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一刹那,身后有人猛然大力推了高锦杰一把,几乎将他推倒在地。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把手枪已经抵在他额头上。高锦杰站稳身体,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薛明骅,你想干什么?”
薛明骅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翊君,找根绳子,把这个汉奸捆起来。”
傅翊君先过去关好房门,然后把高锦杰挡在自己身后:“薛大哥,你先把枪收起来好不好。”
薛明骅维持着握枪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儿,傅翊君走过去,轻轻压下薛明骅握枪的手:“薛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有时候,我们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
薛明骅看着傅翊君:“翊君,你是想说,高锦杰是为了他们家工厂才被迫跟日本人妥协的吧,一度我也这样想,可他现在已经进了保卫局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铁板钉钉的汉奸。”
说到这里,他瞥了高锦杰一眼:“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也说过早就跟他断了往来,这几天不见你,还以为你是被他胁迫了,现在看来我真是杞人忧天。”
听了这句话,高锦杰也冷笑一声,看都不看他,转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薛明骅进一步说道:“翊君,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自己的处境?刚介绍你们认识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高锦杰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你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且不论他是不是汉奸,你知不知道他刚送一个歌女回家,回头就来找你了。这样薄情的男人你也要?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我和翊君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高锦杰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效果出奇的好,薛明骅果然火气更大了:“住嘴,高锦杰!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家务事?”
“一个汉奸有什么值得我关心的,如果不是事关翊君,我根本懒得管。”
高锦杰不屑地笑了:“别以为鄙视了个把汉奸自己就是民族英雄了。”
“我没想当什么民族英雄,只是想干点实际有意义的事。”
“就你们那样凑几个人找几杆枪就叫有意义?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高锦杰,你他妈能不能少说两句!”傅翊君情急之下第一次爆了粗口,高锦杰还想再说什么,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便闭上了嘴。
三十九、傅翊君拉着薛明骅进了厨房,然后倒了一杯水,塞进他手里:“薛大哥,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可是……”
薛明骅把水杯放在一边:“可是什么?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跟一个汉奸在一起,整天足不出户。你就甘心当他的禁脔?”
对于这样一个带有侮辱性的词语,傅翊君还没有什么表示,高锦杰已经坐不住了:“薛明骅,注意你的说辞!”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激烈,薛明骅放缓了语气:“翊君,你还记不记得打算离开戏班子的时候,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傅翊君苦笑了一下:“当然记得。”
薛明骅也一声苦笑:“你说你想过那种可以自由呼吸,不受人摆布,有平等感情的生活,可你现在呢?真不知道我当初固执地让你离开那里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我肯定是错了,就是把你托付给这个败类来照顾。”
高锦杰终于忍无可忍了:“薛明骅,你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当初你为了自己安全,把枪放在翊君那里,就差点害死他,你能保证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不拿他当垫背?”
“那次的事情是我情急之下考虑不周,又不是存心害他。我承认翊君跟我们在一起是很危险,但也好过像你这样毫无廉耻卑躬屈膝地活着。”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一群躲在角落里见不得光的老鼠罢了。”
“高锦杰!”薛明骅也忍无可忍了,“不要以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就下不了手,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早就处理掉你了。”
高锦杰火气上来了,起身走到薛明骅面前和他针锋相对:“那你开枪好了,我爸早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还顾忌什么?!”
薛明骅怒到极点,他拿起手枪拉开保险举起来,对准了高锦杰的胸口,傅翊君立刻冲上去拦住他:“薛大哥!”
薛明骅握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手指僵硬到无法扣住扳机。虽然无数次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对已经沦为铁杆汉奸的高锦杰留情,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知道就算没有傅翊君的阻拦,他也根本下不了手,既然如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他收起手枪,拉起傅翊君就要离开,傅翊君立刻明白他的意图,赶紧抽出手:“薛大哥,你那里,我不去了。”
薛明骅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你还真跟定这汉奸了?”
“我喜欢他,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
薛明骅愣了愣,随即讽刺地笑起来:“太可笑了,傅翊君,你才子佳人的戏演多了吧,对着这样的人也会投怀送抱?更可笑的是,我居然还担心你的安危巴巴地找来这里。既然你和他一样自甘堕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薛明骅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们。”
薛明骅离开很久了,房间里还是死一般的沉寂,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加剧了两人心头的阴郁。过了好一阵,傅翊君僵硬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枚银戒指,过来蹲下给高锦杰套在手指上:
“这是我在皖南找工匠专门给你打的,我没有太多的钱,只买得起这点碎银,想着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等到你再过生日,送给你。”
高锦杰把头抵在对方额头上,眼里酸涩得厉害:“翊君,明骅说得对,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留恋。”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傅翊君努力挤出一点笑容,轻轻吻上高锦杰的嘴唇:“抱我到床上去,这里太冷了。”
高锦杰抱起他到了床上,一件件脱下他身上的衣服,然后把自己脱光,拉开被子盖上。寒冷的冬夜里,他们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相互用体温温暖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圣诞前,上海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因为雪天路滑,高锦杰决定还是坐黄包车去保卫局。他在家门口等了一会,也没见一辆黄包车的影子,正等得不耐烦,突然看到阿芬抱着一个包袱,哆哆嗦嗦朝这边走过来,高锦杰赶紧拉着她回家坐在壁炉前:“阿芬你搞什么,这么冷的天,找死呐。”
好半天阿芬才缓过劲:“二少爷,昨晚我就来过了,他们不让我进来。”
家里的两个娘姨都是新来不久,自然不认识阿芬。高锦杰想了想:“你怎么不在家里过完年再出来,也没有几天了。别告诉我你是逃婚出来的。”
阿芬一下子哭了出来,高锦杰顿时头大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就留下吧,不过我想你家里人大概过两天就会找过来了。”
“那怎么办,二少爷?我不想嫁给那个男人,他比我大整整二十岁。”
“那你想嫁给谁?傅翊君?”
