人动心。
无视爸妈的厉声叱喝,他就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径直朝那间有着怪异铁锈味的卧室走去,然而身后的责骂声依然不绝于耳……而那个人虽然一声不吭,但还是一直在盯着他吧。
心中因这个想法而骚动不已,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一样。终于一海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骚动,在几乎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蓦地转身走回来,拉住果然在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德本就往卧室里走。
爸妈似乎被自己怪异的举动弄糊涂了,一时间也忘记了斥骂自己,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这个小儿子把大儿子拉进房间里了。然后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木门的下一秒,他马上像溺水者抱住浮木一样,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仍然在状态之外的男人。
“怎么……”
“我很痛苦。”
在对方还没说完话之前,他就低声吐出了这四个字来。随后笼罩在两人之上的是凝重压抑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感到后背被轻轻拍了拍。单是这种稀松平庸的抚慰都叫他感动得眼眶发热,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双臂的力度。
“发生什么事了吗?”
略带僵硬的语气。就连这种笨拙的地方也叫他怜爱不已。
“……我不想说。”
“哦。”
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对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依然有点不自然地语气说道:“总之先去洗澡吧,怎样?”
为什么总是急着要把他推开……
“我就不能多抱着你一会儿吗?”
对方再次沉默了,但也没有无情地把他推开。好想舔吻这个人的耳垂,把舌尖伸进耳朵里,挑逗着这个人的敏感带,看着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男人在自己身下变得意乱情迷的样子……
单是想象就叫他不由得感到血脉亢奋。紧贴着对方下身的**也兴高采烈地微微抬起头来。幸亏现在是把人冷得皮挫挫的严冬,厚厚的冬装给了他最自然的掩饰。
不过越是陷得深,就越是伤得痛。自己根本就不在这个男人的狩猎范围之内,而且……
“你是我的亲哥哥呢……”
“啊?”
面对男人困惑的反问,他只是沉默地把对方抱得更紧了,仿佛这样至少能抓住什么无形之物。夹杂着尘土味的淡淡体味飘进了鼻腔里面……咦?
“老哥。”
他猛地一把拉开对方,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情感的男人。
“你的身上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呢?你……又去那种地方了吧。”
本来还一脸困惑之色的男人在听到自己语气坚定的话后,有点尴尬地垂下了眼睑。
在他痛苦得借酒消愁的时候,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跑去那种肮脏的地方风流快活。好不甘心,实在太不甘心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心中正熊熊燃烧着的怒火。
“老哥,你不是打算和嫂子复合吗?在这种时候还跑去玩好吗?”
依然没有回应。那两片他在梦中疯狂地吮吻过无数次的嘴唇始终紧抿着,只是对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了。
“还真是没节操呢。”
冷冷的轻蔑之语使对方的脸色益发阴沉起来了,但怕是顾虑到他心情不佳吧,德本一直保持沉默,虽然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了。不过几乎要被嫉妒之火焚烧全身的他还顾得上别人的心情吗?
太可恶,太过分,太残忍了。明明我比那些只会追求肉体上的快感的男人更爱你,更希望得到你,你却轻易地和别人发生关系。我一直都在死死忍耐着的说……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瓶子的身影。
一瞬间,他感到手指都开始发烫并微微颤抖起来了。
“那个,我还是先去洗澡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海就匆匆忙忙地离开,去洗澡了。
因为家里的老旧的热水器这几天都在耍性子,所以除了不怕辛苦地煮水洗澡的妈子,他们一家都得饱受在冰天雪地中洗“温水澡”的苦。不过现在淋浴着叫人气得牙痒痒的温水,他却莫名地感到全身发烫,几乎要冒出烟来了。
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似乎连流动着的血液也在胡乱地冲击着每一寸脉管。
因为他那个纤瘦得有点不健康的女友总是失眠,所以有几次他都被拜托去买安眠药。而在两人用最烂的方式分手了的那天,他也被差遣去买药了,后来当然没能把那个那瓶药交给真正的主人了。
而那瓶安眠药现在就被随便丢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
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洗完澡后,一海就回到卧室。理所当然的,老哥那个拘谨的家伙早已经离开了现在归他所用的房间里了。当他拿起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时,他感到心脏几乎要蹦出来了。
走到厨房的时候,他刚好撞上了半个多小时前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的妈子。不过那张阴沉得活像夜叉的脸在他的油嘴滑舌下很快就舒缓下来了。
“你这孩子,下次还敢说那种话,看我会不会把你的嘴撕了。”
妈子一边佯装生气地说着,一边依他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