阿芬惶恐地睁大眼睛。高锦杰得意地笑了笑:“我早就看出你这丫头喜欢他。”
“二少爷你……我……”阿芬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高锦杰站起来:“行了,别你呀我呀了,反正翊君你就别想了。你们家让你嫁个老男人,无非是为了钱,等他们找来了,给他们钱就是了。
不过,这样就等于我掏钱买了你,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阿芬抹了一把眼泪:“你见到傅少爷了吗?”
“没有啊,他不是一直和你在你们老家吗?”
阿芬立刻就急了:“他夏天的时候就回来了!他,他……”
高锦杰不忍心再逗她了,压低声音:“当然见到了,他很安全,只是现在还不能回来,日本人还在找麻烦。不过,我还得说你,我把人交给你了,你怎么就没看住?罚三个月工钱!”
说完他扔下还在发呆的阿芬,去那个他最不想去又不得不去的地方上班了。
冬日的暖阳隔着浅色的窗帘,从窗口照进来,高锦杰从睡梦中清醒,伸手撩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天空一片湛蓝,纯净得仿佛没有一点杂质。在他身边,傅翊君还在沉睡中,胳膊习惯性地放在他腰上。也只有在周六,高锦杰才敢在这里过夜,像这样两人相拥着一起到天明的机会并不多,于是他也不大忍心叫醒对方。
静静地盯着傅翊君恬静的睡颜看了好半天,高锦杰感觉有些饥肠辘辘,这才不大客气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喂,起床了,你男人饿了,还不去买早饭。”
傅翊君在被窝里翻了身:“我还没睡够,等会。”
“整天在家里呆着,哪来那么多瞌睡?”
“还好意思说,没想想你昨晚折腾到几点。”
高锦杰在他光洁的后背上挠了两挠:“我有好消息,再不起来,我就不告诉你了。”
傅翊君一下睁开眼睛:“是什么,看值不值得这么冷的天出去跑一趟。”
“阿芬回来了。”
“我知道,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
“眼看就要过年了,我打算辞掉那两个碍事的娘姨,让你搬回去。平时你就和阿芬在家,有什么需要买的,都让她去跑,比你在这里安全。”
傅翊君眨了眨眼睛:“你还真把我当女人一样金屋藏娇了?”
“少废话,就说你乐意不乐意吧。”
“干嘛不乐意,汉奸的钱不花白不花。”傅翊君一骨碌爬起来:“再说,住回去总比住这儿自在,起码不用你整天去跟那个歌女厮混了。”
高锦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还说你不吃醋,一大早就这么酸。”
“是啊,二少爷,我是吃醋了,如果这样能让你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我乐意承认。”说话间,傅翊君已经穿好衣服,下床洗漱去了。
傅翊君去买早点后,高锦杰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被子,覆盖在他赤裸的胸口上,高锦杰被冰得差点背过气去,猛然一翻身把那个罪魁祸首压在身下:“是不是我最近太惯着你了?”
傅翊君被他勒得几乎无法呼吸:“二少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高锦杰还想进一步做些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他一松手,傅翊君便像泥鳅一样钻了出去,把卧室门关紧后,才去开门。这个公寓楼墙壁很隔音,高锦杰听不大清傅翊君在说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是女人的声音。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听到锁门的咔嚓声,紧接着傅翊君走了进来。高锦杰皱了皱眉头:“那是谁?”
“楼上的一位姐姐。”
“你怎么还和这里的人有来往?”
“我没想和她交往。几天前我去买菜,在门口的烟纸店,她买烟没有带钱,问我借,说回头就还我。因为楼上楼下碰到过几次,我没法拒绝,就说不用还了。谁知她还是找来了。”傅翊君把豆浆从保温桶里倒到小碗里,慢慢喝起来。
“怎么光顾着你自己,我的呐?”
“你先刷牙。”
“我看你这小子真该好好管教了,你等着,回家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惜高锦杰威胁的话对傅翊君一点作用都没有,人家喝完豆浆又开始吃油条,他只好气哼哼地穿衣起床。
四十、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高锦杰果然辞退了那两个娘姨。这天晚上,他让傅翊君收拾好东西,坐黄包车去愚园路,他自己和往常一样去了仙乐斯。等把白玫送回家,他走到公寓楼下,看着傅翊君住过的房里不再亮起灯光,他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
整个春节假期里,高锦杰除了大年初一那天去周公馆给周佛海拜年外,再没有出过门。每每看到蜷在壁炉前沙发里安静看书的傅翊君,他都有种恍若梦境的感觉,更隐隐预感这样美好的日子不可能长久,于是格外珍惜和对方在一起的每一刻。
春节过后开始照常上班。又到了周四,高锦杰锁好房门,正在给那份文件拍照,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好文件,过去打开房门,是宋岩:“怎么还锁门?还以为你这里藏着情人呢。”
“哦,大概不小心锁上的。”高锦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放轻松。宋岩打开烟盒,给了高锦杰一支,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根,看到高锦杰桌子上的打火机,伸手就去拿,高锦杰赶在他之前拿起了那个打火机:
“那个坏了,你用这个。”
宋岩也没有多想,接过高锦杰递来的打火机,给两人都点上:“最近怎么不去仙乐斯了?昨晚白小姐见到我就问你